關曉彤的青花瓷禮服：爲什麼2023年了，還有設計師在吹工時！？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上次推送的評論裡，有讀者提供了一個“非遺50個工匠繡半年”的選題……我真沒聽說，而且看字面還以爲郭培又有新作了呢！然後，我打開百度一搜，竟然又是個可以當作去年、甚至幾年前舊聞的新聞，你們是在搞“文藝復興”嗎？
△ 百度搜索結果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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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究竟是一條啥樣的裙子？
△ 關曉彤微博配圖
沒錯，就是你上面看到的這個圖。
事情呢就是關曉彤給某雜誌拍個照片，穿了一位名叫“陳採尼”設計師設計，“五十餘名工匠通力配合日夜倒班，工時長達半年”的“高級時裝”。
我對陳採尼的瞭解是始於他之前在某音發佈的一些點評明星紅毯造型的視頻，跟一般討論一樣，前期比較犀利，後續視頻就開始轉變。那會兒他其實就已經透露出與關曉彤可能合作的情況，比如誇讚關曉彤的身材，以及表示自己有信心能做得很好之類。
不過當時我沒深入去了解這個設計師，畢竟國內要走國風的設計師堪比雨後春筍，家裡天天吃，林子裡還天天冒。就是上面搜索截圖裡的第一個鏈接裡介紹“陳採尼是香港著名的時裝設計師，曾經爲衆多明星和政要設計過服裝。”但實際上，他在2019年時還是一家名爲“華星酷娛”的MCN公司旗下的“自孵化美妝達人”，雖然當時他的介紹已經包含“既是服裝設計師，又是時尚專欄特邀作家、時裝編輯、模特、 TED特邀嘉賓講師”，但賽道還是美妝。
環球網《陳採尼受邀出席巴黎時裝週 有型有款打卡浪漫之都》報道截圖
卡思數據《2億粉絲覆蓋12垂類，差異化打造美妝矩陣，華星酷娛何以後來居上》文章截圖
按照百度百科詞條說的，到了2020年陳採尼就去發專輯，2021年又去搞時裝秀，而他給關曉彤穿的就是2021年時裝秀裡的其中一條裙子。應該是通過紅毯點評視頻開始，轉型到了設計師這個賽道了。
△ QQ音樂相關頁面
△ 百度百科詞條截圖
△ 2021年秀場照片
我當然相信有能在短時間內在多個不同裡領域都做出成績的天才，但從這條裙子選擇的宣傳方向（非遺、工時、明星、價錢）來看，陳採尼背後的公司認爲他不是。
雖然陳採尼是從紅毯點評切入的，但關曉彤穿這件衣服的僅僅只是雜誌精修照片，還有且只有上面這麼一個姿勢的照片。不論是陳採尼品牌官博、雜誌官博，還是關曉彤本人微博，以及各路yxh，我都沒找到第二個姿勢，就是這麼奇妙。
△ 相關微博截圖
說實話，雜誌精修和現場差多少，大夥兒心理還是有數的。
我沒死心，又去找了一下秀場的視頻，發現這條裙子和他們放出來人臺圖還有一些差異（順便提一句，秀場的照片也只有一個姿勢，但不同部位放大而已，他家好像真的喜歡只精修一個姿勢）。這條裙子只開了一側的衩（就是關曉彤露出來的那邊），但是後片又做了拖尾設計。這種前後片不一樣長，應該會影響到不開衩的那邊，但所有圖片都避開了這點。
△ 官方人臺圖
△ 一些可以看清裙子細節的截圖
看完這些我大概也明白爲啥關曉彤穿這個裙子的宣傳點是什麼“非遺50個工匠繡半年”以及造價“140萬”，因爲從設計上來說，真心乏善可陳。除了讓普通人沒啥概念，同時也是讓粉絲感到自家偶像被厚待的“非遺”“時間”“金錢”說事兒，也的確沒啥說了。
△ 相關微博截圖
陳採尼還說這條裙子會“封箱”，以後不給其他明星穿了。說一萬道一億，都跟設計沒關係啊。我個人覺得唯一能算得上有點設計的，大概就是那個蝴蝶結和領口的花花了，但感覺更像是一個槽點。除了好不好看這點，設計師還把裝飾花設定爲抹胸高度之一，這條裙子穿着時去掉裝飾花的領口就堪堪遮住兩點。我看視頻的時候，總有一種模特如果不小心踩到裙襬或者地面摩擦力大一點，這條裙子就改走光了的擔憂。
△ 雜誌官博配圖
△ 視頻截圖
而且，這樣設計其實也沒有表現出想要的性感，胸部的隆起反而被弱化了，抹胸部分的曲線也被模糊掉了，很是格格不入。蝴蝶結在這裡的意思，更是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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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又是青花瓷的設計？
談到青花瓷設計的時裝，或者說，能讓我們聯想到青花瓷的高級時裝，最早的佳作當然是首推1952年Christian Dior的巴爾米拉系列。
△ 1952年，Christian Dior的Palmyre
儘管從定名可以看出Christian Dior看出他的設計靈感來源，但我們依然可以從設計就一眼聯想到那些有蕉葉紋與纏枝紋裝飾的青花瓷。
△ 明宣德纏枝花草瓶
△ 清乾隆纏枝紋方瓶
△ Palmyre細節
青花瓷起源是有一點爭議的，因爲它在西方世界也非常流行，伊斯蘭地區大約在9世紀開始就有燒製了。而我國學者一開始主張其起源於宋代，後來隨着唐青花（也有學者認爲還夠不上青花瓷定義，只能算準青花產品）的發展，以及我國在白瓷、藍彩、釉下彩等技術上的發展軌跡，主張青花中國起源說的證據愈加完備。但不能否認的是，青花瓷是文化互動非常活躍的產品，即便主張青花中國起源，但使其產生藍色的鈷料經過鑑定早期主要是靠進口。青花在元代開始流行並且多見外銷，也認爲有審美交流上的驅動。
所以，Christian Dior究竟見到的是哪裡的青花瓷很難說得清，甚至於它的靈感來自於青花瓷都是我們的一種相信，因爲當時與其相似的裙子也有，這種一邊鋸齒一面纏枝的裝飾也非青花瓷器所獨有。
△ NIna Ricci, 1955
青花瓷作爲東西方通吃的流行母題，挪用到服裝上是早晚的事兒，後來比較著名也比較明確的設計案例有，Chanel在1984年春夏系列的“瓷娃娃”：
△ 1984年，Chanel的瓷娃娃
△ 清乾隆青花折枝花果六方瓶
以及Roberto Cavalli在2005年秋冬系列裡的一條藍白裙子。比起前面兩個用的是刺繡，印花把青花鈷料的那些細節暈染和發黑的效果也還原出來了。
△ Roberto Cavalli，2005年秋冬系列
△ 至正型元青花龍紋瓶
這條青花裙可能也是影響最大的，後續的青花裙幾乎沒有擺脫它的造型思路，都是無袖抹胸、收腰包臀，後拖長尾。范冰冰當年也穿過一條類似的，設計師就是郭培，郭培有不少藍白配色的裙子，但有不少被指出是有抄襲嫌疑的。
△ 穿Roberto Cavalli的外國明星
△ 穿着郭培設計禮服的范冰冰
△ 早在2009年被指抄襲的對比圖
我們可以總結一個特點，早期被我們認爲或設計品牌主動表面的青花靈感的設計，與青花的連接絕不僅僅只有藍白配色而已。而是，會吸收它的紋飾與佈局，甚至是髮色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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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白=青花瓷設計？
2008年北京奧運會頒獎禮服設計裡，也有宣傳有青花元素，但此時已經離青花瓷元素有點遠了，除了藍白配色，就已經很難看出頒獎禮服和青花瓷之間的聯繫了。
△ 2008年北京奧運頒獎禮服
2009年林志玲出席《赤壁（下）》首映禮時穿着東北虎的藍白禮服，也被認爲是青花瓷元素的設計。但看花紋與構圖，更像是剪紙、皮影之類的民俗圖案的表達。
△ 2009年NE·TIGER發佈的服飾
2010年，郭培在自己的高定秀“一千零二夜”裡又搞出一條“青花瓷”，可見她對這個題材的喜愛（算算本文到這裡，郭培的青花瓷至少提到了3、4條了）。這件也算是那場大雜燴秀裡最好看的意見，且有着明顯的青花盤子花邊，而不是僅僅只有藍白配色。
△ 2010年郭培的“青花瓷”
△ 2010年郭培的高定秀“一千零二夜”
對於外國設計師，見藍白配色必高呼“青花”的現象就十分嚴重了，甚至於一些討論青花設計語言的論文進行舉例時也從不加以區別。這些年，因爲文化輸出、文化挪用之類的爭端在網絡成爲熱點，又變成了看到藍白設計就“衝”，也是鬧過不少笑話的（鬧完就當沒發生就是了）。
△ 一些網絡裡常被拿來舉例的圖片
咱就不說國外了，光我們自己以藍白或藍色爲設計語言，本來就存在於紡織裡（不需要從青花瓷這樣跨界使用設計元素的）就有不少。
比如之前提到過的《》。乍看之下是很像青花的，但是它用藍飽滿、針法整齊、構圖均衡，所以與青花瓷所呈現的圖案還是能看出明顯差別。並且，它偏愛紅色、黃色、青色等底色，裝飾感很強。
△ 三藍繡
舞臺服裝設計師李克瑜在80年代就以藍印花布特色，設計過一批藍印花布時裝，後來在2012年辦了“擷藍唱婉”藍印花布作品展。
△ 1980年代李克瑜設計作品
△ 2012年“擷藍唱婉”藍印花布作品展
比起我們前面看到的這些“高定”，設計風格上可能會偏向實用，但至少沒有落入跟風的套路，也把握住了工藝本身的美學語言。
爲什麼我認爲不能把所有的白底藍花都算作青花瓷設計作品，就是因爲雖然將青花瓷放在服裝設計上是一種跨界，但青花瓷本身的工藝美學是需要有延續的，否則跟掛羊頭賣狗肉有什麼區別？你看這個羊跟狗，誰還不是四條腿呢！
4
被中國人想象的中國風
回過頭來看陳採尼設計的、關曉彤穿着上雜誌的這條，夠“青花瓷”麼？其實遠遠不夠，甚至都不太夠“中國風”。
前面已經說了，這條裙子雖然看着像個變形的旗袍，其實就是個側開衩的無袖禮服。雜誌拍照可以讓明星可以擺出一個很拉角度的姿勢，看秀場照，哪怕是官方精修細選以後只放的哪一個姿勢，剪裁上也不是非常盡如人意。
△ 2021年秀場圖
△ 相似款式的裙子
圖案設計上，如果我說也不夠中國，可能會有一堆人跳起來。但咱們去看看中國類似的青花瓷，山水人物是有非常明確的主題的，但它這個除了看到一些亭臺樓閣和幾個童子，看不出任何傳統主題。甚至於這個亭臺樓閣的角度都是單一的，看不出園林造景的層次，彷彿就是爲了填滿這條裙子的畫面才得以被一個個安放在裡面。
如果青花瓷出現了這樣的圖案設計，中國人會看了一臉懵，但老外會感到非常親切，因爲這是鼎鼎大名的“藍柳紋”。
△ 藍柳紋瓷器
“藍柳紋”產生於中國風風靡歐洲的時代，並且常見於外銷青花瓷上。雖然名字裡有“柳樹”，但實際上算是山水樓閣紋，所以我們看到上面的一些變化形式裡並不是必須有柳樹出鏡。
△ 藍柳紋
藍柳紋之所以會讓中國人看得一臉懵，是因爲它雖然具備中式園林裡常見的亭臺水榭、溪流假山、樹木拱橋等造景元素，但組合形式和構圖方式卻是很西方的。既沒有中國山水畫的人文情趣，並且爲了滿足西方人對於中國的想象，常常會將各類元素充分填充，描繪的筆觸也十分僵化，建築、水波等多用幾何直線，植物、飛鳥缺少變化與層次，是一種基於素材的想象組合物。
△ 藍柳紋常見元素
藍柳紋實在是太有中國象徵意義，所以現在還能看到外國很多產品圖案設計裡沿用，比如在紡織品裡作爲印花布中的一個類別母題。
對比這件禮服的圖案部分，跟“藍柳紋”實在是太過相似。至於究竟是找素材的時候不懂區分，還是和當年的西方一樣不瞭解中國又樂於想象，從而殊途同歸了，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們要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這個設計便於老外理解，以後說不定能衝擊世界。
△ 陳採尼設計裙子圖案部分
△ 藍柳紋印花面料
至於最後的非遺部分、刺繡部分，我對於目前不論是工藝美術大師、還是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哪怕只是普通的從業人員，都只能成爲這些工時上的數字，感受到的只有悲涼。有時候，起碼的尊重，從分清楚你們到底找的是蘇繡還是杭繡開始（雖然，普通人的確分不出，但宣傳口徑上麻煩統一一下）。
△ YXH配圖
至於這條裙子號稱140萬，我都不知道是怎麼計算出來的，畢竟是沒賣出去的東西，說14億也行啊！但同樣的金錢，大家會更想要陳採尼的這條裙子，還是Christian Dior當年設計的巴爾米拉呢？
△ 截圖來自Conde Nast Traveler網站
△ Palmyre細節
但好歹都是掛了140萬報價的裙子，下次能不能花一點點錢定製個盒子。當設計師說，這條裙子要爲了關曉彤封箱的時候，鏡頭掃到的畫面我還以爲他要去寄快遞……
△ 視頻截圖
△ 巴爾米拉開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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