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火出圈,她怎麼就消失了

不久前,魚叔被一篇文章刷屏了。

它迅速登上熱搜引發大面積討論,而後又很快「消失」:

《一個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

文章之所以爆火,一是內容相當離奇。

作者以房東視角,講述了一個33歲的女租客死在出租屋裡的故事。

「她極大可能是把自己餓死在房間內的」

這麼大個人,怎麼可能餓死。

原來,女孩的經歷不是一般的悲劇。

她來自寧夏重度貧困區的一個多子家庭,家中重男輕女,可她仍憑藉個人努力考上北京一所211大學。

畢業後執着考公,多次筆試第一,但又回回敗在面試,十年內屢試不第,全靠家中接濟。

實在撐不住了,只好去西安租房找工作, 但沒等成功就業,家中早已接濟無能。

一次生活費波折後,女孩拉黑了所有家人。

經濟來源徹底斷掉後,女孩無力生活,一度二十多天未出家門,最終被發現死在出租屋內。

看得出來,文章涵蓋了諸多社會熱點議題。

比如考公、就業、重男輕女、獨居、貧困等,要素實在齊全,爆火可以理解。

但不久之後,事態突然反轉。

因發酵太快,各種質疑聲隨之而來,文章很快被刪除。

相關平臺發出聲明,稱文中事件真實,但不久後也遭禁言。

網友和媒體追問下,文中的各種細節越扒越可疑。

案子似乎是有這麼個案子,但事兒卻好像不是這樣的事兒。

到最後,整個事件都真假成謎,至今沒有定論。

相似的「爆款」真假事件如今並不少見。

但魚叔更在意的,是這個疑點滿滿的故事,竟然引發不少人對年輕人「孤獨死」的真實共情與恐懼。

即便故事是假的,其中的人物命運好像也離自己並不遙遠。

這種恐慌從何而來。

魚叔想借一部電影聊聊看——

《獨自生活的人們》

혼자 사는 사람들

首先要明確「孤獨死」的概念。

曾經有日本學者爲「孤獨死」下了一個包含四個標準的嚴格定義:

1.獨自死在自家

2.死亡過程無人目擊

3.不是自殺

4.不可預測的死亡

但隨着社會變化,這個概念也在更新。

現在的「孤獨死」更多是指:

「在自殺或死因不明等異常死亡事件中,於自己住處死亡的獨居者」

以前說起這個詞,我們更多聯想到的是行動不便、兒女又不在旁的年邁老人。

紀錄片《老年公寓清潔隊》裡,便涉及不少這樣的老年人案例。

但不知何時,「孤獨死」羣體變得越來越年輕化。

上個月,有新聞爆出日本孤獨死的年輕人數量激增。

東亞三國之一的韓國,情況也不樂觀。

電影《獨自生活的人們》裡就有一個孤獨死的年輕人。

女主所在的單身公寓,鄰居是一個男人,平時經常在門口抽菸。

偶爾也會找人搭話,說些平常話題。

總之普普通通,不惹注意。

某天,公寓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巨響。

沒多久後,又莫名開始出現腐臭的味道。

其他住戶打電話到管理處,才發現那個男人早已消失。

人已經死去一個星期,屍體開始腐爛。

追查死因,竟是被住處的一堆情色雜誌倒塌壓死的。

簡直是諷刺拉滿的城市奇談。

但一細想,又悲哀起來。

他當時是否可以求救,消失一週竟然無人尋找。

家人朋友不見蹤影,房東回來也只擔心損失。

一切還真像開頭那篇文章裡說的那樣,離奇而又涼薄。

連後續的媒體報道和輿論發酵竟然也如出一轍。

在獵奇又駭人的標題下,是對死者過往悲慘人生軌跡的羅列。

評論中不乏對如今年輕人的脆弱與困境,以及窒息大環境的感慨。

「孤獨者被色情壓死」

而沒過多久,這個消息就像死者的人生一樣再次被遺忘。

房子簡單重裝,低廉的租金就又吸引來新的租客。

畢竟整座城市,從來不乏充當燃料的年輕血液。

「孤獨死」現象的低齡化趨勢,讓人驚覺當下年輕人的生存狀態。

就像有不少人因熱搜故事,聯想到自己相似的生活處境。

電影裡,鄰居男人的死也讓女主貞雅(孔升妍 飾)心有餘悸。

她躺在出租屋牀上失神,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離相似的結局這麼近。

而她的生活似乎也早已是孤獨死的前奏。

像是,工作環境封閉。

作爲客服,貞雅與同事間疲於交流,跟客戶更是隻能服務。

工作內容流水化,迴應機械化。

面無表情,日復一日。

生活裡,也全是獨處。

一個人吃飯、坐車、睡覺,不談戀愛也不聚會活動。

太安靜了就戴上耳機,看吃播追綜藝。

回到出租屋就打開電視,聲音可以響一宿。

時間久了,也愈發不適應社交。

覺得一起吃飯太麻煩,隨便閒聊沒意義。

對別人的事不感興趣,連情緒都省了。

跟家裡的關係也一般。

母親去世後,貞雅跟出軌再回來的父親就更不怎麼聯繫。

電話不想接,短信懶得回。

跟對方一起處理母親遺囑都速速完事,只想回去自己呆着。

怎麼會過成這樣?

乍看上去,貞雅似乎在主動自我隔離。

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本就喜歡獨處。

評論區也有很多人覺得貞雅過於冷漠。

熱心的實習生主動搭話,她也要拒人千里之外。

似乎這樣的人如果有天消失了,也是自己「作」的。

開頭那篇熱搜文章裡,也提到一處相似的細節。

去世的寧夏女孩,生前社交圈狹小, 朋友圈封閉。

拉黑了幾乎所有聯繫人,迫於維持生存纔跟房東保持唯一的線上交流。

這同樣導致很大一部分人表示無法共情。

爲何自我封閉,爲何不求助,爲何不多做嘗試。

堅強一點挺住,悲劇便不會發生。

相似的狀態,相似的爭議。

而電影恰恰回答了,當下的年輕人爲何會主動選擇孤獨。

以前我們只看到生存焦慮和孤獨問題在老年人羣體裡較爲顯著。

但經濟下行,「年輕」也不再是什麼保命符。

從個人角度來講,嚴峻生存環境下,人沒有餘力建立更多聯繫。

工作裡貞雅排斥帶實習生,是因爲維持業績和排名就已經耗盡所有精力。

而大環境繼續內卷,容錯率更低。

人只有將自己異化成機器才能保持高效。

生活裡,冷漠也是一種低耗能狀態。

生存堪憂外,自身創傷和原生家庭問題還未修復,就更沒有能量去寬慰他人。

就像貞雅母親去世也才匆匆請了兩天假。

極限狀態下,哪怕別人熱情搭話,貞雅感受到對方與自己一樣孤單,也沒有力氣去迴應。

冷漠蔓延,讓更多人陷入羣體性的習得性無助。

張口求助對於很多人來說已是負擔。

艱難開口後看到人自顧不暇,求助無門反而再次加重心理負擔。

如此這般不如自我隔離,至少不再消耗尚存一絲平靜。

但魚叔也注意到,文章除了引發共鳴外,也有不少憤怒之音。

指責其製造焦慮,加重「脫軌」人羣的心理負擔,以及對獨居人士的歧視。

畢竟時下也有不少奉行個人主義,倡導「享受孤獨」的聲音。

覺得孤獨是自由的眩暈,不是悲慘的證明。

但說實話,魚叔覺得這是兩個問題。

「享受孤獨」並不能說明享受孤獨本身。

而更多像在說,一個人終於掌握了維持獨處與社會關係間的平衡之道。

這是一種充盈狀態下自我探索的成長表現,而不是舉目無親下的無奈選擇。

甚至可以說,那些說着「享受孤獨」的人,大多都有着可以不孤獨的能力。

但「孤獨死」羣體,顯然是另一種境況。

2011年的NHK紀錄片《無緣社會》裡,就將鏡頭對準這一社會現象。

無緣社會裡,「孤獨死」更加高發。

「所謂的無緣社會,其實也就是人與人之間沒有關聯、各不相干、人際關係極度萎縮的原子化社會。以獨居、欠缺周邊交流、失業、失親或是生病年老無人照顧等現象爲具體表現。」

日本泡沫經濟下,「孤獨死」中的年輕人佔比就已十分驚人。

其中大部分都像電影裡的男人一樣,死後很久才被發現。

且即便有親人尚存,屍骨也無人來收。

便能說明他們處在一種怎麼孤絕的環境裡。

極端生存境遇下逼出的心理問題,也顯然不是一句簡單的「堅強一點學會求助」能夠解決的。

爲了與世界建立一點點聯繫,找尋陪伴消除孤獨感。

互聯網興起中長大的年輕一代便會投身或是乾脆沉溺網絡。

這也是爲何當下社會「手機依賴」現象嚴重。

連找AI談戀愛/解決心理問題也早已見怪不怪。

除此之外,還有社會評價體系的不包容,和運行機制上的不健全。

無法納入社會機器運轉的人被評判爲「一無是處的廢物」頗受冷眼。

但主流軌道又是如此單一,「脫軌者」幾乎沒有結構支撐下的容身之處。

圍剿之下,難免絕望。

日本有NPO救護隊幫被救助者重新融入社會關係,大環境下杯水車薪但到底聊勝於無。

電影裡有一個細節,貞雅的電話客戶中有一位精神病患者。

他稱自己發明了時光機,想回到2002年。

那一年有大獲全勝的重大賽事,大家都走上街去歡呼擁抱。

人與人之間前所未有的真誠親密,生活帶着一種質樸的快樂。

而這顯然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心願。

但若如今一個擁抱太難,一句問候也是可以的。

相處的溫度若是容易灼傷,那簡單的照面也是珍貴的。

就像影片最後,大家爲去世的男人舉辦的小小送別會。

互不相識也無人講話,相聚仍是有意義的。

而德勒茲心理學同樣這麼說道:

人的存在本身,就有不以外界爲轉移的巨大價值定額。

所以,請懷揣這無可取代的寶貴財富走到陽光下。

在抵達希望的島嶼前,不要消失。

全文完。

助理編輯:白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