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路

作者:顧敬之

千百年來的農村,祖祖輩輩一直以耕耘勞作謀生活。政策放開後,經濟浪潮洪流般洶涌,農村隨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遷。年少力強的村裡人紛紛丟下農田,進城打工掙錢去了。

奎子隻身一人進城,白手起家,買起了自駕車,還膀彎套着膀彎的領回來個美若天仙的城裡姑娘。樂得奎子爸媽整天合不攏嘴。村裡人羨慕的目光盡灑在奎子臉上。

林子也不錯啊,破殼子水泥船過江的,三五年時間上百噸位的大鐵駁子玩起來了,聽說城裡還買了房。瞧他手上的金鍊子,足足半斤重。

眼鏡終於坐不住了,碌拱碌拱的也想丟下十多年的村醫生手藝,進城找交易賺大錢。做先生的文縐縐的,做事情喜歡穿釘鞋拄柺棍,把穩還得把滑。他不放心,又去找他老表漢子打探,漢子同村上還有鄰村的幾個人在上海賣蔬菜,生意也是特別的好,一年好賺上十大幾萬。眼鏡惑動了,春節一過便興火龍的進城想賺大錢了。

下了車,眼鏡眼花繚亂,滿眼的人滿眼的車,從沒出過遠門的眼鏡一時不能適應,人山人海的,車子挨車子,方向搞不清了。眼鏡緊跟隨人流走出站臺來到車站廣場,站在廣場的眼鏡不敢動身,靜等事先約好的奎子來接。左等右盼看不到奎子的身影,眼鏡有些焦急,心想,事先約好的,奎子咋還不來?

其實,奎子提前一小時就來到車站早已守候眼鏡了。左瞧右看,望不到眼鏡的影子,“車到點了,眼鏡應該到了,可人呢?”奎子一邊從人流中尋覓,一邊想着。

“壞了,眼鏡可能搞錯方向了,去了北廣場。”奎子急中生智,驅車繞道至北廣場。果不出所料,眼鏡擰着東西,冷着面不住地轉頭,眼晴眨也不敢眨在緊張地從人堆裡,尋找着奎子的出現。

奎子找到了眼鏡,無奈地笑笑。眼鏡暈頭轉向懵懵的被奎子接到家。“賺錢的日子長哩,不着急。你先四處逛逛,適應適應。隨便看看哪方面適合你。”奎子一邊說着一邊領着眼鏡到處遊散。偶爾碰到熟人,奎子打招呼的同時也尋便介紹一下身邊的眼鏡。奎子想借熟人關係,幫眼鏡找到機會。接連好些天,眼鏡還是沒找到合適的事情。有人介紹他進廠子,老闆見他文裡文氣的不收;還有人介紹他上工地做小工,眼鏡吃不下這苦。“乾脆先住下來,莫着急賺錢的事情多着哩,先適應適應環境。”眼鏡在奎子的鼓動下,先租下了房子。

眼鏡接連逛蕩了好兩天,仍找不到適合自己的事情。坐吃山空。眼鏡手上錢本來就不多,這麼多天只出不進,眼下房租就到期,房主催交了,眼鏡急得團團轉。眼鏡雄心勃勃從家裡出發,滿載賺大錢的希冀來到城裡。接連不斷的失望,失落感強烈地刺激着眼鏡的每一根神經。眼鏡高中畢業就進衛校讀書,畢業後徑直回村做村醫,風不吹雨不淋,兩耳不聞窗外事,油瓶倒下不礙他事,他做他的“先生”。來到城裡,捧着豬頭找不着廟,眼鏡心裡發毛。從不跟煩惱打交道的眼鏡,進城這些天,臉上愁雲密佈,話也不多了。悶在出租房裡吞雲吐霧,滿屋子的菸圈縈繞着……

奎子有好兩天見不到面了,是不是奎子在忙着,還是在有意躲着,眼鏡心緒亂糟糟的,“打道回府”眼鏡想退縮回家。“興火龍的出來的,灰溜溜的回家轉,不笑掉全村人大牙纔怪哩。”眼鏡心裡翻江倒海。退,不能,進,沒路,眼鏡如坐鍼氈。

“有人嗎?”有人在敲門。

“是不是搞錯了,這那來的熟人?”眼鏡疑惑地拉開門,擡頭傻了眼:一位西裝革履,扎着領帶,胳窩裡夾着牛皮文件包,絕對氣派的同自己年齡相仿的卻檔次相距十萬八千里的人,氣貌不凡的守在門外。

“不認識我了?”那人朝眼鏡,眼鏡上上下下打量着,搖搖頭。

“我是小剛。”眼鏡閃電般的從記憶中搜索,臉上的愁雲頓時消失,馬上漾泛起滿臉笑容,差點驚喜得跳起來,一把摟住小剛,激動得話也顫抖了:“只曉得你回城,不知道你就在這個城市。”

原來,小剛同眼鏡是小學同學,相處得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小剛是跟隨爸媽上山下鄉被下放到村裡來的。

“你怎知道我在這的?”眼鏡問小剛。

“昨日在洗車場洗車,剛巧碰到奎子,是他告訴我你來了。”小剛回應着,便從牛皮包裡掏出條中華煙、兩聽茶葉撂到桌上。

眼鏡慌忙攔阻,“弟兄間還客氣啥,你進城來,而且到了我的地盤,緣份。我早想去鄉下找你了,只因事情太多,幾次要去又沒能去成。這下好了。”小剛說着,伸出手臂搭着眼鏡肩膀“走,先吃飯去。”

眼鏡被小剛拽進車裡,一溜煙地消失在車挨車的車隊裡。

酒桌上,全都坐着再熟不過的面孔,奎子,林子,還有大龍、小生、二憨、三黃毛、毛頭,都是村裡人。小剛在去眼鏡那裡的路上就穿先約好了這般人,大夥聚聚。

宴席上,談笑風生,親熱得嘻嘻哈哈。柔和的燈光下,頻頻的碰杯,撞起了連連清脆聲。眼鏡進城後第一次這樣開心,因爲小剛自進城後,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現今小剛如此英俊瀟灑,落落大方,還未曾忘記鄉下老朋友,眼鏡打心眼裡高興,佩服小剛的爲人。圍滿一桌子的老鄉,那種發自心底的鄉情,全都顯露在大家的臉上。整個宴席沉浸在歡快愉悅之中。酒過三巡,大家都飄飄然起來。

“當初進城,滿眼的陌生,腦子一片空白。東一頭西一頭的,苦不到幾個牢錢。年底回去還要臉打腫充胖子,真夠嗆。”大龍酒多話多,訴起了剛進城的苦楚來。

“不是嘛,當初我進城,就靠掛破摩托車送客混生活,冬天西北風颳得人像冰塊一樣。細想起來吃那苦,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低三下四的去拉客,客套話說一大堆,好容易做趟生意。最多也只能十塊八塊的。還要看緊警察,不留神車子就被拖走了。擔驚受怕的賺兩個辛苦費。”小生接過話茬,“想想值得,還是我老爸說得對,‘沒得苦中苦,那來樓中樓’,現在我就靠當初破摩托車積攢的錢起步,才辦起大客車的。”

二憨,三黃毛,毛頭都有自已的磨難史。林子當初的破殼子水泥船被撞,一斷二摺子,船上一根筷子總沒來得及拿,沉了。林子兩口子差點輕生,現在照樣做成了運輸大老闆。捱得,捱得,熬下來自然就水到渠成。

眼鏡聽老鄉們拉家常,心裡豁朗多了。

“眼鏡進城來,雖遲了點。比起我們當初真是天壤之別了。有我們這麼多老鄉,還有小剛,什麼事情不好做?”二憨喝得滿臉彤紅,“家裡人,相幫相幫自然的。”

談談說說,不覺得已至半夜,大家明日各有各事,互相道別後紛紛離席。最後都撂下了話:“眼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眼鏡回到出租房,躺牀上輾轉反側睡不着,心裡盤算着。宴席上的一幕幕情景在腦際中迴旋,眼鏡突然眼前一亮,心裡想到什麼……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鏡在小剛和老鄉們的幫襯下,盤下一家飯店。

眼鏡改換了店名,叫“農家八大碗土菜館”。飯店在老鄉們的撮合幫襯下,開張那日,生意特別紅火。飯店裡擠滿了來自四面八處的老鄉,也有不少城裡人,奔着農家八大碗而來的。席間談話中,眼鏡聽出了來店的城裡人,大多都是下放到農村的,他們嘖嘖稱讚,吃出了那味道來。

飯店一炮打響,生意越做越紅火。老鄉們也佩服眼鏡有眼光,會經營。有人說眼鏡邁出的第一步走對路了。說眼鏡捉摸到了人們的心路。說實在的,這話還真有道理。出門在外,碰遇到老鄉,那個心境甭提了,聚一起用地道的家鄉菜喝盅小酒,品味鄉下家的味道,重溫鄉情,其樂無窮。

飯店出名了,眼鏡從此也成了名人。飯店越開越大,眼鏡心也隨之越來越大了。

幾年時間裡,眼鏡發展了二十多家連鎖店,分佈在十多個城市裡。眼鏡整日裡穿梭於各個城市,一直沿着他爲自已設定的路走下去,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大老闆。

一次老鄉的聚會上,眼鏡毛骨悚然,驚訝得不可思議:“他怎走上這歧途?”

聽一位老鄉談及到眼鏡的同學張愛前,說是張愛前夫婦雙雙入了局子裡。

張愛前夫婦原本都做教師,聽愛前表哥話,說外面開票能掙大錢,而且來錢快。張愛前信以爲真,夫婦辭了教師進城掙大錢了。

錢,掙了,而且掙得令人咋舌。兩年多時間,張愛前開出了數億元虛假稅票,從中牟利數千萬元,國家蒙受損失達億。禍闖大了,令人髮指。一個教師出身的張愛前,居然到了這等荒唐地步,眼鏡的心掉到了冰窟窿裡。

路,始於足下。擡腳起步的剎那,完全由心而定。眼鏡陷入了深思。心底裡祈禱:鄉親們啊,燙手的不能要,燙嘴的不能吃,保證每晚伸長腿睡上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