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記者闖國界 E03】身處戰地砲火現場 該怎麼與恐懼共處

鏡週刊全新podcast節目記者手札」——每週日,聽國內外經驗豐富的記者,分享深度報導的寫作心法,還有那些在報導文字之外,只記載在記者手札中的故事。第二季節目「獨立記者闖國界」,由曾任國際新聞獨立記者的楊智強所主持。

「你去那些危險的地方都不會害怕嗎?」這是在講座分享經驗或是跟朋友聊天的時候,最常被問到的問題。恐懼是人面對危險時產生的自然反應目的是避免危險。當記者前往衝突地區或採訪敏感議題時,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恐懼必然會伴隨着你,如何面對纔是至關重要。

在一次前往孟加拉採訪毒品與走私的議題時,因爲這個題目比起難民議題,與孟加拉政府更有直接關聯,當時的孟加拉政府正在利用「反毒戰爭」肅清政敵,所以對於採訪這個議題的記者會給予更多的「關心」。另外,這個議題也牽涉到不少金錢利益,組織犯罪也會對多問問題的人給予更多「照顧」。

因此,那一趟採訪的心理壓力就比以往大的許多。但恐懼其實是保護自己的好東西,會害怕纔會更小心。

某一天晚上在達卡要去採訪一位當地報紙的記者,在約好的時間地點搭上計程車前往赴約時,我跟一位認識很久了的當地NGO朋友在通訊軟體上提到這件事。但是在我還沒告訴他要去見面受訪者姓名之前,我的朋友就猜到這位記者的名字,並且強烈建議「爲了安全至上」,最好是取消見面。

他跟我說,這位記者在當地有出賣外媒的紀錄。曾經有外媒記者因爲他的關係,遭到政府情治單位羈押,最後被遣送出境。無比震驚的我隨即取消了會面,並且前往朋友家中詳談、瞭解狀況

同樣一趟採訪,當時另外兩位採訪小組的朋友都已離開孟加拉,剩下我待在飯店裡。在前晚與當地的朋友聚餐時,聽到他們說我住的飯店是毒販聚集地,雖然口中說不在意,但心中有了一塊疙瘩。當天晚上房門外不斷有人在隔壁房間來來去去,我往房門上的貓眼往外看,見到不斷有人近出房門。朋友半開玩笑說的話加上來來去去的腳步聲,讓我整晚都無法安睡。

有的時候恐懼會讓自己多慮、甚至無法正常思考。但適時的害怕則是保護自己、讓自己更小心謹慎的來源。因爲這種事不用多,遇到一次就可能要了你的命。

越不想讓外界知曉的事物,通常藏得越深。無論是衝突地區急欲掩蓋的骯髒行爲,或是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想要將它挖出來,通常必須涉險。但是涉險前絕對要經過多重的評估,正確的瞭解自己面對的危險,以及做好自保的準備之後,再做決定。

獨立記者在前往衝突地區之前,除了跟合作的媒體保持聯絡之外,最好也讓「無國界記者組織」知道你的行程與計劃。旅行平安保險基本配備,但因爲某些地區因爲危險程度太高、保險公司不會納保,這時候無國界記者提供的保險選項就是獨立記者的保護。另外,若是獨立記者要前往的地方是準戰區,無國界記者組織也有提供防彈衣與頭盔等物品的租借。

記者前往的國家因爲各種原因難以申請到正式的記者簽證,則必須退而求其次以前他的簽證進入。但這也就意味着,該國政府官員有權利以「非法採訪」的藉口找你麻煩。輕的話是遣送出境、重的話有可能會有刑責,瞭解該國的狀況是記者做決定前往的基本知識

最壞的一種狀況是連旅遊簽證都沒辦法弄到,這個時候有可能以非法的方式入境(偷渡)。但這也意味你必須再以非法的方式出境。這是極度危險的方式,記者在採訪過程中若沒有受到絕對的保護,不應該輕易嘗試。

「去戰區會帶槍嗎?」這也是常常被問到的另外一個問題。

其實,除了槍枝沒有想像中的容易拿到之外。當對方知道你有武器,你對他就不再只是單純的記者這個角色而已,而是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所以當你身上帶有武器,其實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有的時候,相機或記者證還有隨機應變的反應,纔是真正能夠保護你性命的利器

獨立記者通常不會有媒體公司發的工作證或是記者證,但可以加入記者工會以及臺灣記者協會(記協)。記協是IFJ國際記者聯盟的成員,國際認可的記者證是由國際記者聯盟發出的。因此,獨立記者若需要,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國際記者證可以加入記協,經過一年的會員時間後就可以申請國際記者證。

另外,若記者前往採訪的議題敏感,許多采訪到的材料最好在有網路的時間就將檔案上傳雲端,並且將檔案在手機、相機、電腦中都刪除。這樣除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之外,也保護受訪者的安全。除此之外,通訊裝備上的基本資安也要知道。像是Signal或是Telegram等通訊軟體,比Line或是Whatapp等來得安全,微信則是能免則免的軟體。

雖然很多當地的受訪者對於通訊軟體等科技性的資安並不熟悉,但若可以細心跟他們解釋使用的必要性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採訪現場可能是失序、混亂的,法治或人治都只在一線之隔,所以並沒有絕對的SOP來保護記者在現場的安全,相當大的程度都是倚賴記者的經驗與反應。

某些國家或是採訪敏感議題時,該國的政府官員或是警方也會爲了獲取資訊跟外國記者打交道,有時候,他們很有可能是你的保命符。以我自己去過的緬甸與孟加拉來說,警察、軍人、憲兵或是情治單位之間會存在着競合關係,記者有的時候可以利用這一層關係來自保。

讓當地的民衆瞭解你到當地的意圖,可能會有敵視或是友善兩種反應,記者必須拿捏該如何表達自己的身份。

2016年我在緬甸若開邦採訪羅興亞人議題時,因爲若開邦首府實兌是若開人居住的地方,當地人認爲外國記者採訪羅興亞人議題時,對若開人相當不公平,普遍仇視外國記者。當時我冒險在已經關閉的清真寺前做了一個新聞Stand,結束後馬上有不曉得是官員還是民衆前來威脅、詢問,雖然我謊稱自己是旅遊節目的記者,跟羅興亞人議題沒有關係,最後僥倖離開。

相反的,同樣也是羅興亞人議題的採訪,而這一次是在孟加拉的羅興亞難民營中。我們在難民營中走動採訪時,有一位羅興亞青年跑向我們要我們趕快搭車離開,在不遠處有孟加拉情治人員在找三位亞洲外國記者,我們當然馬上搭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希望遭到孟國政府以非法採訪或是其他理由逮捕。

第一個案例中若我當時老實的承認自己是記者,可能會有不堪的後果。而第二個案例就是因爲羅興亞人知道我們是希望將難民營內的狀況讓更多人知曉,所以就算互相不認識,他們仍自發地幫我們解圍。

面對威脅時,將自己扮作沒有威脅的一般人,或是冒失的遊客通常可以讓對方卸下警戒,除了可以讓自己順利離開之外,還有機會進一步與對方打交道,閒聊、套交情。但最後仍就是那句話,在衝突地區採訪並沒有自保的SOP,一切都要靠記者的警覺心與反應。

我給自己在衝突地區的一個簡單的標準是:若當地人都敢做的事情,那自己可以做;但連當地人都不敢觸碰的事物,自己就要斟酌、是不是值得冒着個險

這一週的分享就在此告一段落,下次會跟大家分享我追蹤羅興亞人議題的經驗,一起來了解這個飽受歧視、欺壓的民族的過去、現在以及可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