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把他家的公雞拔成“禿子”,他兒子卻安慰我,後來成了夫妻

我叫黃水清,出生在1969年,老家在湖南益陽的沂溪河旁,一個山清水秀卻又偏遠的小山村。

說起來,我這個名字還挺有來頭的。

我父母也是大字不認得一籮筐的農民,他們婚後,先後生下了兩個女兒,也就是我的大姐和二姐。

要知道在那年代的農村人心裡,家裡沒有兒子,那就是“絕戶”啊,和鄰里之間鬧糾紛都說不出硬氣話。

父母當然想生個兒子,於是便懷上了我。在我出生之前,鄰居幾個老奶奶每天都會指着我母親的肚子說:瞧你那肚子那麼圓,只怕還是個姑娘啊。

每當那時候,父母心裡雖然在揪痛,可臉上卻還得裝作不在乎地回答:就算還是丫頭,那也是我老黃家的血脈,我們都還不算老,那就繼續生唄。

我們老家雖然窮點,但相比起湖區來說卻也算得上風調雨順。但69年那年夏天,卻連續下了兩個多月的雨水,沂溪河裡的黃泥水幾乎就沒退過。

黃泥水先是漫過河牀,然後把我們家門口的那塅水田給淹了,這還不算晚,最後,洪水竟然浸到了我們家門口。

眼見得黃泥水上了階基,父親連夜就把母親和兩個姐姐送到了地勢高的鄉親家裡借住,他自己則守在家裡,總不能丟下不管吧。

據我父親說,他一個人在家裡守了三天。洪水一點也不見退,上游衝過來一根老大的房樑樹,精通水性的父親,就把那棵樹截住了,扎個螞蟥釘用根繩子綁在自己家的屋柱上。

後來,父親一直教育我們幾個,做人絕對不能貪心。因爲父親眼紅那棵大樹把它綁在屋柱上,洪水的沖刷下,連帶把我家的屋柱也拖走了。

等到洪水退去,我們纔回家,只不過出門時是母女三個,回家就成了母女四人——我出生了。

儘管父母心裡太想要個兒子,但我真的生下來,他們還是沒有任何的嫌棄,倒是鄰居鄉親們多少說點閒話。

母親帶着我回家坐月子,父親一個人在門口抽菸,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一個好名字。

按照他的計劃,如果生了個兒子,那就要請村裡的老先生起個好名字。如今還是女兒,那就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沒有讀過書的父親,連續抽了三袋旱菸也沒個頭緒。最後站起來準備放棄時,突然看到眼前正在快速退去的洪水。原本像黃泥湯一般,那幾天已經開始清澈了。

那就叫水清吧,這名字好聽,還挺有紀念意義的。

於是,水清就成了我的大名。很長一段時間裡,父親的這個“結果”在村裡得到了不少的好評。就連老學究珍爺爺也說:你這農哈哈還真看不出來,能想出一個文雅的名字來。

有兩個姐姐帶着,我就那麼搖搖晃晃長大。我3歲的那年,弟弟出生了,這可真成了我們全家的寶貝疙瘩,我們三個姐姐都會主動帶着他玩,也像只小母雞一般護着他。

弟弟很調皮,和小夥伴們一起玩耍時,總會經常闖禍,要不就是搶了人家手裡的紅薯,要不就是摘了別人家的黃瓜,可他個子又比較小,於是經常被欺侮。

每當弟弟受到欺侮,大姐二姐還算好,畢竟年齡大點也懂事多了,一般只是和別人講道理。

但我就不同了,能動手的就儘量別動嘴,不管有理沒理,幫着弟弟打回去再說。

這樣一來,我在孩子們眼裡就成了大姐大,幾乎到了無人敢惹的地步,甚至那些同齡的男孩子也不敢輕易造次。

我很享受這種“孩子王”的待遇,也經常帶着大夥一起在村裡“打江山”。其實作爲女孩子,雖然作風潑辣,卻還是多少保持着剋制。

當年的女孩子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踢毽子,這裡就不得不說農村孩子的創造能力了。我們的腦子裡,根本沒有“買”這個概念,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動手:

找根小竹子削成小段,要不就是找個算盤珠子,這兩種都是毽子的“根部”材料。然後就滿世界地找雞毛,把雞毛插在那個小竹筒或者算盤珠的眼裡塞緊就成了毽子。

可雞毛也是有講究的,最好的當然是公雞尾巴上那幾根長毛,其次就是公雞翅膀上的那幾根,至於母雞毛根本就不能用。

如果是年關時節還好,家家戶戶基本都要殺雞過年,可平時就根本找不到,想要做個毽子,雞毛就成了最緊俏的物資。

那一次,我們幾個又有了踢毽子的想法,可實在找不到雞毛,連續三兩天都只能乾瞪眼。

最後幾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有個叫“鍋巴”的男孩子提供了線索:“牛糞”家裡那隻大公雞經常在村口那條小溪裡玩。

“牛糞”是誰?按輩分的話,我們應該叫他牛大伯,也是我們村裡爲數不多讀了幾年長學的人。

當年土改的時候,我們村實在太窮,只有他家有幾畝地,再加上他又經常看書,在一羣農哈哈里顯得鶴立雞羣,於是便被劃成唯一的富農,據說曾經捱過不少的批鬥。

這樣一來,牛大伯的名字沒人叫了,幾乎所有人都叫他牛糞的綽號,就連孩子們也跟着這麼叫。

只不過,牛大伯脾氣真的好,不管是誰、即使是三五歲的孩子叫他牛糞,他也樂呵呵地答應着。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富農”這個概念已經不是那麼“臭”,但也暫時沒有摘帽,牛大伯和鄉親們的關係好了一些,卻也還是個邊緣人物。

牛大伯家有兩個孩子,大女兒前幾年嫁人,小兒子叫三娃,比我大了那麼兩三歲左右,或許因爲家裡成分不好,三娃也還沒有上學。

我正在發愁去哪裡找上好的雞毛呢,聽到這個消息,而且還是牛糞家的公雞,當即就拍板去拔雞毛了。

走到小溪旁,很快就找到了那隻大公雞。其他小夥伴有點膽怯,我就只好安排:你們負責把公雞堵住,我親自來動手。

大家雖然都只是五六歲的孩子,但好在人多,還有模有樣地排兵佈陣,鬧騰了一下最後還是把大公雞抓住送到了我手上。

我這時候還真表現出一副領導者的氣質,接過大公雞,三下五除二就把尾巴上高高翹起的那幾根毛給拔下來。

大公雞在我手裡喔喔亂叫,小夥伴們在旁邊鼓譟,我心裡就越興奮,一下子就收不住手,乾脆把翅膀上的那些長毛也給拔了個精光,還把在手中亂彈的大公雞左右打量了幾遍,確認沒有遺漏才放開。

公雞“死裡逃生”般地鑽進了草叢,我則志得意滿地帶着大家去做毽子,然後就在曬穀場上歡樂地踢起來。

眼見得天黑了,牛糞家突然突然傳來一陣叫罵聲,那是三娃他母親在吼叫。

雖然她家是富農成分不好,家裡的男人連帶三娃都“老實”,但三娃他母親可不好惹,於是我們便一鬨而散。

我手裡拿着兩個毽子,兜裡還纂着用剩下的雞毛,表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還是有點慌亂。悄摸摸想要回家,沒走幾步就遇到一個人——三娃。

一直以來,三娃在我面前都是很老實的那種,儘管比我大了兩三歲,可我一點也不怵他,今天卻總有點心虛的感覺,低着頭準備側身溜走。

可三娃卻主動攔着我說:水清,是不是你把我家的公雞毛給扒光了?

我趕緊把手裡的毽子藏到身後,可這個小動作馬上就被三娃給發現了。我正在琢磨怎麼解釋時,三娃又對我說:

你想要踢毽子就早說嘛,幹嘛直接去拔公雞的毛呢?還把它拔成了禿子。

說完,三娃還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個毽子,用算盤珠做的底座,毽子的毛羽修剪得很整齊,甚至還塗上了紅藍兩色,和我手裡這個比起來,那可真的漂亮多了。

見我不敢接他手裡的毽子,三娃主動把它塞到我手裡,最後還說:公雞雖然是動物,但我們也要多點同情心,不能那麼殘忍哦。

不知道爲什麼,三娃這番話讓一向不服輸的我無言以對。

或許是心裡有愧,或許是他沒有罵我反倒給了我一個漂亮的毽子,我也自認爲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人家以德報怨,還真讓給我感到很迷茫。

三娃他母親的罵聲沒有持續太久,應該是被牛大伯和三娃還給勸住了。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敢從他家門口過。但看到三娃,我心裡就有一種不由自主的好感。

轉眼到了七歲,我開始上學了,9歲的三娃和我們一起上學。自從有了那次大公雞事件,在我心裡,對他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三娃的大名叫秉文,很多年後才知道,這個名字還出自詩經,裡面有句話叫“濟濟多士,秉文之德”。

自從上學後,不知道是秉文年齡大點的緣故,還是他原本就很有天賦,反正他的成績一直就是第一。

而我雖然以前嘻嘻哈哈像個男人婆,但真的上學後,倒也不算笨,雖然成績比不上秉文,但在一堆孩子裡也算是上游水平。父母對此也很是欣慰,只希望我將來能有點出息。

上了初中,我和秉文還是在同一個班,因爲比同學們的年齡都大,身高也是最高的,我們這羣“毛孩子”還對未來一無所知的時候,秉文應該就有了很清晰的打算。

我的成績依舊算不錯,但也就是班上前十的樣子。那一天放學回家,路上竟然只有我和秉文兩個。

過了村口那條小橋,秉文突然問我說:水清,很快就要到初三了,到時候的中考,你有什麼打算?

我還真沒有打算,對我來說,父母嘴裡說的“有出息”,無非就是考個中專,出來就有分配,端上鐵飯碗就有工資領。可惜的是,憑我這樣的成績,考中專已經是比較遙遠的事。

見我不出聲,秉文繼續對我說:我不想考中專,我一直想上大學,那就得讀高中。但我看你的情況,性格大方又爽朗,雖然成績不算特別突出,也更適合上高中讀大學。

秉文的話雖然不多,但在我心裡還是激起了波瀾——不錯,人的成長往往就在一剎那間。在那之前,我對自己的未來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但就在秉文那番話之後,我突然也知道了一些。

整個初三,我的學習突然就突飛猛進,主要是學習上的態度變化。中考的時候,也就順利考上了縣裡的一中,和秉文繼續成了同學。

父母對我沒有考上中專曾有點耿耿於懷,但如今能考上縣一中,也算是給他們掙了面子。

相比起來,兩個姐姐和弟弟在讀書上,顯然不能和我相比。弟弟相對更多寵愛,成績自然也難上去。

去縣城上學,我們整個鄉都只要兩個人,那就是秉文和我。對我這樣的姑娘家來說,有個熟悉的同伴,自然就在心裡更多一份踏實。

這時候已經是八十年代了,自從包產到戶之後,所謂的“成分”已經不再有人提起,牛大伯曾經那個“牛糞”的綽號卻一直在延續。

因爲家裡條件不錯,也因爲讀過幾句書,牛大伯在村裡的地位也提高了,甚至連我父母,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也會去請教一下他。

或許是我和秉文都在外地讀書之故,牛大伯和我父母走得更近一些。他每個月都會來一次縣城,就是看看兒子的學習狀態,然後帶他去小飯店裡吃頓好的。

每一次過來,都會讓秉文把我叫上,一開始我還不想去。雖然是一個村走出來的,但畢竟無親無故,怎麼好意思白吃人家的呢。

後來,牛大伯便告訴我說:臨走前你父母給了他一些錢,讓我到時候叫上你。我一開始還信以爲真,直到過年放假回家才知道,牛大伯那是在騙我呢。

我和秉文之間一直就那麼若即若離地做着同學。整個高中階段,除了最開始第一個學期微落後一些之外,依他的成績依舊能保持在年級前三之內。

受他的影響,我雖然不如他,但也不會拉下太遠,至少在女同學裡,我算是很拔尖的那一部分了。

87年我們上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相比起大多數同學來說,秉文和我似乎要平靜很多。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這麼多年一起上學,我們已經成了最熟悉的人,在我的心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秉文也多了一絲依賴。

秉文一直在安慰我,讓我不要着急,只要考試時能發揮出正常的水平,完全能夠考上不錯的大學,這也是我心裡相對平靜的原因。

果然,高考結束後,八月份的時候,我們幾乎是同一天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都在省城的大學,我上的是師大,秉文的學校就在隔壁。

這或許就是命運的神奇吧,我們倆花了十幾年的努力,總是未能掙脫對方的影子。上大學的四年裡,我們就那麼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大學一畢業,我們就結婚了。

很多年之後,每當我們夫妻說點玩笑話的時候,丈夫總會說起那隻被我拔光的大公雞。而我當然會耍賴,說你送給我的那隻毽子,肯定是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