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完美改編”：Netflix版《百年孤獨》如何拿下全網好評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加西亞·馬爾克斯（Garcia Marquez）的代表作《百年孤獨》（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被認爲是最難被改編的小說之一。2024年，流媒體巨頭Netflix實現了不可能的任務，將小說以電視劇形式改編推出。《百年孤獨》第一季上線首日就打破紀錄，獲得100%專業好評。權威娛樂媒體《綜藝》雜誌（Variety）評價，只有Netflix這樣資金雄厚的巨頭可以實現這個改編之夢：“電視劇的美妙之處在於，觀衆可以仔細品味每一個精心設計的畫面和時刻。無論故事發生在哪個時代，布恩迪亞家族的歷史永遠不斷迴響。它提醒着我們，歷史如何影響當下，人類爲何註定重蹈覆轍。”
也許是文學史上最著名的小說開頭之一：“多年以後，⾯對⾏刑隊，奧雷⾥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也許更是最難被改編的小說之一，《百年孤獨》的故事橫跨七代人，他們名字相似，關係複雜，故事涵蓋歷史、政治、家族醜聞、精神疾病、愛情與失去、死亡等主題。《經濟學人》調侃，“全球讀者都得感謝小說正文前面附上的族譜示意圖”；《時代》週刊形容這個魔幻現實主義代表作“像《尤利西斯》（Ulysses）和《達洛衛夫人》（Mrs. Dalloway）一樣是無法拍攝的作品”。2024年末，流媒體巨頭Netflix實現了不可能的任務，在獲得原著版權六年後，《百年孤獨》第一季正式上線，第二季已經續訂。現有的八集電視劇嚴格按照原著改編，遵循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遺願只用哥倫比亞演員、在哥倫比亞當地拍攝。劇版《百年孤獨》上線第一天，在權威影評網站“爛番茄”（Rotten Tomatoes）上取得破紀錄的100%專業好評率。倫敦《旗幟晚報》（Evening Standard）盛讚劇集是“超現實、魔幻的狂熱夢境”。權威娛樂媒體《綜藝》雜誌評價，只有Netflix這樣資金雄厚的巨頭可以實現這個改編之夢：“電視劇的美妙之處在於，觀衆可以仔細品味每一個精心設計的畫面和時刻。無論故事發生在哪個時代，布恩迪亞家族的歷史永遠不斷迴響。它提醒着我們，歷史如何影響當下，人類爲何註定重蹈覆轍。”
建造馬孔多
馬孔多，位於哥倫比亞的田園小鎮，由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虛構而成。“19世紀的馬孔多，人們驚歎於照相機、磁鐵和冰塊，但沒有人質疑鬼魂的存在、被詛咒的嬰兒出生時可能帶着豬尾巴、花朵會像雨點一樣從天而降等等場面。”用《泰晤士報》的揶揄口吻來形容，在今天的影視改編作品中，“打個噴嚏就會錯過奧斯汀、大仲馬或者托爾斯泰作品的改編新作”，“但馬爾克斯一直是個例外”。《百年孤獨》幫助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爲他吸引了好萊塢的關注。馬爾克斯生前一直拒絕賣出小說版權，認爲沒有影視作品能呈現《百年孤獨》的規模和複雜性。雖然他曾在採訪中說，《百年孤獨》的情節最初是爲電影劇本構思的，但因過於複雜遭到電影製片人拒絕，他因此纔開始將馬孔多的故事作爲小說寫作。他公開評價，當時還在名譽巔峰的好萊塢大亨韋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或許可以把它拍出來：“如果他願意每年只拍幾頁，持續拍一百年的話。”馬爾克斯的兒子羅德里格·加西亞（Rodrigo Garcia）在《紐約時報》的片場探班採訪中說，父親拒絕讓好萊塢改編他的小說，“因爲無法想象說英語的人來扮演布恩迪亞家族人物，也不希望這個史詩般的故事被壓縮成兩小時——甚至三小時、四小時也不行”。
△《百年孤獨》劇照。
2018年，馬爾克斯去世四年後，Netflix向馬爾克斯家族與基金會買到了拍攝版權，承諾只在哥倫比亞拍攝。Netflix放棄了拍攝電影的想法，決定改爲製作電視劇。Netflix拉丁美洲內容副總裁拉莫斯（Francisco Ramos）對媒體說，Netflix“可以製作‘Cien Años de Soledad’，但絕不會拍攝‘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兩者分別爲《百年孤獨》的西班牙原版與英語翻譯標題，體現製作方遵循原著的決心。
爲了“找到”馬孔多，Netflix聘用數百名工人用一年的時間在哥倫比亞的一塊平地上建造了一個小鎮。在媒體探班日中，《紐約時報》記錄下“馬孔多”的樣子：“19世紀風格的建築，書中描述的風月場所和酒吧、學校、旅館和教堂。”創作團隊學習當地口音和哥倫比亞歷史，“片場就像一座百年學校”。劇本由四名編劇和一名顧問聯合改編，其中包括馬爾克斯的兒子。曾參與奧斯卡得獎作品《羅馬》（Roma）設計製作的設計師卡瓦列羅（Eugenio Caballero）和恩裡克斯（Barbara Enriquez）負責場景設計。演員全部來自哥倫比亞當地，演技精湛但不爲好萊塢熟知。飾演第一代布恩迪亞的演員馬可·安東尼奧·岡薩雷斯（Marco Antonio Gonzalez）連美國權威演員數據庫IMDb詞條都沒有。岡薩雷斯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主演們在一起上歷史課時，經常會想起自己小時候聽過的家族往事，它們的確都像馬爾克斯寫的那樣，某個親戚有神奇的能力，村裡的某個人有如何奇幻的經歷。
《百年孤獨》原著缺少對話，故事情節靠描寫與敘述推進。原著中的描述，在電視劇裡化爲夢魘一般的低語旁白。《百年孤獨》的英語翻譯回憶，翻譯這本書時有一些原則，比如族長的名字永遠必須寫爲“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絕不刪減，“就像《花生漫畫》中的查理·布朗永遠是查理·布朗一樣”。電視劇也嚴格遵循這個標準。本劇的第一個鏡頭就是螞蟻爬過染血的被單和空空的嬰兒牀，桌子上是寫有梵文的羊皮紙，窗外已經颳起那股命中註定的大風，這是書迷熟知的全書最後一幕。馬孔多的故事在這一幕之後徐徐展開。逃避鬼魂的戀人來到與世隔絕的土地上建立烏托邦，吉卜賽人帶來吞噬自己尾巴的銜尾蛇，椅子自行移動，鮮血和海水一路流到主角的腳下。一個長鏡頭之後，最新的特效技術將房屋變成了幾年後的樣子。英國《衛報》在影評中寫道，爲了表現原著的瘋狂，《百年孤獨》甚至沒有迴避可能讓今天西方觀衆反感的那些帶有侵略性的性描寫，“Netflix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劇情”。
△《百年孤獨》拍攝現場。
將偉大搬上流媒體熒幕
“《百年孤獨》是一部被自身影響力詛咒的作品。”英國《衛報》評價，這個故事的“不可改編”不但在於劇情複雜，還在於如何將魔幻現實主義用讓今天觀衆不反感的方式呈現。馬爾克斯的另一本名著《霍亂時期的愛情》曾被改編爲電影，但因爲故事敘述不當，票房失利。比起《指環王》（Lord of Ring）與《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系列，《百年孤獨》的敘事要求更高。即便劇情與拍攝手法可以靠資金與創意解決，《百年孤獨》的複雜性在於更深一層：2024年，距離書中開始的1967年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爲何要在今天讓“馬孔多”復活？“更重要的是，當我們在熒幕上討論腐敗、內戰、隱藏於個體的懦弱與勇氣時，這部作品的基調被改變了。”影片借主角之口做出了一種承諾：“我們要建造我們夢想中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能主宰他人的地方，甚至連死亡也不能自由地來。”
△阿根廷國家圖書館內收藏的馬爾克斯文稿。
“Netflix的《百年孤獨》用自己的方式展現了現代敘事的一種強大力量。”《名利場》雜誌評價，“它有原著在敘事與美學上的思想，它描繪了文化與殖民主義醜陋的衝突。“例如與原著不同，它用臺詞與情節豐滿了原著中看似只擔心孩子有豬尾巴的烏爾蘇拉。拉丁美洲的女性一直被認爲應該以母性爲重，烏爾蘇拉的焦慮則有一個更大、更現代的道德困境：她應該如何維持家庭的完整，她會如何被以歐洲爲標準的’文明’影響？作爲一個女性，她與社區、與家庭、與自己的關係是怎樣的？原著中的大男子主義、種族主義想法與古典氣息在改編時沒有被忽視，而是加上了現代意義來演繹。”
文化資訊網站The Wrap則評價，由流媒體巨頭Netflix來拍攝《百年孤獨》，對今天的觀衆來說有更現代的含義。“這可是Netflix，一家以《魷魚遊戲》、昂貴愛情偶像劇聞名的公司。讓它來改編諾貝爾得主的作品，是不是糟糕的主意？事實證明，它用一種罕見的敏銳，審視了保守派與現代派的壓迫、封建主義的經濟與理想和現實的矛盾。在今天，非流媒體公司也許不會有勇氣拍攝這樣的作品。”
“性、迷信、超現實主義交織，一系列錯綜複雜、離奇古怪，有時甚至荒誕不經的故事，由固執、有不可動搖的慾望、註定無法擺脫命運的角色推動。接連不斷的內戰，異常的氣候，帝國主義如何塑造了拉丁美洲這個地理上模糊的角落。在今天的世界，當涉及決策時，算法，而非人類，纔是主宰。這部充滿挑戰的作品能夠獲得Netflix批准，本來就是一件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想想Netflix的那個艾米麗[此處指Netflix熱門偶像劇《艾米麗在巴黎》（Emily In Paris）]，那種沒有痛苦，沒有悔恨，‘職業女性返璞歸真，愛上簡單男人’的故事。在投資回報率上，安全總是勝過風險。《百年孤獨》不但與這一切相去甚遠，它完全存在於另一個宇宙中。我們卻最終看到了這個不可能的項目。如此完美、從未見過的文學改編。”英國《獨立報》列舉1981年小說改編的同名電視劇《故園風雨後》(Brideshead Revisited），“這部作品常被視爲文學改編的黃金標準，用一種崇敬的態度對待原著。《百年孤獨》實現了在熒屏上正確描繪魔幻現實主義的方式：接納它、歡迎它，而不過分追求誇張或荒誕。”
△1982年，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在家中接受記者採訪。
“電視劇《百年孤獨》真正實現了流媒體的承諾。”文化記者波加拉（Alec Bojalad）評價。經典文學改編的影視作品層出不窮，但《百年孤獨》將改編“提升到了另一個高度”。“馬爾克斯去世的2014年恰逢流媒體格局發生重大變化。流媒體公司不再受電影院座位或者有線電視劇規格代表的資本主義限制。它的作品可以成爲任何它需要的樣子。作家的家人蔘與創作，本土拍攝，儘可能地貼近原著——很難想象《百年孤獨》成爲Netflix年度熱播劇，讓觀衆在聖誕節早上接着綜藝節目觀看。它對文化的真正價值比收視率來得更復雜。西方世界最重要的小說之一，由專門打造昂貴但無趣製作的影視公司改編，馬孔多真正的奇蹟不是人們會隨風飄走，而是流媒體服務平臺放下資產負債表與折線圖，讓一部精緻的藝術品得以永恆地流傳下去——如果不是這樣，《百年孤獨》無法在其他任何地方復活。”
內容來自《週末畫報》
撰文：奧利瓦
編輯：Y
圖片：GETTY、Netflix
iWeekly週末畫報獨家稿件，未經許可，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