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大考古發現故事連載(4):馬王堆帛畫、居延漢簡、良渚古城|考古眼

文博時空/文文博時空 作者 尹博編輯整理

1928 年初,當中國學者吳金鼎爲致力於尋找中國獨立的彩陶文化時,精美的磨光黑陶從城子崖遺址破土而出,以黑陶爲典型特徵的“龍山文化”從此被世人知曉,西方學者的“中國文化西來說”變得不攻自破……1929 年 12 月,當考古學家裴文中在周口店興奮地斷定出遠古人類的遺骨時,第一個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得到了確證,幾十萬年前北京就有人類生存的事實使得舉世皆驚……

百年的中國考古學從 20 世紀 20 年代伊始,一代代學人們前仆後繼,一批批重大發現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涌出,中國的考古學不斷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考古的魅力正在於探索與發現,甚至是顛覆人們的認知,考古人有何慧眼,能夠看到人們看不到的東西呢?是知識,是直覺,是運氣?讓我們從百年百大考古發現中,瞭解這些驚人發現背後的故事。

(接上期)

01

馬王堆帛書的新發現

如果說馬王堆的發現是 1971 年 12 月下旬工人挖防空洞時的一場意外,那麼對後續出土文物的不斷探索從而涌現出的新發現,則是文物研究者們孜孜以求努力鑽研的結果。鄭健飛對《太一將行圖》的新發現,就是源於其天才的靈光乍現,當然,這一切首先都是基於他埋首於材料整理的不懈苦功。

馬王堆發掘現場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劉釗有言:“馬王堆漢墓,是 20 世紀中國乃至世界重大的考古發現之一。”而馬王堆 3 號墓出土的簡牘帛書更是珍貴文物中的重中之重。

據統計,這批帛書包括《周易》《周易繫辭》《戰國縱橫家書》《老子》甲本、《老子》乙本、《刑德》《陰陽五行》《相馬經》,共計 13 萬字。墓中出土的圖書種類齊全,可謂“秦漢時代的圖書館”,除了少部分流傳下來,基本都沒有面世,因此價值極高。

因爲長時間被擠壓加之浸水,這批帛書保存情況非常不好,腐蝕、粘連的狀況極爲嚴重,沉睡千年的帛書甫一出土,就已是千瘡百孔的姿態,碎片化極爲嚴重,將它們拼在一起就是相當困難的。擠壓、浸水、粘連,還使得馬王堆帛書出現了“倒印文”“反印文”“滲印文”等現象,這使得辨認和研究更是難上加難。這些困難使得馬王堆帛書的正確復原蘊含着數不清的學問。50 多年來,對馬王堆的研究從來不曾停止,對馬王堆的任何新發現、新解讀,都是我們打開了解那個時代的一把鑰匙。

在馬王堆的衆多帛書中,3 號墓的一幅帛畫,尤爲珍貴和特殊。這幅帛畫繪有七位神祇和三條神龍,學界對此畫的命名繁複不定。比較權威的稱謂是《大(太)一祝圖》的說法,取殘片經辨認後的題記首句“大一祝曰某今日且”的前三字。所謂“大一”,即“太一”,“大”與“太”通,太一是漢代地位十分崇高的至上神。

馬王堆出土《大(太)一祝圖》

但對於“大一祝曰某今日且”殘片是否爲帛書右上角的題記首句,有學者還是提出質疑,因爲此殘片上下皆有殘斷,因此無法鑿實到底是不是首句,前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前研究員、現日本巖手大學教授廣瀨薰雄對此就發表過疑問。

“大一祝曰某今日且”八字(實爲“三祝曰某今日且”)

鄭健飛,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博士畢業生、上海大學博士後,同樣對“大一祝曰某今日且”存在疑問,在讀到廣瀨薰雄先生的相關文章後,這一困惑更是久久縈繞在心間,不能得到解答。他一直將這一疑問埋藏在心底,直到有一天,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想在他腦海中浮現。

這一天,鄭健飛如往常一樣勤奮地閱讀、整理文獻,當他在記錄、蒐集出土秦漢簡帛材料中的祝禱辭辭例時,他把多份材料都羅列在了一起,並進行排比,材料顯示的結果讓他瞬間有所明悟。

多份材料在羅列中出現了非常直觀的一幕,文物中相當多的祝禱辭在動詞“祝”之前會註明“禹步三”的動作(禹步是指道士在禱神儀禮中常用的一種步法動作,傳爲夏禹所創,故稱禹步。因其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轉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又稱“步罡踏斗”。),而回憶起秦漢文字中“大一”的字形寫法,鄭健飛恍然驚覺,由於帛書的破裂、變形等對字體進行了改變,很容易造成對文字的錯誤釋讀,那麼“大一祝曰某今日且”中“祝”之前的“大一”,是否就是“禹步三”中“三”的變形呢?

甲骨文“大”

甲骨文“三”

帶着這種強烈的直覺,鄭健飛緊忙把帛畫的高清原版圖拿來進行比對,在仔細查看後,他越想越對。原祝禱辭“大一祝曰某今日且”中的所謂“大一”,就是對“三”的誤讀,此“三”的下面一橫是正常的,而上面兩橫由於殘片拼合不密加之歪曲所以被誤認爲大字,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修復後的結果,因此帛畫的題記實爲“……【禹步】三,祝曰:某今日且……”再稱其爲《大(太)一祝圖》,也就不合適了。

帛書中的“太一”

描摹圖

一幅破碎的帛畫,在一般人看來可能沒有什麼信息量,但在古文字學者看來,就蘊含着極高的價值。由於帛畫本就是殘缺、破損的狀態,復原它們出現一些錯誤也是在所難免的。古文字工作堪稱“冷門絕學”,而修復、釋讀出古文字,對古文字學者們來說有着破案般的樂趣。對古代的文字釋讀出一點,對於那些遙遠的時代,認識也就會逐漸加深,一點一點描摹出摧殘的文明圖景。

02

居延漢簡是如何被發現的?

居延地區處於沙漠和戈壁之間,古時有“弱水流沙”之稱,《尚書·禹貢》載:“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弱水是今天的黑河,流經河西走廊張掖、酒泉,東北入於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額濟納旗漢代居延地區,終於古居延海;大漠之中沙隨風動,故稱“流沙”。

西漢居延地區地圖

在居延地區,出土有漢簡。這一地區能夠有漢代的文物留存,和西漢時期爲抵禦匈奴對邊境的侵擾、增強西北邊防實力,晁錯提出的一系列鼓勵和支持移民實邊的優惠政策有關。比如對於有罪或贖罪的人,減輕甚至免除處罰;對於平民百姓,給予優厚待遇等。在這樣的政策背景下,大量的中原人口遷徙到了河西邊塞。

在居延地區也有一部分原住民,如小月氏、盧水胡、羌人和匈奴,他們歸義漢朝後成爲邊郡的編戶齊民,受漢朝的管理。這些少數民族人口在漢簡中統稱爲“胡人”。下圖中的秦胡、盧水等民族,與戍邊的漢人一起生活於居延弱水綠洲,他們都受中央王朝的管轄。

簡牘是古代書寫有文字的竹片或木片的統稱,在紙張發明和普及以前,是中國最常用的書寫載體,隨着漢王朝在河西地區的經營,在這裡留下了大量的簡牘文書,這也是居延地區能夠存有漢簡的原因。居延漢簡名震中外,它和敦煌藏經洞、殷墟甲骨文、明清故宮檔案一起,被譽爲二十世紀“中國四大文化發現”。

居延漢簡

考古學家對居延漢簡的發現,源自一場鋼筆掉落引發的意外。

在 20 世紀 30 年代,貝格曼作爲中國現代科學史上第一個中外平等合作的科考團——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的一員,踏上了額濟納流域的土地。一路上,科考隊的成員歷經了暴風雪的摧殘,山匪的追趕,即使夜晚也要預防狼羣的侵襲,已然疲憊不堪。

1927 年 4 月 26 日成爲了科考團調研的轉折點,這天,貝格曼在標註數據時不慎將手中的鋼筆掉在了地上,正是這根鋼筆的掉落,引發了居延漢簡的出土。貝格曼在撿鋼筆時,視線中突然出現一枚生滿銅鏽的銅幣,這枚銅幣引起了他的注意。經過判斷,這是一枚漢代的五銖錢,如果漢代五銖能夠留存至今,說明這裡的遺蹟還沒有人發現過,很可能會有所收穫,於是貝格曼就帶着隊員在發現五銖錢的位置附近開始了發掘。

幾小時後,帶有墨書的木片露了出來,成員們初步推斷,這是一枚漢代的木簡。這一枚木簡的發現,就逐漸揭開了居延漢簡發掘的帷幕。這一木簡的發現也猶如一枚強心針,讓所有人激動不已。

幾天後貝格曼還有一有趣的發現,他還在一個老鼠洞裡發現了削下來的木簡碎片。他推測,古代居延人在原來寫過字的木簡不用時,就把有字的表面削掉,再重新寫字。老鼠把這些削下來的碎片拖回洞裡,匯成了一個小小的“圖書館”。

此後,在北到額濟納河流域,南到金塔毛目的廣大地區,貝格曼進行了地毯式調查和大規模發掘。在長達 11 個月時間裡,他在居延地區南北 250 公里,東西 40 公里的範圍內,踏查了 410 多處遺址,發現了 3700 多件文物和 10000 餘枚漢簡,讓學術界爲之震驚。

居延漢簡涉及到漢代生活的點點滴滴,譬如調味食物木簡可以讓我們瞭解到漢人爲了保證飯菜口感,滿足不同地區、不同口味的來往人員的飲食需求,準備了各種調味品;吃雞簡可以讓我們瞭解到一名漢代廚房負責人上報的有關一年內入雞、吃雞的統計。

調味食物木簡

吃雞簡

考古工作中,辛勤探索是基礎,但也時常會有意外發生,在考古工作者的足跡下,一次意外發現,往往就能夠牽連出遙遠時代的不爲人知的秘辛。

大漠孤煙:簡牘中的孤城往事|觀展

03

不起眼的探索發現良渚古城

良渚文化是距今 5300~4000 年前後環錢塘江分佈的以黑陶和磨光玉器爲代表的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對聲名赫赫的良渚文化的初步發現,是 1936 年就有的事,但讓“良渚文化”成爲“良渚文明”,發現良渚遺址環繞的城牆,則要到 2000 年以後。

良渚古城復原圖

在 2006 年 4 月,莫角山西邊一個叫葡萄畈的地方,管委會爲了安置搬遷人口,選了塊地準備建設一些住房,讓人居住。也因此,選派了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學院教授劉斌領隊,去對那片土地進行一番調查挖掘。

這是一次尋常的調查,所以也沒有人對此有什麼期待。只是這次發掘從河道里挖出來的東西卻出奇的好,有豐富的陶片,甚至還出土了玉料。這也使得劉斌意識到這條河的重要。

當時,劉斌想要仔細地調查這條河道,看看河寬多少,他發現河道大約 40 米。他又萌生出看看這條河道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工堆砌的想法,只是管委會劃了紅線,實在不好操作,而且周圍全是房子,沒什麼空間可以解剖。

劉斌好不容易解剖出的一小塊,也就 2m×4m 大小,而且因爲解剖出來的土很純,像生土,劉斌也沒有什麼發現,但劉斌總覺得不對勁,又往下挖了幾十釐米,還是沒有大的收穫。這塊土的取得,實際上已經有些超出了管委會要求的範圍,加之劉斌因爲想要調查,耽誤了很多時間,管委會對他也很有意見,覺得他這調查得實在緩慢,但劉斌秉着一定要探查清楚的精神,還是一直頂着壓力,積極探索。

到了 12 月份,劉斌才迎來了重要的發現。當劉斌在外開會時,技工發給了他一些圖片,圖片上的石頭分佈得稀稀拉拉的。這些石頭是從土中取得的,石頭上面是幾米的堆土,堆土中間也沒有間隔層,這樣劉斌一下子蹦出一個想法:這是不是地基呢?但如果是石頭地基的話,這該是多大的工程量啊?

莫角山附近並沒有原生的石頭地層,如果是大面積的石頭地基,那麼分佈應該很廣泛。爲了一探究竟,在看到圖片的第二天,劉斌就去了莫角山附近的村落調查。當時有個民工對附近村子很熟,很是熱心,在他的幫助下,劉斌得以到村民們那裡去詢問。這一問,劉斌就瞭解到,村民們有兩家打井的,也挖出過那樣的石頭。劉斌頓時覺得,心裡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了。

劉斌意識到這極可能是個重大發現,但管委會那邊還在催,於是他就想到找人幫忙說說話,延緩一下工期。劉斌找了在國家文物局擔任過司長的孟憲民,當時他是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的書記,劉斌還找了和他相熟的張忠培先生和趙輝老師,在衆人的勸說下,劉斌獲得了充分的調查時間。

第二年一開年,大規模的深入挖掘就啓動了,到了 2007 年上半年,劉斌帶隊通過鑽探確認了南起鳳山,北到苕溪,寬約 60 米,長約 1000 多米的石頭遺蹟分佈。爲了保險,劉斌還挑選了很多地點進行反覆的確證,結果確實發現,這就是良渚文化的堆積。環繞着莫角山的良渚文化城牆,隨着不斷地深入探索與發掘,終於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良渚北城牆 圖源:杭州良渚遺址管理區管委會

2007 年 11 月 29 日舉行了新聞發佈會,正式宣佈良渚古城的重大發現爲“石破天驚”“中華第一城”。良渚從此不只是文化,更是文明。考古工作中,考古人員有時頂着很大的壓力,正是考古人寧可抓錯也不放過的精神,一批一批的重大發現得以與世人相見。

良渚城遺址俯瞰圖,圖源:杭州市園林文物局

良渚古城的“三重結構”,圖源:王寧遠著《何以良渚》

良渚城牆石料來源實證圖,圖源: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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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圖片 | 尹博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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