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馬史畫05｜斯德哥爾摩的悲劇與鬧劇
南非人麥克阿瑟，
他在最後 1 公里處甩下了同胞吉沙姆。
以非常快的速度完成了跑道上最後的賽程，
還不忘戴上獲勝者的花環。
在通過終點線後，
他就倒下了。
“炎熱”是馬拉松選手們最不願聽到的字眼之一。地處北歐的瑞典，似乎與“炎熱”並不搭界，然而在1912年的斯德哥爾摩奧運會上，馬拉松跑者們卻遭遇了熱浪襲擊。這是奧運會馬拉松比賽首次採用往返賽的形式：參賽者們從斯德哥爾摩奧林匹克體育場出發，向北跑到小鎮索倫蒂納，在村莊主教堂附近轉彎，然後再返回奧林匹克體育場。比賽當天，斯德哥爾摩的天氣異常炎熱，陰涼處的溫度都達到了32°C。
1912年奧運會馬拉松的起跑情景
四年前倫敦的戲劇性一幕，和意大利人皮特里的壯舉，爲馬拉松運動贏得了更大的影響力。 這一次，馬拉松項目的報名者足足有95人之多，但來到跑道上的最終只有68人。 當時世界上大多數頂尖的長跑運動員都來參加了比賽： 美國派出了人數最多的12名選手，其中包括過去兩屆的波士頓馬拉松冠軍克拉倫斯·德馬爾和邁克·瑞安； 英國也派出了8名選手，其中包括哈里·巴雷特，他贏得了1909年倫敦理工學院的年度馬拉松。
可本次比賽的主角卻不是他們。芬蘭選手塔圖·科勒赫邁寧是最初的領跑者，但南非人克里斯·吉沙姆很快反超，並以1:12:40的成績率先通過索倫蒂納主教堂的半程轉彎處，這一成績讓人瞠目。當時，第一集團的競爭相當激烈：吉沙姆的身後除了科勒赫邁寧，還有他的同胞肯尼迪·麥克阿瑟，再後面是英國的弗雷德·洛德、意大利的卡洛·斯佩羅尼、瑞典的亞歷克西斯·阿爾格倫、瑞典的西格弗裡德·雅各布森和加拿大的科克裡，八人之間的差距不過一分鐘！
科勒赫邁寧嘗試再度超過吉沙姆，在半程過後與後者並駕齊驅，一起跑了幾公里，可這樣的速率很快讓他體力不支，在賽道的最後六分之一無奈退賽。低調的肯尼迪·麥克阿瑟在此刻追了上來，並藉由吉沙姆補水的時候完成超車，最終以2:36:54率先衝線。這一成績實際上已經打破了當時的世界紀錄，但由於斯德哥爾摩奧運會的賽道距離並不是42.195公里（倫敦奧運會·設立的這一距離，直到1920年代初期纔會被標準化），而是40公里出頭，因此不能作數。
麥克阿瑟率先抵達體育場
肯尼迪·麥克阿瑟可能是最不爲人知的奧運會馬拉松金牌得主。即使是祖國南非的歷史學家，對他的生平也知之甚少。對麥克阿瑟爲數不多的記述中，包括這樣一條：他在跑步生涯中參加過六次馬拉松，從未輸過。
麥克阿瑟在1912年奧運會的衝線瞬間
令人遺憾的是，這場比賽中還發生了奧運史上第一起真正的悲劇。葡萄牙選手弗朗西斯科·拉扎羅在比賽中因爲酷熱和疲勞暈倒。他被送往塞拉芬醫院，但再也沒有醒來，次日清晨6:20去世，這是奧運會歷史上的第一起死亡事件。和那個時代的所有跑者一樣，拉扎羅也是一名業餘運動員，他的本職工作是在里斯本的一家汽車廠當木匠。奧運會之前，他曾三次贏得葡萄牙全國馬拉松比賽。
在賽道第30公里處暈倒時，拉扎羅的體溫高達41°C。最初，人們認爲他的死因是由於比賽時體溫過高導致嚴重脫水，後來人們發現，葡萄牙人用羊脂覆蓋了身體的大部分，以防止曬傷，這有助於在跑步時保持速度和輕盈；但羊脂最終限制了運動員的自然排汗，導致致命的體液電解質失衡。令人慨嘆的是，拉扎羅在賽前曾經說過：“要麼贏，要麼死。”
1912年，
一場馬拉松比賽中的拉扎羅
大約23000人蔘加了在奧林匹克體育場舉行的拉扎羅追悼會。索倫蒂納小鎮的馬拉松賽道半程轉彎處，也爲他豎立了一座紀念碑。里斯本的一條街道和他生前效力過本菲卡俱樂部（並不是很多足球迷熟知的本菲卡，而是一家同樣位於里斯本的同名俱樂部）的主場，被冠以拉扎羅的名字。葡萄牙小說家何塞·路易斯·佩索托創作的小說《鋼琴墓地》，也是根據弗朗西斯科·拉扎羅的故事改編的。
在68名參賽者中，只有一半人完成了本次比賽。未能完賽的那一半里，日本人金慄四三的故事最爲離奇。金慄是首位獲得奧運會參賽資格的日本運動員，他在九州島西部的鄉村小鎮長大，家裡經濟拮据，以釀造和銷售清酒爲生。他的小學離學校有將近四英里遠，因此每天都要跑步上學。多年後，他在大學裡接受正規訓練，並開始着眼於更高水平的比賽，而他的教練正是柔道運動的創始人嘉納治五郎，後者是日本進入奧運會大家庭的關鍵人物。
奧運會官員們非常希望亞洲國家能夠參賽，嘉納選拔了兩名學生參加1912年奧運會，其中就包括金慄四三。不過，當時的日本並不夠重視體育運動，政府拒絕資助運動員參賽，金慄四三不得不到處募集資金才能出行。
歐洲選手前往斯德哥爾摩要便利得多，北美選手也可以乘坐大型輪船，並在船上繼續訓練。金慄四三的情況有所不同：他是乘坐西伯利亞列車前往瑞典的，整個旅程耗時足足17天。每當火車停靠在車站時，他都會偷偷地快速鍛鍊一下，在站臺上跑一跑，然後匆匆上車。抵達瑞典後，已經筋疲力盡的他面對當地的各種食物，顯得胃口大開。此外，缺乏經驗的日本人只穿了一雙單薄的街頭鞋，根本無法適應灼熱的碎石賽道。
金慄四三是日本代表隊在1912年奧運會上的旗手
比賽當天，在跑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之後，金慄四三跌跌撞撞地偏離了賽道，衝進了一片花園。許多報道稱他昏倒了，可能是因爲中暑，但也有人認爲他只是闖入了一場戶外派對。實際上，這位日本選手來到了賽道沿線的一處農家，農舍主人給他餵了覆盆子汁、水果和肉桂卷，還給他換了新衣服，讓他睡了個好覺。
吃飽喝足後，金慄的麻煩才真正開始。作爲一名視榮譽爲一切的日本人，他不得不面對巨大的失望和恥辱感。比賽後第二天，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的一生都註定因悔恨而心痛。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但失敗教會我成功，我只能等待雨後晴天的到來，這樣我才能洗刷我的恥辱。如果人們想笑，那就笑吧。我暴露了日本人體力的缺乏和跑步技術的不成熟。我很難承受這個重擔，但死很容易，活着卻很難。爲了洗刷這個恥辱，我將竭盡全力提高我的馬拉松技能，提高我們國家的聲譽。”
不過，金慄四三從未向奧委會或瑞典官員通報自己的下落，這導致主辦方根本找不到他。他悄悄地離開瑞典，回到了日本，而瑞典當局一直將他列入失蹤人口。實際上，回到日本的金慄還在繼續跑步，並他的導師嘉納治五郎一樣投身體育教育事業。金慄四三創立了“驛傳”：這是一項多階段長距離接力賽，至今在日本仍然很受歡迎。他尤其熱衷於招募和訓練女運動員，還訓練盲人學生，讓她們抓住繩子來跑步。
一戰的爆發讓奧運會中斷，但金慄四三的運動生涯還在繼續。接下來的1920年和1924年奧運會上，他都代表日本隊參賽，並在1920年的安特衛普獲得了第16名。
在1920年的安特衛普，
金慄四三重返奧運會馬拉松賽道，
並拿到了名次
時間來到1967年，距離當年的那場鬧劇已經過去了超過半個世紀，曾經的“失蹤人口”金慄四三在瑞典體育官員的邀請下，回到了斯德哥爾摩。他與當年的農舍主人一家團聚，並受邀參加了一場別樣的馬拉松比賽。這一次，金慄四三跑到了終點，他的成績被宣佈爲54年8個月6天5小時32分20秒。毫無疑問，這肯定是有史以來最慢的馬拉松成績。
本條內容創作團隊
作者：沈天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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