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中國口碑最爆的女性電影:一羣性感又先鋒的姐姐們
11月5日,
楊圓圓執導的《女人世界》上映,
好評如潮,很多人評論“流着眼淚看完”。
《女人世界》的主角Coby
都板街舞團的奶奶們:Mimi Lee(李美兒)、Cynthia Yee(方美仙)、Emily Chin(黃應英)
影片講述一羣華裔女性舞者們,
在耄耋之年,重新踏上巡演之路的故事。
主角93歲的Coby Yee,
是時尚先驅、女性先鋒,
曾被稱爲“唐人街最敢跳的風情舞舞者”。
2018年,導演楊圓圓和已去世的Coby在古巴
楊圓圓也是一位藝術家,
拍電影的這6年,她稱自己“過了好幾重人生”。
這期間,父親離世、電影主角Coby離世,
後期實在沒錢,就豁出去衆籌,
拿到龍標通知信的瞬間,
她剛得知自己確診癌症,
第一次化療前,她爲電影定好聲音和調色。
她覺得自己癌症痊癒和心態很有關係,
“要更積極地面對困境,這是我跟奶奶們學的。”
一條和楊圓圓聊了聊電影背後的故事,
也紀錄了上海路演現場奶奶們精彩的舞臺表演。
自述:楊圓圓
編輯:陳 沁
電影上映前3天,奶奶們在上海路演現場的精彩表演
《女人世界》是我的第一部長片。電影講述了一羣70-90歲的華裔女性舞者,再次走向巡演之路的故事。從美國來到古巴,最後回到她們的故鄉中國。
導演伍錦霞
東方少女歌舞團在大觀天台夜總會的宣傳照
一切是這樣開始的。2018年,我最初以視覺藝術家的身份去美國駐地,當時提交了一個20世紀演藝史裡的華人女性題材的調研。偶然瞭解到一位先鋒的華裔女導演伍錦霞,她一生穿男裝,拍了11部電影,其中一部就叫做《女人世界》。
當時就有一個念頭,有沒有可能再做一個作品,尋找被遺忘的海外演藝界女性檔案,結合表演、裝置、影像的拼貼,就像我之前的藝術創作。我繼續找資料,直到我瞭解到舊金山曾經有過一個唐人街夜總會,我非常震驚,她們都是誰,我還有沒有可能遇到任何人?
我在一本唐人街夜總會的口述史中瞭解到,現在還有一羣活躍着的華裔舞者,我在社交媒體上聯繫了“都板街舞團(Grant Avenue Follies)”的創辦者Cynthia Fong Yee(方美仙)。
我說:“我想去採訪你們”。她跟我說:“我們現在不在舊金山,我們要在拉斯維加斯,現在馬上要做一場表演。”我當時就驚了,一幫老太太在拉斯維加斯要做什麼?我連忙回覆,“行,我現在就去拉斯維加斯找你們!”
到了拉斯維加斯,Cynthia跟我說,“圓圓,我們舞團的star of the show,她92歲,她叫Coby,她現在正在大廳那邊彩排,咱吃完飯我帶你去見她。”
我第一次見Coby就一見鍾情,在舞臺上,她穿着一身自己做的熒光綠色衣服、戴着自己做的頭飾,太美了,很難說那種風格來自於哪兒。彷彿融合了各種各樣的美學,中式的、東南亞的、摩洛哥式,層層疊疊。她有非常細的腿,非常好的身材。她很嬌小,但是很有力量。
她在舞臺上一圈一圈地轉,像一隻熒光綠色的蝴蝶,每旋轉一圈,好像把她整個人生歲月都帶過來了,輕輕一回眸,我好像看到很多時空的焦點。她一下臺,我就跟着她跑,就像是一個迷妹。
當時我覺得我好像得改一個想法,我必須得拍一部紀錄片,才能夠呈現這些女性的魅力與生命狀態。
Coby的女兒曾和我說,她的媽媽一直是一個很注重隱私的人,曾經拒絕過很多采訪。用她女兒的話說,“There must be something between you two”,我相信是一種特殊的緣分,也許恰好Coby來到她人生的一個時間點,讓她願意對我敞開。
我覺得Coby絕對是一個藝術家,她永遠活在當下,非常樂觀、堅韌、勇敢,富有創造力。
Coby是生於美國的第一代移民,她其實是小鎮女孩,父母是開洗衣店的。
她6歲就愛跳舞,後來費盡心思去求她爸媽,終於願意一個星期花1塊5讓她去學跳舞。在當時的美國,各種音樂和舞蹈比如Jazz(爵士樂)、Swing(搖擺舞)影響着她長大。16到18歲,她想作爲一個踢踏舞者去找工作,遭到很多拒絕。
後來,一個經紀人就說,你要想表演,你可能得更香豔一點。你得露出你的肩,露出你的腿。她說我不願意,我更想跳踢踏舞。但是出於很實際的角度,Coby開始走上了她的風情舞之路。
早期唐人街夜總會的兔女郎舞
Coby的早期影像,第一排正中
因爲美國的排華法案,華人沒辦法離開唐人街去工作,逐漸產生了餐廳的dinner show(晚餐表演),唐人街夜總會就是這樣誕生的。夜總會開場完了之後,先有一個女性舞團,比如兔女郎舞,再下一場是單人秀,Coby就是負責跳hold全場的單人秀。
Coby第一套跳舞的衣服是和她媽媽合作的,一件粵劇風情的外衣,裡面是摩洛哥式和拉丁式的套裝,後來就奠定了Coby的時尚美學。她說你們想看我的肩,我的腿,那我就多穿幾層衣服。
Coby的時尚美學
她後來一邊跳舞,一邊還做了一個自己的服裝品牌,叫“Coby Yee's Fashion,Oriental Occidental(Coby即時尚,東西方融合)”。
唐人街夜總會是一個很短的文化現象,1960年代末北灘出現了脫衣舞秀,華人不願意去跳脫衣舞。同時,美國排華法案接近尾聲,華人逐漸可以離開唐人街尋找工作。
Coby的舞蹈生涯隨着浪潮就算結束了,後來一直給人做服裝定製,跳舞變成了一個愛好。
Stephen剪下自己和Coby的照片做拼貼作品
他說,“Coby總是穿着她的小高跟鞋和美麗的衣服,我只有通過拼貼照片的方式,才能和她一起登上山頂”
Coby和Stephen King是在舞池相遇相愛的,Stephen有點像是Coby的迷弟,Coby覺得Stephen跳舞很有天賦,但又嫌斯蒂芬穿得醜,就開始給他們倆做情侶裝。後來,他們走到哪兒都是情侶裝出鏡。
他們的家就像一個博物館,周圍全都是圖像與色彩。Coby有一個縫紉室,而Stephen很喜歡拍照片,會在他的工作空間做影像拼貼。
兩個人年齡相差將近20歲,Stephen一直有面對死亡的恐懼與焦慮,他知道總有一天Coby會先走。
有一天他喝了點酒,非常感懷,對着鏡頭說了一番非常令人動容的話。Coby對她老伴的感情過度豐富,經常是有點白眼,但是那個時刻,她玩牌的手停下來了,她在扭頭聽了。
我覺得拍紀錄片很像在打獵,你在等一個被眷顧的時刻,那個場景是這部紀錄片的一個神來之筆。
“都板街舞團”是一個成立於2004年的老年舞團,舞團創辦者Cynthia(方美仙)是在2014年邀請Coby加入舞團。
Cynthia是一個非常有活力的行動派,她比Coby年輕20歲,經歷了夜總會時期的尾聲。但是大環境和Coby又不太一樣,她一上來就是拎着一個小皮箱,跟着舞團走向世界,到處巡演。
舞團創辦者Cynthia Yee(方美仙)
Cynthia一生做過很多職業,開過珠寶店,當過魔術師,是一個社區領袖式的角色。最開始她拉着喪偶的姐妹出來跳舞,2個人變成10來號人,全部都是熱愛跳舞的老年女性。
舞團主要是慈善表演性質,她們會去老人院、殘障中心、退伍老兵那裡跳,希望能夠給老年人帶去活力與希望,鼓勵大家不要天天穿着睡衣待在家裡養老。
奶奶們在古巴演出
舞團裡的奶奶Emily Chin(黃應英),很典型的大家閨秀,她從小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家教非常嚴,她以前穿衣服連腳踝都不能露出來。她說,“怎能想到我到了老年,突然之間可以露出我的腿了!”
開啓人生的第二春,永遠都不會太晚。年輕人其實也是一樣,經常會覺得我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因爲我結婚了,生孩子了,是個單身,其實都是自己給自己設的限,人應該追逐自己心中所想,做就是了。
整部影片有點像歌舞公路之旅。在美國,我們跟着舞團去舊金山、夏威夷、拉斯維加斯巡演,所到之處,你會了解她們作爲一個舞者的過往背景。影片的後半段,奶奶們離開美國,走向一個更大的華人世界,去了古巴和中國,探尋和思考一個時間軸更廣的華人身份認同問題。
其實作爲一個老人,你會不停地在失去,比如行動力、體力、年輕時候的容貌、朋友。
2016年,奶奶們失去了舞團裡4個最好的朋友。但就像舞團的核心理念一樣,我們擁有的是此時此刻,今天能跳舞,今天就去跳。今天能打扮漂亮,今天就要化好妝。今天能出發,今天就收拾好行李。
你依然要繼續跳下去,這個纔是最關鍵的。
楊圓圓生病期間在醫院工作
從2018年到今年電影正式上映,這六年我經歷了我父親的離世、Coby的離世,我懷孕、女兒出生,又經歷了我得癌症,癌症又康復……人生能有幾個六年?
當時疫情,Stephen給我打電話說Coby昏迷了。
一週之前,Coby還給我發郵件,她說她接到一個榮譽桂冠,但只能在線上舉辦。Coby和Stephen穿了全裝,就在自己家門口的過道上拍了一個視頻,我當時還說太棒了。沒想到一天半Coby就走了,是敗血症。她真的是踐行了她的“天鵝之舞”,生命的最後一週還在跳舞。
楊圓圓和女兒
我有好多遺憾,2019年底,我們影片裡的中國之行結束後,我還留了幾箱東西在美國,當時想着我休息一下再接着拍,我們計劃回俄亥俄州的哥倫布市,也就是Coby出生的地方,還想回一趟她的故鄉廣東臺山看一眼她父親的房子。但也很欣慰,至少我把她人生最後幾年的很多美好時刻留了下來。
度過了很悲痛的一週,我突然之間發現自己懷孕了,又震驚又喜悅。我把這個消息告訴Coby的女兒,她當時就哭了。她和我說,“這就是cycle of life,生命的輪迴。”
爲什麼我那麼毅然決然地覺得這片子必須得拍?2018年,我爸走之後,我有特別多的痛苦和遺憾。當年我想拍的這一羣人,她們歲數很大。如果等申請經費,不知道會等到什麼時候。當時只覺得我的賬戶還有多少錢,得把這件事情做了,我不要再有更多遺憾了。
左起:片尾曲和聲陶晨,製片人王小綠,導演楊圓圓,製片人徐筱,監製郭柯宇,尾曲和聲趙怡文
拍攝階段我是拿拆東牆補西牆的錢,自己當導演、當製片、導遊、舞團經理。作爲一個跨行拍電影的人,我也是在後期階段才真正進入了電影行業。
到2021年底,我當時快要生孩子了,真的沒有錢了,我就豁出去了,決定衆籌,生孩子的最後一天還在接受採訪。因爲衆籌,我們也招募到了很多後來加入團隊的合作者。
《女人世界》的國內首映是在今年的平遙電影節,我第一次和500個人一起坐在電影院看這部電影,我們的剪輯師唐倩妮就坐在我旁邊。
燈光黑下來,我意識到這可能是我人生最美妙的時刻之一。過去兩年多,她每個星期來我家的書房看素材,我們關在一個私密的小黑屋裡一起工作,那時候我還會脹奶,時不時還要出去餵奶,這幾年這部電影終於生長出來了。
永遠活力滿滿的奶奶們
奶奶們的生命力一直感染着我。生病的時候,我的化療從8次減到了6次,心態真的很重要。遇到困境你隨着困境往下沉,ok,但是沒有意義。你要更樂觀地去面對,這也是我跟奶奶們學的。
我相信這部電影傳遞出來的生命力,是可以跨越代際、跨越國籍。我們想搭起一座橋,無論如何,你還可以Get up and dance(站起來,去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