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高希希:當下的婚戀生活劇已發生“質變”

從《結婚十年》到《幸福像花兒一樣》,再到近期播出的《婚內婚外》,在婚戀家庭劇方面,導演高希希的創作軌跡,始終緊跟着時代的脈搏,探討着婚姻、家庭與個人成長之間的複雜關係。

《婚內婚外》海報

《婚內婚外》講述了公益律師寧悅發現丈夫胡成在她懷孕時出軌,寧悅決定離婚擺脫家庭的束縛,走向社會並實現個人價值的故事。在這部作品中,高希希導演關注的是新時代背景下的婚姻生活,探討的是女性如何在社會地位提升、法律意識增強的今天,捍衛自己的利益和尊嚴。採訪中,我們從他的創作理念到對當前社會變遷的洞察,從他對演員選擇的獨到見解到對拍攝手法的精細打磨,一一展開。

比如在拍攝手法上,與高希希以往拍攝革命歷史劇時的樸實和厚重感不同,在《婚內婚外》中,他追求一種更加唯美和都市感的影調,試圖通過攝影機的隱藏,讓觀衆感受到角色自然生活在故事空間中的真實感。

同時,在互聯網輿論日益多元化的今天,高希希導演希望通過他的作品,向觀衆傳達一種健康的生活形態和婚姻觀。他認爲,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一個幸福的家庭都需要成員共同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同時,他也強調了個人慾望與家庭責任之間的平衡,以及現代女性在婚姻中的獨立性和自我意識。

在原創稀缺卻又被一直呼喚的當下,對於有志於做原創的青年編劇,高希希導演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他認爲,原創作品之所以“撲街”的多,是因爲創作者生活積累基礎不夠。他強調,創作需要有對生活的審視和積澱,纔能有感而發。他以最近的話題電影《好東西》舉例,提到一個吸取了生活方方面面營養、底蘊深厚的年輕創作者,能夠更好地完善自身的創作,找到自己創作的支點。“哪怕是小的生活創作,也可以有大的歷史觀點和洞察。”

《婚內婚外》劇照

【對話】

女性如何捍衛自己的利益和尊嚴

澎湃新聞:在什麼契機之下,讓你決定要做《婚內婚外》這個項目?最開始這個項目是什麼吸引了你?

高希希:這個項目的吸引力,主要還是改編作者是多年的合作伙伴王宛平和她的女兒丁丁。過去我們曾經也合作過家庭婚姻題材的作品,《幸福像花兒一樣》,那麼今天又有一個婚姻題材,我是很感興趣的。我一看劇本,我覺得這個劇本,從原小說來寫的是比較狠的,但改編做了柔化,我覺得還挺好。所以就接了。

澎湃新聞:你覺得我們過去的這種婚戀生活劇和當下、尤其是近幾年的婚戀生活劇相比,有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高希希:不僅是發生了改變,而且可能是質的改變。比如說我以前拍的是徐帆和陳建斌演的《結婚十年》,然後是《幸福像花兒一樣》《甜蜜蜜》這些作品,他們主要是講婚姻和愛情的關係,探討的是成長,就是時代在成長,人也在成長,當人以婚姻爲單位面對改革開放的轉型期的社會變化時,人在婚姻中不斷成長、調整、完善,和社會同步,他們的生活也不斷地富裕起來、好起來。

那麼現在,像《婚內婚外》在講的東西已經完全不一樣。將近30年過去了,類似胡成、寧悅這樣的一個家庭,他們面對的是新的社會變革和選擇。生活富裕起來了,社會結構不斷地在完善進步,尤其是女性社會地位、法律意識、個人價值感的提升等等,都對當下婚姻生活影響是巨大的。所以我覺得可能《婚內婚外》主要是談,我們今天如何捍衛自己的家庭結構,女性如何捍衛自己的利益和尊嚴,以及當婚姻結構和自身利益發生衝突時,如何選擇。我覺得可能這是今天跟過去完全不一樣的話題。

《婚內婚外》劇照

澎湃新聞:可能過去的婚戀家庭劇,更多在講婚姻和家庭的那種傳統價值,當下我們在書寫這類題材時,價值觀則更加多元?

高希希:對,因爲女性自身的價值已經在社會中體現出來了,而且以前我們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今天我可以說,咱們女性已經超過“半邊天”了,她們很多時候既要承擔家庭責任,又要擔負起社會責任,還有實現自我價值的責任,女性真的在不斷成長進步,社會的進步也是和賦予女性更多權利同步的。

澎湃新聞:胡成和寧悅是兩個蠻複雜多維的角色,選擇馮紹峰和蔡文靜出演是怎麼考慮的?

高希希:當時我更多在考慮的一個點是:他們得像一家子。胡成在人生成長過程中,他是挺有缺憾的一個人。就是從感情生活、家庭生活來說,他都有很多缺失和擠壓。那麼寧悅是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中健康長大,從小很受保護,她有她獨立的人格狀態,面對胡成的出軌,她是難以接受的,因爲她一定要捍衛自己。

我跟馮紹峰合作過,蔡文靜是第一次合作。這個角色是她主動來爭取的,頭一次見面,她就主動表示,導演,我演一段劇中人物,你看我行不行。我和王宛平老師還是很認可她的表演和人物的塑造的。現在看來,他們倆的表演任務完成得很出色。

《婚內婚外》劇照

澎湃新聞:這次看到了田秋子的扮演者是新面孔,加奈那這個演員是怎麼選中的?

高希希:這個人物還是有挑戰的,一還是外形得漂亮,得符合這個人物,另外要有獨特的個性,然後是表演技術。我當時試戲的時候,確實是一下子就覺得這孩子不錯,她還在上大學三年級沒畢業呢,但表演狀態上很對,也非常有控制力,尤其是表演細節上。所以選擇了她。

《婚內婚外》劇照

澎湃新聞:創作過程中,在拍攝手法,風格定調上做了一些什麼樣的設計,去增強故事的表現力?

高希希:這次能這樣去拍得比較精細,還得感謝騰訊平臺給了足夠的經費。因爲從影調結構把控,包括對於整體的這個造型結構的把控,它是需要一定的經費去搭建的。比如說個很簡單的,要求服裝互相之間的影調影響和搭配,或者包括整個室內,比如說公司的影調關係和家庭的影調關係如何去完善,那要找現成的能達成要求的家庭空間是非常難的,所以我們的景還是棚裡搭建的,想要呈現當下現代化都市中的一個家庭,它生活的細節形態。這些方面我們是花了很多精力去完善的。包括在影像表現上,用多機位去詮釋演員表演的真實性和生動性。

澎湃新聞:創作上有沒有特別地、主動地去做一些嘗試和挑戰?

高希希:在每一次拍攝新片時,都會想去做一下嘗試,比如現代的中產家庭裡頭所要表現的場景結構和人之間的關係,我們可能拍攝上儘量去把攝影機藏得很深,儘量不要露出痕跡來,讓大家感覺到在光效影調的結構裡,他們演員很自然地生活在這樣一個空間裡頭。而且我們相對把畫面往唯美里靠了一些,所以這個邏輯是跟我以往拍革命歷史劇的這種樸實或者厚重,是有一些差異性。

《婚內婚外》劇照

如何健康地運用大數據去創作

澎湃新聞:現在互聯網的輿論裡,我們會看到很多大家對於婚戀育兒的新看法,你比較希望這部劇向觀衆傳達一個什麼樣的價值和思考。

高希希:我覺得這個戲還是要傳達一個健康的生活形態和健康的婚姻觀,因爲不管胡成也好,寧悅也好,他們的生活形態出現了這樣風風雨雨,還是因爲一個幸福的家庭是需要一起同舟共濟去面對未來的。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慾望,我們要去平衡和思考對家庭的責任和自我的慾望。

寧悅這個女性,她有她自己的生活邏輯和實現自我價值的能力,所以一旦胡成的事情袒露在她面前以後,她就是可以選擇離開,因爲她嫁給胡成之前本身就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女性。她是爲了這個家庭好,才依附在這個結構裡。

胡成的觀念是相對比較自私的,“我只要求你老老實實待着,一切聽我的,我就是你的救世主,其他的一切都不許動”。但我們現代女性,她是她自己的主人,她有自己的價值觀和自我意識。這個戲我們崇尚的,或者希望觀衆去選擇的,還是健康的生活形態,呵護家庭,也尊重自我。

《婚內婚外》劇照

澎湃新聞:胡成現在的狀態、性格手段的形成,他上一段婚姻在其中起到最主要的作用是什麼?

高希希:它就是一個變形計,胡靜演的那個角色有極端的控制慾,在那段婚姻中,胡成沒有能力去完善自己的事業,所以他依附於前面的這位夫人,到最後實在難以忍受,包括他夫人自己也難以忍受,彼此才分開。

《婚內婚外》劇照

在前面遇到了這樣的問題後,他回過頭來,他自我保護意識會更加強烈,而且他既要保護自己,又要去控制別人,我曾經被控制,那現在我要去控制別人,這其實是很畸形,很自私的一個理念在主導着他。

《婚內婚外》劇照

澎湃新聞:電視劇和觀衆是一個互相塑造的過程,我們創作者會影響觀衆的觀點和選擇,然後觀衆的反饋和觀點,又會給電視劇的創作帶來新的方向和可能。

高希希:對。這是最好的一個良性循環的關係,但現在我們面對創作吧,枷鎖主要來自大數據,就是大數據所需求的東西,不一定是我們想要的東西,但是它又決定了你價值的標準,你沒有數據,對不起,我不可能讓你拍。所以現在我們在創作上,其實很痛苦。當然大數據時代到來,本身對我們來說也有幫助,比如如何健康地運用大數據去創作。但有一個問題是始終存在的:大數據都是昨天的,它不是明天的。所以我們要考慮,我們的創作,到底是往明天走,還是往過去走。

澎湃新聞:你執導的題材特別廣泛,在日常工作之中,一般會如何決定選擇某個題材?

高希希:我個人創作的過程其實空間很窄,因爲我覺得,我可能喜歡的還是有比較宏大的歷史主題結構的東西。但現在大環境下,可能有一個比較時髦或者比較講人文關係的戲,我也會去考慮。現在放在我面前的題材很多,但我要選擇的話,就還是會比較頭疼。面對劇本,我首先注意它的人文關係結構是否精準,它對人物的剖析和對社會中的關係是否理解準確,還有它的價值觀是否正確,這些是我選擇的很重要的因素。

《婚內婚外》劇照

澎湃新聞:行業在呼喚原創,但原創作品確實好的作品是少的,你會給現在有志於做原創的青年編劇一些什麼樣的建議?

高希希:這些原創作品之所以撲街的多,就是創作者生活積累基礎不夠,有些時候,創作者匆匆忙忙地走進項目,就爲了某一個標誌性的話題而創作,ta一定是會失掉很多生活真實感的。我們需要有對生活的審視,有自己的積澱,有生活的歷練,然後纔能有感而發。但目前很多原創作品,感覺是命題作文。

澎湃新聞:確實存在這個問題。你前面提到,你更欣賞有宏大歷史觀和對社會有觀察深度的作品,對於當代的年輕編劇,你覺得歷史觀對他們的創作有作用嗎?

高希希:對。那肯定是有巨大的好處,一個吸取了生活方方面面的營養、底蘊深厚的年輕人,就能完善自身的創作,找到自己創作的支點。

這段時間,我還抽空去看了一部叫《好東西》的電影,我覺得作者就是在很小的結構裡完成了對女性、家庭、人生的思考的,寫得非常有意義。一個電影能從這個角度切進去,看似平淡無奇,也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結構關係,但在生活的結構裡頭,告訴人們自身的價值,我覺得她一定對社會有很深的思考,生活有很深的積澱,才能寫出當下女性的生活形態和她跟家庭的關係,我覺得非常好。所以哪怕是小的生活創作,你也可以有大的歷史觀點和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