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多鄰國：英語測評行業正在上演一場新舊勢力的競爭
來自危地馬拉的路易斯·馮·安，在申請美國大學時，由於本國沒有經過高校認可的英語考試，他不得不花1200美元飛到另一個國家薩爾瓦多去參加考試。
這個經歷讓他印象深刻，在創辦語言學習平臺多鄰國(NASDAQ:DUOL)後，路易斯·馮·安一直在想，能不能做一款在家就能考試的英語測評工具？
多鄰國英語測試(Duolingo English Test，下稱DET)由此誕生。DET第一次在中國“留學圈”引發廣泛討論是在疫情期間，彼時雅思、託福等線下英語考試被大量取消，DET憑藉“在家考、考時短、出分快、便宜”等差異化特點，在疫情期間獲得1500%的爆發式增長。
“DET並非疫情的產物，也並非一個暫時的解決方案。”多鄰國英語測試中國市場業務負責人王琛對界面教育稱，DET於2016年推出，2020年建立面向中國市場的推廣及研發團隊。
“中國市場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市場，是最大的英語學習市場之一，也是最大的英語測試市場之一。”多鄰國業務副總裁、多鄰國英語測試 (DET) 總經理Rogelio Alvarez在接受界面教育專訪時表示，將繼續推進“中國優先”戰略。
長久以來，英語測評市場的絕地領導者是雅思、託福等傳統測試，多鄰國像一匹“黑馬”闖入，打破了既定的規則。
也許是出於競爭壓力，近年來各大英語考試相繼變革，託福、GRE、培生PTE縮短考試時長，雅思面向中國大陸開放單科重考，核心目的都是爲了迎合考生需求，挖掘目標受衆的同時，瓜分更大的市場份額。
這是一場新舊事物間的較量。
在形容DET與傳統英語考試間的關係時，多鄰國英語測試全球考生業務負責人王妍提到“創新者的窘境”：行業既定的領導者按一定的商業模式推行多年，突然間新興產品闖入，這個產品剛開始可能不是非常完美，但它有一個撬動用戶的槓桿，可能是成本，可能是形態。
“我不能斷言新事物一定會取代老事物，但在英語測評行業，正在上演一場競爭。”王妍稱。
留學申請是這些英語測評考試的核心用途之一，因此海外高校的認可度、接受度十分關鍵。目前DET獲得全球5000多所院校項目認可，相比傳統考試仍有一定差距。相比之下，雅思、託福分別有超1.15萬、1.1萬所綜合性大學、機構和其他學院認可。
“從體量來講，DET從一個記不住名字的考試界長尾到目前已進入了所謂的第一階梯，但還沒有取代目前主流的傳統考試。”王妍稱。
圍繞英語評測市場與多鄰國英語測試業務，界面教育與多鄰國業務副總裁、多鄰國英語測試總經理Rogelio Alvarez、多鄰國英語測試中國市場業務負責人王琛進行專訪。
以下是整理後的對話內容，有刪減：
界面教育：推出DET前，面對全新的市場和這麼多的英語測評產品，多鄰國做了什麼？發展至今，DET業務經歷了哪幾個階段，公司做了哪些相應的調整？
Rogelio：疫情前，公司已取得長足發展。DET被越來越多機構接受，但仍主要集中在美國和加拿大。因此，我們的發展重點是讓更多機構接受DET。
2020年疫情肆虐時，我們在北京聘請了第一位專門從事多鄰國英語測試的員工。疫情幫助我們成倍增長，因爲我們在正確的時刻做好了準備。不同大學的招生人員需要一個招生工具，他們需要一個不依賴於考試中心的工具，這正是我們的機遇。
王琛：DET並不是疫情的一個產物，也不是一個temporary solution（暫時的解決方案），它在2016年就已經誕生了，2020年建立整個中國團隊，多鄰國公司給了業務很大支持，包括產品研發、考試安全性等。疫情爆發時，傳統考試考點關閉，大家自然而然地選擇了DET。整個公司在疫情前就做了大量準備，纔有了今天。
界面教育：相比語言學習，語言測評的核心是定標準，多鄰國是如何定標準的？如何與傳統標化考試進行匹配？
Rogelio：我們的做法是，首先搭建合適的團隊，我們有一批心理測試專家在多鄰國英語測試工作。這些心理測試專家、研究開發人員和語言評估專家確保我們的測試標準符合國家標準和英語測試標準。我們使用共同框架，即歐洲共同語言參考框架(CEFR)，並以此爲基礎，確保我們的分數與這些考試的分數保持一致。
我們至少每隔幾年進行一次這樣的研究，以確保我們的測試仍然準確，並對測試進行改進。這對每個人都很重要，因爲當一所大學使用我們的分數來錄取一名學生時，他們需確保該分數與另一個不同測試的分數相似，能準確反映考生的真實水平。
王琛：對於英語考試來講，標準非常重要，我們和託福、雅思一樣，都是遵循CEFR，這意味着雖然是不同的考試，但大家用的其實是同一套體系，只不過我們在開發新題型、做學生測評時，會根據學生真實水平得到一個成績，對標託福、雅思相應分數。
界面教育：自適應是多鄰國主打的差異化評測手段，這項技術的關鍵是什麼？如果要更真實地反映一個人的英語能力，這對自適應提出哪些要求？
Rogelio：使用自適應技術本身並不會使測試更準確，但會使測試更高效。例如，如果你參加一個傳統測試，至少要花三至四小時，原因是它們包含了每個級別的問題。我們所做的是，問你一個非常基本的問題，如果你答對了，就會轉到一個更高級的問題，直到我們知道你的水平。
這就是計算機自適應測試的魅力所在，它不僅能讓我們在短時間內完成測試，還能讓我們通過計算機在線完成測試，並相信它是數字化的。
我認爲，自適應測試最關鍵的一點是正確使用其算法。這樣，你就可以知道應試者的專業水平，比如應試者的熟練程度。如果你沒有以正確的方式使用自適應技術，你就會得到錯誤的分數。
因此，你必須小心謹慎，準確選擇測試中的第一道題，否則系統就會對測試水平做出錯誤的假設。最後，你需要花費比預期更長的時間才能得到正確的分數。這些就是在測試中使用自適應技術的一些關鍵之處。
王琛：它整個邏輯很像我們做一個遊戲通關，你持續答對幾個問題，我們就會自動把你move到下一關去。這也有點像視力檢查，比如這一排你連續答對幾個，我們就會假設你的視力應該達到1.0的標準，然後給你測試1.1的標準，不斷測試你的上限在哪。
界面教育：國內外大廠都在卷大模型的熱潮下，以AI爲技術底座的DET看到了哪些機會？
Rogelio：我們在市場上看到了不同的語言模型，既可以複製，也可以自研。我認爲非常有趣的一點是，我們的學習應用程序擁有大量數據，可以用來開發我們自己的語言模型和新題型，更好地爲測試評分，並通過人工智能的語音識別和測試識別，瞭解測試者的得分情況。
近期我們剛推出了一個新項目，正在利用人工智能來提示用戶繼續寫作並擴展他們的寫作，也就是DET中的寫作部分，以此更好地瞭解他們的寫作能力如何。
王琛：多鄰國有非常好的AI基因，在ChatGPT大模型發佈之前，我們很早就跟OpenAI合作開發多鄰國的題型。可能對於傳統考試來講，主要是靠考官出題，多鄰國用了AI之後，出題效率大大提升了。AI也可以幫我們去更好判斷考生對於這些試題的反應，並優化調整。
界面教育：去年底數據顯示，全球有4500多所院校項目認可DET的成績，這個數字增長很快，但和託福雅思相比，仍有差距，如何補足？
Rogelio：最新數據是現在有5000多所院校和項目接受了DET的成績。我們的競爭對手聲稱大約有10000個項目接受其成績。未來兩三年內，我們縮小這一差距的方法可以是在美國以外的地區開展更多的工作。因爲我們在美國的覆蓋率非常高，QS前100的學校裡有98所都認可DET的成績。
我們的差距更多地來自英國和澳大利亞等市場，這些市場受到政府的嚴格監管。我們目前正在努力瞭解如何更好或更快地讓這些市場接受DET。我們還在當地派駐團隊，與機構、政府部門展開合作，這是我們接下來的努力方向。
界面教育：在和院校溝通時，校方最關心的問題是什麼？如果有院校尚未認可DET，其顧慮是什麼？
Rogelio：對於英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市場來說，最大的挑戰是與政府的關係。因此，我認爲，只要我們能儘快與政府接觸，並獲得政府的批准，證明該測試是一個安全的英語語言測試，我認爲他們就能很快地採用DET。
我認爲校方關心的是兩件事，一是測試的可靠性，確保測試足夠安全。校方的顧慮是他們不想成爲“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因爲這是一種新技術，它要求應試者在家進行測試。他們並不瞭解這種在線測試是如何運作的，以及如何保證測試安全性等問題。
二是測試的可預測性，即我們如何預測這個學生能在大學裡取得好成績，而這正是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研究，瞭解那些已經畢業並使用DET的學生。
王琛：目前主要有兩大問題，一是英聯邦國家很看政府的政策導向。二是我們的當地團隊要給大學提供更多的信息，讓他們瞭解DET。因爲很多時候他們對於這種線上考試可能不是那麼瞭解，畢竟是新事物，他們需要時間接受，這是當地團隊跟高校溝通努力要解決的問題。
界面教育：如何看待近幾年標化考試所做的一系列變革，包括考試時長變短，更多的線上考試出現，未來標化考試的市場競爭會更加激烈嗎？考試產品會變得越來越像還是說各自按照既定的軌道走，但會有重疊的部分？
Rogelio：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這些變化非常好，有助於考生。我們一直在推動的重點不是放在考試機構或考試提供者身上，而是把重點放在應試者身上，以考生爲中心，確保應試者有良好的體驗，而且是值得信賴的體驗。
我認爲我們處於一個更有利的位置，因爲我們從零開始開發了這些測試。我確實認爲競爭會越來越激烈，只要我們繼續對測試進行改進，不斷使用AI推陳出新，我們將走在行業前沿，並顛覆這個行業。
王琛：整個考試行業變得越來越卷，其實是個好事情。各個考試方讓考試變得更短，更加有效率，對於考生來說是最好的，我們希望考生受益。
界面教育：多鄰國APP最大市場還是美國，中國可能是增速明顯的市場，這對於DET來說情況是否相同？另外，印度在美英幾大主流目的地的留學人數增長迅猛，甚至有趕超中國之勢。DET針對中國、印度兩大市場的策略分別是怎樣的？
Rogelio：多鄰國的中國市場目前排名前五，而且它還將繼續成爲我們的重要市場。就DET而言，中國市場位居前兩位。中國有很多人蔘與英語語言測試，同時中國也有很多有趣的國際留學項目，對我們來說，這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市場。至於是第一還是第二，這取決於你問題的下一部分，因爲印度也是一個重要的市場，它還在繼續增長。
我認爲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市場。我們發現很多中國學生申請出國或留學，他們希望會選擇本科課程或選擇性很強的院校，他們更關注美國市場。現在留學選擇正在向英國、澳大利亞或加拿大擴展，但美國仍然是中國學生的重要留學目的地市場。
印度學生則更側重於美國，因爲美國移民政策對印度學生更加友好。他們對文憑課程更感興趣，主要出於移民目的。
王琛：中國和印度其實是兩個不同的市場，雖然看起來很像，兩個都是人口非常接近的大國，但其實發展階段非常不一樣。印度現在整個的申請更聚焦在研究生項目上，印度70%以上的DET考生都是申請研究生，希望獲得學習機會，最終實現移民。但中國DET考生80%都是希望通過海外留學經歷，回國獲得更好的工作機會。
中國現在也出現了越來越多低齡化的留學趨勢，比如先在國內讀高中，然後出國讀本科，或者先在國內讀本科、出國讀研究生。中國學生的申請在不同學習階段更加平均一點。印度明顯更喜歡申請美國學校多一點，中國學生的留學目的地多元化趨勢更明顯。
界面教育：團隊是否有測算過，整體的語言測評市場有多大？傳統主流考試佔多大份額？目前DET是否已進入第一梯隊？
王琛：暫時沒有數據。但是可以看到，目前DET已經是進入第一梯隊的考試，推動着考試和教育行業的更新和變革。我們目前看到傳統考試，包括託福和雅思也開始提供線上的產品了。
界面教育：從DET報考數據顯示，中國學生呈現怎樣的留學偏好或留學趨勢？
王琛：由於全流程線上考試提供了高度便利性，所以多鄰國英語測試的考生遍佈全國950多個城市和鄉鎮。從年齡來看，中國考生的平均年齡僅爲22歲，低於其他國家的考生平均年齡。由此可見，國內留學年輕化仍是發展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