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戴假髮的人》導演董越:假髮是中年男人的焦慮與僞裝
從業七載,導演董越只拍了兩部長片。
2017年,他的銀幕首秀《暴雪將至》提名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主演段奕宏憑藉該片榮膺最佳男演員。影片被《好萊塢報道》讚譽爲“犯罪片的外衣下飽含深意”。今年,董越攜電影《戴假髮的人》再度歸來,在這部同樣聚焦犯罪題材的電影中,領銜主演黃曉明爲出演片中角色減重近30斤,一度衝上熱門話題。
《戴假髮的人》承襲了董越以往的創作風格,影片以犯罪爲表象,深入剖析社會與人性。影片靈感源自一個真實故事——董越的朋友曾歷經五年時間,四次參加法考,最終在2002年成功通過,曲折經歷觸動了董越。
影片中,黃曉明飾演的孟中,是一個法律大專生,他三度法考落榜。在一個雨夜,孟中將積壓已久的苦悶與憤怒,發泄在一個戴假髮的醉漢身上。自此,他開始了揹負不堪秘密的日子,即便多年後,他已成爲知名公益律師,那段夢魘般的回憶仍如影隨形。
在影片改編過程中,假髮成爲影片極具象徵意義的元素。通過這一元素,主人公孟中的內心世界具象化,觀衆能夠直觀地感受到他的焦慮、絕望與掙扎。在董越眼中,假髮不僅是僞裝與逃避的象徵,也是中年男性焦慮的具象化。而他對這種“僞裝”很感興趣。
事實上,初次聽聞朋友的至暗時刻,董越的內心也掀起了波瀾,“千禧年左右,我們剛從學校畢業,那時,考上一所好大學幾乎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如果考不上,只能走上與父母相同的道路。”
在董越的印象中,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當時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那種焦慮與緊張,至今仍讓他記憶猶新。然而,時過境遷,再回首那段灰暗歲月,他感慨萬分,時間如白駒過隙,曾經的痛苦如今卻成了最珍貴的記憶。而那些看似平靜的日子,反而逐漸淡出了記憶。
董越希望,通過這部電影,能夠引導當下的年輕人重新審視自己所面臨的困境,與其用太多的負面情緒去應對生活,不如放輕鬆,珍惜每一次機遇降臨。
01
創作靈感,源自人生至暗時刻
《中國電影報》:能否分享一下《戴假髮的人》的創作緣起?
董越:影片改編自一個真實故事,故事主角從1998年開始律考,歷經曲折,直到2002年才最終通過。這個過程中,他經歷了許多至暗時刻,那種壓抑和痛苦讓我深有共鳴。
千禧年初期,我們剛從學校畢業,面對的選擇機會遠比現在少得多。對於小城市的年輕人來說,就更少了。在我的概念裡,如果考不到一個好的大學,基本就是父母幹什麼,你幹什麼,也就是“接班”。
有意思的是,我們現在都已經成家立業了,回頭去看20年前的苦悶和灰暗,只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它好像成爲了記憶當中非常有重量感的一段標記,竟有了一種時過境遷的美感與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反而,後來過得比較舒服的日子,卻沒了記憶。我們似乎對生活的本質有了一種新的體驗。
2019年,我決定將這個故事搬上銀幕。我希望通過這部電影,讓現在的年輕人重新審視自己所遭遇的困境,思考是否值得用如此多的負面情緒去面對生活。
《中國電影報》:電影中的假髮象徵着什麼?
董越:我當時想把事件具象化,於是我需要找到一個現實的替代物,能夠把主人公孟中所有精神層面的東西,比如挫敗感、絕望、創傷等,集合在一起的一個外化物。每當他與這個外化物產生聯繫時,觀衆就能立刻感受到他內心的波動。比如,當孟中把假髮燒掉時,觀衆第一時間就知道,此時他要跟過去做一個了斷。同時,假髮代表着一種僞裝和逃避,是中年男人焦慮的體現。戴假髮似乎是在試圖掩蓋這些焦慮。我對這種僞裝很感興趣,索性就把僞裝做得有意思一點。
《中國電影報》:爲何讓片中的年輕女孩魏嫺也戴假髮?
董越:在塑造魏嫺這個角色時,我們希望她有一個獨特的形象標識。假髮就成了這樣一個元素,它不僅是魏嫺行騙的手段,也讓她在戴上和摘下假髮時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面貌。戴上假髮,她是滿口謊言的酒託;摘下假髮,她又變得清純可愛。
02
減重30斤後,黃曉明融入了孟中
《中國電影報》:在塑造孟中這一複雜多變且層次豐富的角色時,您有哪些特別的考量?
董越:我的創作始終從人物出發,不太喜歡編故事。在創作的最初階段,我都是在做人物,包括孟中,以及跟他有關的所有人物。我會把自己給代入到主人公孟中,再去揣摩他和每個人物打交道時,可能會發生的一些事情,比如發小對他的背叛。隨着人物關係的深入,戲劇性的衝突和張力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故事也就逐漸完整了。
《中國電影報》:電影中,孟中始終被自己的“殺人”過往糾纏,但最後一個鏡頭顯示“假髮人”從河裡站了起來。孟中到底殺過人嗎?“假髮人”是魏嫺的爸爸嗎?
董越:整件事是一場誤解,孟中和趙四都只看到了真相的一部分。這是我們作爲個體,特別容易出現的問題,我們總以爲,自己能看到事情的全貌,但實際上往往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很多時候,我們無法瞭解全部的真相,我們所有的焦慮、煩惱均源自部分的、我們以爲的真相,這是人的悲劇性所在。
電影中,趙四因“冰山一角”的真相而死,十分荒謬。而孟中在看守所的感悟“情緒皆苦,世事無常”則是對這種悲劇性的深刻體認。
世界永遠不變的是變化,但我們總以爲我們看到了事情和真相的全貌,一個人只要有這種想法,這個人便還是活在情緒的苦裡。
《中國電影報》:黃曉明爲了出演孟中這個角色減重30斤,真的有必要減這麼多嗎?
董越:他進組的時候大約156斤,減到最後是126斤。
一般而言,有心理焦慮和精神焦慮的人通常消化和吸收都不好,體型偏瘦,孟中這個人物就是這樣的人。我希望黃曉明能更貼近孟中的形象,通過減重讓他的思緒變得更加凝重。黃曉明非常配合,減重後他的氣質逐漸接近了孟中這個角色。在拍攝初期,他還有些黃曉明的影子,但減重30斤後,他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角色。
03
刻骨銘心的痛,是最寶貴的記憶
《中國電影報》:作爲導演,您最希望觀衆從這部電影中接收到哪些信息?
董越:我希望觀衆能理解孟中在看守所裡的旁白,那是他的人生感悟。曾經刻骨銘心的痛苦,多年後可能成爲我們最珍貴的記憶。而那些看似風平浪靜的日子,反而容易被我們遺忘。
《中國電影報》:您自己也有過至暗時刻嗎?您是如何走出來的?
董越:當然。剛來北京上學時,我很不適應這裡的人際環境,變得有些“社恐”。研究生畢業後,我想拍電影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低谷,才華和衝勁兒似乎都消失了。直到我兒子出生,我變得非常務實,只想好好照顧家庭和工作。當拍電影不再成爲我的執念的時候,拍電影的機會就來了。再後來就有了《暴雪將至》,得到了國際電影節的認可。
在經歷了人生的種種境遇之後,我才漸漸領悟到,生活中存在着一種與我之前設想截然不同的規律。有些事情並非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對於這些無法掌控的部分,心存敬畏即可。
《中國電影報》:當下很多年輕人也常會陷入焦慮中,您對他們有什麼建議?
董越:放鬆下來。電影中,孟中所經歷的一切至暗時刻,回頭去看,可能也只是我們人生中的一段經歷而已。但是人的悲劇性在於,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永遠都沒有辦法跟自己和解。希望大家不要過於糾結和焦慮,今天年輕人比我們那時的機會多得多,應該更加珍惜和把握這些機會。
文/杜思夢
編輯/譚 宇
責編/杜思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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