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卵妹」黑產鏈 外貎學歷身高待價而沽

城市街頭非法的「捐」卵代孕廣告。(取材自南方人物週刊/視覺中國圖)

前言:中國代孕並不合法,但龐大的市場需求衍生出地下代孕黑色產業鏈,年輕女子的卵子成爲商品,她們的身高、學歷、外表都成了待價而沽的條件。有些人或許是單純爲了賺零用錢花用,有些人則是生活所迫只能賣卵求生,但相同的都是,在毫無保障的取卵過程中,她們都賠掉了健康。

中國代孕並未合法化,但龐大的市場需求仍催生出黑色產業鏈;示意圖。(圖/123RF)

「19歲,身高165公分,體重50公斤,大學本科」、「22歲,身高172公分,體重55公斤,大學本科」,這不是求職履歷,而是「卵妹」(指提供卵子的女生)的基本資料,所有訊息都決定着卵子的價格;除此之外還要提供素顏照,如果長得漂亮,價格還能更高。

綜合南方人物週刊、澎湃新聞報導,約莫十年前,招募卵妹的廣告大多集中在公共廁所的牆上:「招募醫學志願者,愛心捐獻卵子。」但現在,招募女孩們的觸手延伸到了網路。

外貎學歷身高 待價而沽

在深圳做主播工作的張薔(化名)就是在「模特通告」、「主播通告」等微信羣看到招聘廣告的,上面寫着「女生成年就可,身高150CM以上,五官端正,身體健康,不限專業,根據身高學歷綜合給價,8-10天2-10w(人民幣,下同,約2863~1.4萬美元)/結束立結」,中介稱她長得漂亮,可以給出5萬元(約7125美元)左右的價格。

曾經臥底山東青島一家非法代孕機構的打拐公益人上官正義表示,非法代孕機構分工明確,從網路物色卵妹、尋找代孕客戶、陪產、對接醫療機構,都有專人服務,雖然交易被冠上「捐」的名頭,但女孩們的年齡、身高、體重、外表、學歷等因素都決定着她們卵子的價格。

某些非法代孕機構會透過網路物色「卵妹」。(取材自微博)

2011年,一篇關於黑市卵子交易的報導指出,「客戶中意在校女大學生,因爲她們年輕,卵子庫存量多,品質高。同時,她們能考上大學,各方面素質相對較高,卵子的基因也比較好。」除此之外,血型適合、雙眼皮也會加錢。

原本以爲是應徵醫院志工而填寫資料的秦杉杉(化名),直到和中介見面才知道當初填寫的是捐卵要提供的個人資料。「我有點害怕,仲介一直跟我保證如果(捐卵)有風險,她也不會去做。」仲介承諾,事成之後,秦杉杉會收到1.5萬元至1.8萬元的報酬,剛好夠她繳新學期的學費。

中介打着最高可收入25萬、還可幫助家庭的宣傳招攬卵妹。(取材自微博)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個月,秦杉杉穿梭於幾個城市的醫院和診所接受體檢,與不同的買家面試,等待相中她的客戶購買卵子。

面試是單向選擇,大多數時候,客戶與卵妹之間有着無法撼動的權力關係。她們就像是個精美的物品,要不停地「把自己推銷出去」。

秦杉杉說, 爲了讓客戶看中自己,中介教她嘴巴要甜一點,多拍對方馬屁,也多誇誇自己。一般情況下,仲介不會干預面試,任她自由發揮。只有一點被他們反覆強調的是,「不能說自己有男朋友,或結過婚打過胎。」

訪談總是在線上進行。客戶與仲介隱身於頭像和暱稱之後,只有卵妹需要露臉,回答客戶的提問。秦杉杉最常被問到的問題是關於家族遺傳疾病和家庭成員的身體狀況,甚至還被追問過她的三圍。

反覆體檢 確保卵子質量

被客戶選上後,隨之而來的是數不盡的促排針和激素藥。秦杉杉加入了一個沒有名字、只有羣成員暱稱的微信羣,裡面除了她,就是負責不同環節的中介們。每次羣組有消息通知,便是提醒她去做體檢。

因爲不想讓身邊人知道,秦杉杉獨自坐火車到廣州的診所體檢。臨時被仲介告知要吃一個療程的媽富隆(一種女性避孕藥),她草草吃了一兩顆就進了檢查室。陰超結果顯示,秦杉杉的卵巢中只有不到5顆成熟的卵泡。檢查以不合格告終。從病牀上起身時,秦杉杉聽到做檢查的工作人員議論,「一個女孩子怎麼纔有這麼點卵子?」那次體檢結束,她是哭着坐火車回家的。

仲介出示的由正規醫院開立的檢查報告。報告往往不會直接發給女孩們,而是先給客戶看。(取材自南方人物週刊/受訪者提供)

第一次體檢不合格後,仲介要求秦杉杉繼續服用避孕藥延後生理期,等待被客戶選中做下一次體檢。在此期間,爲了增加她體內的卵泡數量,仲介叮嚀她「多喝牛奶,吃豆製品」。她常常收到羣組消息,有時是服用避孕藥延後生理期的提醒,有時又是服用夏枯草催生理期的提醒,一切都是爲了確保卵子的數量和品質。

代孕題材電影「母語」劇照。(取材自南方人物週刊)

秦杉杉前後一共做過10次體檢,包括陰道B超檢查和驗血,而體檢總在不同城市的不同地方進行。秦杉杉後來聽中介解釋才知道原因,「客戶在哪,就要去哪裡做體檢。」她去過最多的城市是廣州,其次是武漢和上海。

對卵妹來說,體檢是一場集中的審判,而自尊、自主性統統會被丟到一旁。秦杉杉印象最深的一次體檢在武漢。那是一個隱匿於某婦科門診大樓裡的房間。彩超室是臨時搭建的,屋內密密麻麻站了20幾個女孩,檢查的儀器只用一條簾子遮擋,裡面的簡易牀和一米多高的鐵架子看得秦杉杉心驚。所有女孩被要求褲子脫掉一半,站着排隊,毫無隱私可言,「像待宰羔羊」。窗簾內每走進一個女孩,就有一串數字聲傳來--那是女孩們卵巢內的卵泡數量,宣判她們是否合格。

不打麻藥 取卵痛不欲生

通過各項「考驗」後,走上取卵臺纔是苦痛的開始。由於麻醉師和麻醉設備價格不菲,且麻醉藥受國家嚴格管控,許多中介機構在實際取卵手術中並不會給女孩們使用麻醉藥。

因爲父親心臟移植手術急需用錢而走上「捐卵」路的子怡(化名)說,手術前她曾問過中介相關細節,「得到的回覆都是會麻醉,(手術)就算痛,跟生孩子比起來算不了什麼。」她也只能選擇相信。真正上了手術檯,子怡才知道小機構根本沒有麻藥,頂多是在肛門處塞麻藥,但這與取卵的疼痛比起來根本無濟於事。

在一家正規醫院的生殖醫學中心內,醫生檢查零下196攝氏度液態氮管中保存的胚胎。(取材自南方人物週刊/視覺中國圖)

中國禁止任何形式的商業化捐卵,但仍有許多業者遊走在灰色地帶;示意圖。(本報資料照片)

除了取卵針的刺痛,子怡說還有一個負壓真空機器在一旁輔助抽出卵子,她的陰道內一直被「懟」入一個B超探頭,「是那種完全深入的懟,小臂長的針在陰道卵巢來回穿刺」。她至今都記得那要命的疼,疼到在屋裡喊叫,哭也不能出聲,那半小時是活着以來最漫長痛苦的一段時間,只覺得自己是被殺雞取卵的那隻雞。

爆痘、子宮脫垂 賠掉健康

回想起當初爲了籌錢「捐」卵,子怡至今仍感到痛苦。雖然從未向身邊任何人透露這件事,但身體的變化一直提醒着她--臉頰爆痘、體重激增、月經週期不準、腰痛、身體各處顏色發深發黑。每次洗澡時打量着自己,都讓她想起這段「難堪的經歷」。

做完取卵手術一段時間後,子怡猛然覺得下腹不舒服,「有下墜感,而且疼,趕緊去廁所摸了一下,摸到圓形小肉球。」她去醫院做檢查,醫生也不敢相信,這麼年輕的女孩竟然子宮脫垂。 子怡說,「最後也不好給我病歷本寫明子宮脫垂,寫的是盆底肌薄弱。」

日前「青島地下代孕實驗室事件」震驚社會,但檯面下仍有許多業者遊走灰色地帶,透過非正規管道取卵更有着巨大的潛在風險。

深圳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生殖科主任汪麗萍表示,一般來說子宮脫垂多見於中老年女性,與取卵手術不一定有直接關係。但取卵手術設備簡陋,無菌條件不達標,確實有可能造成卵妹們的感染和損傷,進一步導致她們的卵巢儲備功能下降,有的還會繼發子宮內膜異位症、慢性骨盆腔炎、輸卵管阻塞或積水等種種問題,以及雌激素水平低下症候羣:皮膚乾燥老化、泌尿生殖感染及不適、性生活品質下降、骨關節退化性病變、認知下降及心腦血管病變等等。

卵巢像蜂窩 最終切除

大概十年前,還在廣州工作時,汪麗萍所在的科室接診過一位「捐」卵的女大學生,入院時「卵巢兩側像蜜蜂窩一樣紮了許多針眼,一直出血,根本止不住,最後只好把一側卵巢切除了。」汪麗萍當時覺得,這些人太黑心了。

代孕需求衍生「捐」卵商機。(取材自微博)

上游新聞報導,據瞭解,正規醫院的取卵手術對環境要求相當高,手術室必須無菌、恆溫,而大部分「地下代孕」往往尋找黑診所取卵,由於缺乏監督,存在消毒不徹底、器械重複使用、操作不規範等風險。此外,將卵子從卵泡中取出,必然要刺破卵巢,會在卵巢上留下創口,如果室內細菌超標,輕則發生生殖道感染,引起盆腔炎,影響往後生育;重則感染梅毒、愛滋病等傳染病,甚至當場就可能因感染而危及生命。

除此之外,過度促排卵和取卵也會對女性生殖系統造成嚴重的影響。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婦科醫生鄒世恩表示,正常女性在一個月經週期裡,只有1個卵泡會發展成熟,而注射促排卵針,或者服用促排卵藥物,會讓其他已經停止生長的卵泡繼續生長。

掠奪式 一次竟取30顆

正常的輔助生殖只會取8到15個左右的卵,然而「卵子黑市」往往和商業利益掛鉤,以「掠奪式」的方式取卵,恨不得一次取2、30個甚至更多,而爲了達到這個目的往往會採取加大用藥劑量的方式,濫用促排卵藥,取卵人很可能會出現卵巢過度刺激綜合症(OHSS)。

除了身體上的苦痛,子怡過不去的還有心底那一關。

在這場以捐爲名的交易,女孩們從頭至尾都沒有太多自主權。熬過手術,子怡最終收到了3.9萬元(約5557美元)酬勞,與中介一開始承諾她的數額差了0.6萬,理由是「卵泡質量不好,不達標」,如果想要爲自己爭取還會被中介說是討價還價,說你都是「白撿錢,何必這麼貪婪」。

招聘中介會要求卵妹填寫資料。(取材自澎湃新聞)

且中介會把「捐」卵美化成愛心志願者、營養補貼費等等,說「捐」卵反而對身體卵巢功能更好,「反正每個月都會排出廢棄的卵子,不如捐給不能生育的夫妻」。

走錯一步  就回不了頭

但等子怡真正踏入這一黑色產業鏈,才發現每一步都和中介一開始說的不一樣,「愈走愈崩潰,但也不好退出,因爲要賠更多違約金。只好硬着頭皮往下做,想早點拿到錢回家。」

後來子怡將自己「捐」卵的經歷分享在社交平臺,想勸阻其他女孩們。大概有十幾個女孩私信她,傾訴自己的經歷。「她們大多數是爲了減輕家裡負擔,比如掙錢交學費,還有兩個女生是爲了給男友還債。」許多女孩都向子怡坦白「根本回不了頭」的絕望感。

某上海仲介提供的「捐」卵流程。(取材自南方人物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