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造麥學,《再見愛人4》的設計值得綜藝人全文背誦

最近綜藝導演的飯桌上,《再見愛人4》的話題必不可少。

與觀衆爲“麥學”“楊學”的窒息不同,業內都是一片羨慕之聲。要知道做出一檔熱度對打影視劇的現象級綜藝,是多少綜藝行業的從業者可遇不可求的“職業理想”。

抱着學習的心態,綜藝導演都開始研究《再見愛人4》爲什麼能火成這樣,節目組究竟做對了什麼?如何在真人秀中產出議題?如何讓真人秀和輿論有所鏈接?如何讓綜藝內容變成更寬泛的社會事件?

就着這些問題,娛樂資本論在週末的晚上,也和身邊的綜藝導演約了一場“學習飯局”,一邊吃着燻雞,一邊通過這檔大熱綜藝深度聊聊真人秀做話題的門道有多深。

(以下楊虹爲化名)

01

選角本身就是一種話題選擇

迴歸真人秀導演組的製作邏輯,一部綜藝的製作要經歷以下流程:

在對於影視作品的刻板印象之中,敘事是從策劃、編劇開始的。但情感類節目不太一樣,情感類真人秀,敘事是從選角開始的。以《再見愛人》爲例,事實上,每一季的三對離婚夫妻,都代表着節目組想要呈現的婚姻樣本。

第一季中的三對夫妻郭柯宇章賀、朱雅瓊老王、佟晨潔魏巍,更多呈現的是婚姻中的情感狀態,體現婚姻態度、價值觀以及相處模式的偏差。觀衆跟隨第一季討論的,也更多是夫妻之間的情感模式,例如郭柯宇與章賀各自在婚姻中的選擇,郭柯宇最終迴歸自我,選擇離婚至今仍然給到觀衆感動,在這樣的狀態下第一季的負面輿情並不如現在激烈。

第二季中,節目組想要呈現一對步入老年的夫妻關係,於是選擇了陳美玲和艾威,增添與年輕夫妻的代際差距樣本;第三季中傅首爾和老劉爲節目組提供了關於“女強男弱”這一婚姻命題更爲極致的樣本;來到第四季這個樣本進一步進化爲當下輿論中心的麥琳和李行亮、黃聖依和楊子。

大多數情感類綜藝的選手、嘉賓來源由兩部分構成:一是自主報名,選角導演篩選;二是節目組邀請。

“我們做節目,更多的渠道還是從報名選手裡篩選,因爲願意參加戀綜的人會更多,但像《再見愛人》這樣擁有強設定和強話題度的節目,應該是節目組邀約得比較多。”某檔戀綜的導演楊虹告訴娛樂資本論。

但在戀綜的呈現中,素人嘉賓之間並沒有更深層的差異性,因此選角來源的差異並不明顯。“我們考慮的選角因素更多還是外貌、職業、地域等方面的差異性,比較表層的,不會探究性格、原生家庭、階層等那麼深入的話題,而嘉賓之間有無cp感也比較重要。”

觀察《再見愛人》三季以來的嘉賓,不同的夫妻的選角渠道還是能看出差異性,社會身份相對“素人”的夫妻更多來源於報名渠道,而二者之中存在“藝人”身份的夫妻,多是節目組邀約。在娛樂資本論去年的採訪中,《再見愛人》的製片人劉樂就分享過,張碩王睡睡、紀煥博王詩晴是在報名的人中篩選出來的。

客觀來說,這倆對一個有“婚鬧”標籤,一個有“老夫少妻”標籤,都屬於素人裡的較好的選擇。夫妻樣本意味着節目呈現什麼樣的婚姻狀態,而在更廣闊的傳播範圍來講,也意味着他們能夠提供什麼樣的議程設置,拋給觀衆什麼樣的話題切入點。這是《再見愛人》比更多依靠“cp感”的戀綜在選角上更復雜的地方。

這個瞭解的過程來自導演組大量的前採和麪聊。在真人秀錄製之前,節目組會通過面聊、面試的環節來最終確定嘉賓的人選。

“我們的工作方式是,先畫圈,將男嘉賓與女嘉賓各自鎖定在不到10個人,然後依據哪些人表達更好、性格更有點,更可能與其他的部分嘉賓產生交集和故事來排序,最終鎖定人選。這個過程是導演組與平臺都會參與的。而且因爲大家意見不同,很可能會產生battle。”楊虹說道。

《再見愛人4》中,“黃聖依楊子”帶有先天的話題屬性,創造了節目前期的熱度“基本盤”。“李行亮麥琳”則與之前的嘉賓有原生關係,屬於熟人關係找到的嘉賓。“葛夕劉爽”更貼近於素人嘉賓報名,通過足夠的性格特質與故事性被選中。

此前在聊《再見愛人》第三季的選角時,劉樂告訴娛樂資本論,紀煥博王詩晴是第二季就在嘉賓備選中,但實則晚了一年才上節目的夫妻,因爲在這一年裡,他們關係中的痛點變得更明確。

“王詩晴的社交關係圈打開,有了很多新朋友,工作也多起來了,老紀就有了失落感,感覺不再被需要。這種糾纏着的強弱關係交接過程變得極其明顯,所以我們在第三季邀請了他們。其實在很多領域,強弱關係的交接都會帶來陣痛。”

這樣的前採、面聊內容,在嘉賓確定錄製後,會在節目中以穿插的採訪露出。在《再見愛人4》中這樣的採訪內容爲三對夫妻關係、矛盾痛點的定調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例如麥琳和李行亮在關於家庭瑣事上的爭執,從“垃圾桶”的替代品,到“房子裝修”上的分歧,都是在前採以及前期素材露出中呈現的。

此外,相比於前三季,這一季在“麥琳李行亮”“葛夕劉爽”這兩對身上能找到更貼近現實的話題點,即夫妻之間的“財產分配”“經濟糾紛”,這是婚姻關係中最爲常見的爭議點與矛盾點,也是此前《再見愛人》被觀衆吐槽過缺失的“接地氣”。這也能看出,關於話題點的選擇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着節目組選角的標準和取捨。

02

內容敘事創造節目話題

“文本分析是觀看《再見愛人》的一種方式。”

正如劉樂在一檔播客中說過的話。在敘事角度上,《再見愛人4》似乎把這種“文本分析”變成了節目內容,以節目環節、飛行嘉賓視角的多樣方式呈現出來。

事實上,綜藝腳本與影視劇腳本有着相當大的差異,真人秀腳本並不會規定嘉賓的行爲動作、情緒表達,而是會給出節目框架與單期節目主題下的每一個環節。以《再見愛人》爲例,三對夫妻18天的旅程,腳本應該更趨近於每一天的“rundown(流程)”,而非劇本。

流程是爲了人物關係的呈現,以及單期主題的“點題”服務。

《再見愛人》四季內容中存在着部分固定的環節:拍離婚照、夫妻畫像、最後的“36問”,以及每隔一定期數會加入旅行的飛行嘉賓。在這些環節背後,承載的是導演組不同的敘事目的。

《再見愛人4》拍離婚照過程中,麥琳和李行亮第一次向鏡頭表露出較爲尖銳的“衣櫃”矛盾,將婚姻問題的痛點更直觀地呈現給觀衆,在此前他們始終維持着更溫和的表象。

夫妻畫像更深一層,能展現出每位嘉賓的心理狀態,這個心理狀態正是導致婚姻問題的最重要的原因。

臨近尾聲的“36問”是在嘉賓重新探索關係之後,對於彼此的“再問”與重新理解,在問題得到又一次解答之後,婚姻關係來到抉擇的尾聲。

在播客中,總導演劉樂表示,所有的固定環節都是節目導演組內測之後進行篩選的。同樣這些固定情節的意義、功能在前三季節目中得到過驗證,它們作爲節目整體敘事上的關鍵節點一步步推動節目嘉賓走向更深入的自我、彼此認知,也爲觀衆設置了一步步深入的討論話題。

在固定節目環節之外,是每一季新增添或錄製期間靈活設置的環節。這樣的環節往往起到兩個作用:一是貼合人物的特點,更好地呈現嘉賓特質;二是打破僵局。

如上述正文,“經濟”“財務”是這一季中被討論得更爲充分的話題。關於“錢”的命題不僅貫穿於節目夫妻的矛盾點中,同時在前採過程中獲取的關於“家庭經濟”的矛盾點也很可能影響着節目組對環節的安排和劇情的構建。

“輪值導遊”與“旅行經費”是《再見愛人4》的一個全新設置,第一期導遊節目組給到麥琳,而第二期故事線也集中在麥琳對於旅行經費的分配、花銷與其他嘉賓以及李行亮的不同態度上,以此集中點出了麥琳李行亮在家庭分工、各自的個性以及“金錢觀”上的矛盾。這也是“麥學”成爲熱門話題的開始。

“打破僵局”的環節更多來自節目組爲了推進錄製、找到新的人物狀態而臨時起意的遊戲設置。在《再見愛人3》中,第九期的“六個圈喊話”就是其一。爲了讓進入錄製疲憊期的嘉賓找到“情緒飽滿”的狀態,節目組臨時設計了“喊話”。

這一季中,嘉賓在飯桌上考驗默契,夫妻角色互換也是這樣的“小遊戲”,在這個遊戲裡,麥琳、劉爽和楊子都觀照到自己,趣味性和深度並存,現場的氣氛也不再沉重。

飛行嘉賓的設置,更是一種局外人“打破僵局”的直接表現。這一季的張泉靈顯然比前幾季的飛行嘉賓更加犀利,也更擅長找到問題。她的問題不光是拋向節目中的嘉賓,更多也拋向屏幕後的輿論場。

當張泉靈問到“伴侶消失”問題時,背後是一個更爲普世的問題:“你的伴侶到底能給你帶來什麼價值?”在三對夫妻各自不同的回答之後,又引發觀察室的進一步討論,從而延伸到看節目的觀衆中,上升到社會話題的高度。

03

觀察室本身就是一種輿論場

在節目正片之外,另一種傳播廣泛,引起熱議的內容來自觀察室的點評。

無論是黃執中“債權人”的概念類比,“配”這個字背後的語言藝術,還是Papi醬吐槽楊子“他真的是我最不喜歡的那種中年男性的類型”都在社交平臺上得到廣泛的二次傳播,並引發新一輪的關於離婚夫妻,關於觀察室嘉賓的爭議。

“觀察室本來就是一次二次解讀,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爲一個節目組想要呈現的輿論場。”楊虹告訴娛樂資本論。在她看來,觀察室內容最終的呈現,代表的是導演組想要呈現的話題討論範圍、方向。

首先,觀察室並非一個全然由嘉賓意志主導的節目板塊。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暫停reaction開始進行討論;在什麼樣的話題下產生討論;控場的嘉賓該拋出什麼樣的問題,都是由節目組提前寫好節目流程的。這也就意味着,節目組更早地進行了“拎點”。

楊虹向娛樂資本論分享了自己錄觀察室的經驗,“我們會在錄製之前先給到嘉賓臺本,他們會知道這一期看的正片裡大概包含哪些內容,控場嘉賓會拋什麼問題,但我們不會限制他們的答案,只是可能有的問題需要提前思考,涉及親身經歷的需要講講故事。”

觀察室拋出的問題,產生的討論主要分爲兩大類:一是就正片內容分析節目嘉賓的行爲邏輯;二是由節目內容關聯出更爲社會向,更爲寬泛的議題。

“例如我們有一期內容,裡面嘉賓對另一個嘉賓產生了一見鍾情的態度,這個時候觀察室拋出的命題就是‘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楊虹說道。這樣的話題不只針對觀察室,其實也更容易給到觀衆空間。他們能夠更自由地去社交媒體上發表看法,也更能爲節目營造熱度。

《再見愛人4》觀察室話題的拋出,呈現了兩種話題類型的遞進:先由侯佩岑引起對於正片中嘉賓行爲邏輯和心理動因的分析,提出問題,由胡彥斌、Papi醬給出自己的態度與看法,再由黃執中、沈奕斐上升到更理論、更社會向的議題剖析,完成從點到面,從個人行爲到更多婚姻關係的遞進。這也是《再見愛人》的觀察室更有討論度和內容價值的原因。

除了分工相對明確,這一季觀察室嘉賓還有個明顯特徵在於“理性”聲音更大,而這個“理性”的含量是隨着四季節目逐漸變高的。節目第一季、第二季中,郭采潔、李維嘉、孫怡等嘉賓都帶有明顯的“感性”特徵,他們討論的出發點更多來自共情;第四季中,很少能看見嘉賓全然被情感態度主導,表達方式更爲理性和直接,找出痛點並提出解決方法成爲一個討論模板。

在談到爲什麼會邀請Papi醬時,劉樂就說過:“papi醬有一個理科腦”。她認爲,作爲一檔情感觀察節目,感性和理解是需要的,但有的時候跳出情緒也是需要的。

這背後也代表着觀衆想在觀察室獲取信息的需求,在一定程度上打破着國內真人秀觀察室普遍“雞肋”的狀態。

同時,因爲剪輯權在節目組,很多時候觀察室呈現的話題討論方向、嘉賓態度,也代表着節目組想要觀衆看到,並延伸討論的態度。

這一季《再見愛人》中,觀察室嘉賓給出了許多態度更爲明確的表達:例如沈奕斐在黃聖依面對楊子選擇不離婚時,直言“吃點好的吧”,亦或是第四期中沈奕斐直接表達“希望黃聖依離開”,這也是四季節目中,唯一一次觀察室嘉賓勸離。

“嘉賓說話的順序、邏輯、取捨都是節目組需要在後期去做的梳理,這種觀察室的敘事與正片敘事往往是相輔相成的,而且節目組站在上帝視角,他們知道後續的劇情發展是怎麼樣的,這也會影響他們前期的呈現。”楊虹說道,“在做觀察室錄製、剪輯的時候,很多時候熱搜討論詞條就有了——xx藝人 一見鍾情是可能的。”

影響着觀察室嘉賓語境的,還有觀衆的討論與態度。

與絕大部分的真人秀節目“先錄再播”的模式不同,大部分的觀察室內容都是在節目播出期間錄製的,通常比播出的內容早兩到三週錄製。

這也意味着,導演組充分知道當下的話題熱點,並能夠反推運用到觀察室的話題設置中去,一方面能夠幫助嘉賓的討論更貼近當下觀衆關注的內容,另一方面能夠幫助嘉賓規避一些“雷區”。

“之前我們某個觀察室嘉賓被罵得比較慘,後續有次錄製之前,控場的主持人就會提前跟我們討論如何讓他在某個問題上規避輿論風險,或是幫他挽回一下。”楊虹向娛樂資本論說道。

事實上,爲嘉賓儘可能地規避輿論風險,營造中立輿情,是每個節目組都要承擔的責任。正如劉樂在播客中說:“在錄製過程中,不會做太多的干涉,但會做剪輯上的控制。”例如當導演組判斷出,某一個表述是“百分百氣話”,那麼後期或許就會剪掉,因爲這樣的表達無法代表這個人的真實狀態。

“給不那麼完美的人一個出口”是《再見愛人》一直在做的表達。

行至第四季,哪怕依然存在負面評價裹挾着嘉賓的輿論狀態,依然存在站在不同立場與觀點上的辯駁,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檔節目的確誠實地展露了值得“大討特討”的現代婚姻問題。每一個嘉賓也都在節目中最大程度地展露出誠實的自我,這正是國內真人秀稀缺的內容。

在節目之外,《再見愛人》創造着既具廣度又具深度,同時還具備熱度的話題。在我們渴求綜藝行業有所表達,有所思考的當下,《再見愛人》的確提供着一個值得探究並延續下去的範本。

作者:莉拉來源:娛樂資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