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科技成康養產業“新風口”，機器人能替代護理員嗎
來源：第一財經
作者：錢童心
早在2012年，科幻電影《機器人與弗蘭克》中出現了這樣的場景——料理老人日常生活的不再是子女或者護工，取而代之的是機器人爲老人做飯、陪老人散步、與老人聊天。
近年來，伴隨着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以及老齡化程度的加深，“養老機器人”的概念不再遙不可及。機器人不僅能在老年康復領域大展身手，幫助部分失能老人恢復行動能力，而且還能替代一部分護工的工作，並有望成爲老人的“精神伴侶”。
然而創新技術在賦能養老產業的同時，市場關注的另一個焦點問題是：誰來爲這些尚未完全成熟的技術買單？目前行業仍在積極探索可持續的商業模式。
護理機器人能替代護理員嗎？
日前，鴻海集團傳出正在對護理機器人進行重要佈局的消息，儘管尚未透露更多細節，但集團高管表示希望可以整合AI技術，幫助護理師解決重複性的問題。這也反映了這家科技巨頭對護理機器人賽道的長期信心。
上個月，軟銀創始人孫正義也在英偉達的日本技術峰會上表示，他對AI機器人充滿熱情，並認爲AI醫療時代一定會到來。“未來每個人可能都需要一個量身定製的機器人，它就像是人的第二個身體，能看到你，和你對話，照料你的日常生活。”孫正義說道。
中科民生耐鼎機器人董事長孫元凱在近期與中國健康醫院(醫護)聯盟的一場簽約儀式上公開表示，目前我國有3500萬失能老人(半失能老人數量更多)以及2900萬腦卒中患者，藉助人工智能、機器人、大數據等高新技術，能重塑醫療服務效能。
對於失能老人的護理工作一直是護理領域的一大痛點。第一財經記者瞭解到，針對護理工作過程中的“疑難雜症”，目前市面上已經有機器人能夠進行按摩、舒緩皮膚壓力、幫老人翻身以及預防褥瘡以及轉移失能老人等方面進行協助，但這些操作仍然需要在人的監督下進行。
但隨着老齡化的加劇，未來護理人員供不應求也是可以預見的。以上海爲例，有數據顯示，上海目前養老院的老齡人口數量超過10萬，另有近40萬老年人需要居家服務，而實際登記在冊的養老護理員只有6萬多人，人力成本越來越高。
“我認爲護理機器人要真正取代人類護理員，未來除了能輔助老年人的日常起居之外，精神方面的陪伴更重要。”同濟大學電子與信息工程學院副教授齊鵬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智能陪伴機器人的出現，不僅能滿足老年人的情感需求，還能對老人進行簡單的健康監測和提醒。”
上海交通大學智能交互與認知工程、上海高校重點實驗室主任呂寶糧教授也表示，機器人不應該僅僅成爲簡單的工具，它們還會成爲人類的“情感夥伴”，治癒心靈。目前呂寶糧團隊正在進行這方面產品的開發。
一位投資人告訴第一財經記者：“護理機器人肯定是個熱門賽道，考慮到有大量的失能老人的護理需求。然而對於老人的護理必須得非常謹慎，一絲一毫的偏差可能就會是致命，因此機器人要真正’能上崗’恐怕還有一個漫長的過程。”
上述投資人表示，護理機器人可以被視爲具身智能的一種形式，雖然還沒有達到所謂的“人形機器人”的水平，但它很重要的改進是多了一雙機械臂，能夠進行一些簡單的重活、累活的操作。
“未來護理機器人一方面有望在醫院手術室、ICU等病房發揮作用，提升醫療服務機構的效率，減輕醫護人員的勞動強度；另一方面還有望延伸至家庭、社區等場景，屆時這一市場有望迎來爆發。“數智化、整合型、全鏈式的醫養結合服務創新模式是未來的趨勢。”他表示。
針對人形機器人何時將能投入護理領域的應用，國家重點研發計劃智能機器人專家組副組長陳殿生表示，目前，政府方面、研究機構和企業非常重視人形機器人領域的投入。但從技術的角度來看，人形機器人比以往的智能產品難度更大，技術也更復雜。從產品研發成熟到走向應用端，甚至能像保姆一樣對老年人提供全方面照護，可能需要10年左右的時間。
腦接機口成康復領域“新風口”
護理機器人主要面向的是失能老人的照料需求，而除了這部分老人之外，一些腦卒中、脊髓損傷等神經系統損傷的半失能老人有望在未來藉助腦機接口等新興技術，通過意念自主實現行動能力，這也成爲康復領域的“新風口”。
半失能老人要實現諸如取水或者行走的能力，需要可穿戴康復設備及外骨骼機器人來幫忙。在腦機接口的控制下，可以將採集到的老人的腦信號反饋給這些可穿戴設備，從而完成簡單的動作。
在12月6日舉行的一場國際腦機接口大會上，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院長毛穎分享了最近的一例腦機接口植入患者的案例。患者通過佩戴一副氣囊手套，在腦機接口的幫助下，能夠實現用意念完成取水喝水的簡單操作。
“腦機接口的原理相當簡單，通過捕捉大腦內部的電活動，將信號轉化爲能控制外部設備的指令。這一過程的基礎在於植入大腦中的微型電極，這些電極能夠高效地提取神經信號，實現與計算機的直接通信。”他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毛穎表示，未來對於一些腦卒中的老年患者而言，通過腦機接口來進行康復訓練將有望成爲一種常態，中風患者可以通過增強運動學習更好地恢復對手臂和手的控制。
數據顯示，我國卒中患者平均發病年齡在65歲左右。60%-80%的卒中患者日常生活能力喪失，給家庭和社會造成了巨大的負擔。而與護理行業相似，目前我國康復技師資源也嚴重不足，導致患者康復訓練時間不夠，康復效果不佳。
清華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學院教授、博睿康醫療首席科學家洪波告訴第一財經記者：“這些康復設備使用非常簡單，患者在家裡就能進行訓練。”
洪波表示，雖然目前已經進行腦機接口植入的患者都爲脊髓損傷，但他認爲腦卒中和脊髓損傷都會導致人失去部分行動能力，因此未來腦卒中患者將會成爲腦機接口技術很大一部分受益人羣。
這種腦機接口康復技術在全球範圍早已興起。今年早些時候，美國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神經外科教授Eric Leuthardt設計的一款使用腦機接口技術的中風康復設備獲得美國FDA批准，可幫助中風患者通過意念重新獲得對手臂和手部功能的重要控制。
“一般來說，中風後六個月內患者出現的任何運動障礙都被認爲是永久性的。”Leuthardt說道，“但我們發現，使用這種設備後，許多患者上肢運動恢復情況得到了顯著改善，這顛覆了過去人們的認知。”
Leuthardt解釋道，中風時，左側癱瘓的人大腦右側的運動區域會受到損傷。但人的大腦左側通常是完整的，這意味着許多中風患者仍然可以產生表示運動意圖的大腦信號。如果可以從未受傷的大腦左側檢測到運動意圖信號，並在腦機接口的幫助下將其轉化爲左手的運動，中風患者可能能夠通過增強運動學習更好地恢復對手臂和手的控制。
美國匹茲堡大學物理醫學與康復系康復神經工程實驗室主任Robert Gaunt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腦機接口技術除了能夠通過恢復患者的運動神經感覺，幫助腦卒中患者進行手部運動外，還能調節老年患者的膀胱功能。
國內高校也在積極投入腦機接口在康復領域的研究。今年早些時候，復旦類腦智能科學與技術研究院成立，其中提到“面向腦健康干預、腦疾病治療與神經康復領域創新技術需求與挑戰，神經科技前沿技術需要進一步的轉化，促進神經調控與腦機接口領域科研成果轉化落地”。
毛穎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藉助於復旦大學平臺的整體科研能力，未來將有更多腦機接口方面的基礎研究向臨牀上轉化，並有望將腦機接口療法與細胞基因治療等藥物療法相結合，來應對阿爾茨海默等老年重大疾病的挑戰。
上百萬元機器人誰來買單？
近年來，北京、上海、江蘇等地都在圍繞醫療康養方面的適老化需求進行積極佈局。今年9月，上海發佈了《2024年度養老科技支撐專項項目申報指南的通知》，徵集範圍就包括神經功能受損的康復機器人等類產品，以及包括護理機器人在內的照護服務及情感慰藉類產品和陪伴機器人。
第三方數據機構MarketsandMarkets最近發佈的一份報告預測，目前全球外骨骼機器人市場規模爲7億美元，預計到2028年這一數字將達到37億美元，年複合增長率爲38%。
但外骨骼機器人等康復醫療設備由於研發製造成本都較爲高昂，在此類機器人最初面向醫療領域推出時，售價甚至高達一百萬元人民幣，很難有養老醫療機構負擔得起，更不用說普通消費者。
“最大的問題就是使用成本很高。實際上我們已有一些能夠用的護理機器人了，比如智能輪椅。現在多姿態的甚至自動導航的(智能輪椅)都很實用，但是，這些產品定價在幾萬元或者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價格非常高，很多家庭買不起。”上海理工大學智能康復工程研究院院長、康復工程與技術研究所所長喻洪流教授表示。
在全球市場上，外骨骼機器人的代表性企業包括美國的Ekso Bionics，以色列的ReWalk，日本的Cyberdyne等。公開信息顯示，Ekso Bioncs的外骨骼機器人上市之初價格爲7.5萬至15萬美元；Rewalk的外骨骼機器人售價爲6.5萬至13萬美元。
近年來，國內部分機器人公司也察覺到了價格與消費者需求之間存在的巨大鴻溝，並積極通過材料、系統集成等方面的研發，以更低的成本進行機器人的生產製造。
但機器人成本的降低背後需要大規模需求的支撐，這也意味着必須有人爲早期尚未成熟的技術採納買單。在全球，已經有相關的經驗可供借鑑。
美國、日本等國家早在2006年左右就已經出臺相關的政策，將資金、研究及政策資源向此類護理康復機器人領域傾斜，以促進產業發展。尤其是在日本，其人口老齡化程度嚴重，護工缺口巨大。據日本經濟產業部估計，2015年至2025年間，日本護理機器人市場將擴大20倍，政府正投入大量預算用於開發護理機器人。日本包括松下、NEC等大企業也專門成立老年事業部，進行相關產品的研發銷售。
借鑑國外經驗，一方面一些養老地產開發商已經開始打造醫養結合的智慧養老平臺，提供以機器人爲核心的整套智慧住宅解決方案，應用於居家養老，通過對老年人家庭的智能化改造，讓老年人在自己家裡享受智能化的養老服務；另一方面，機器人公司還與保險公司進行合作，形成完整閉環的商業模式。
例如全球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AIG和日本大同壽險公司(Daido Life)已經與日本外骨骼機器人公司Cyberdyne達成合作，開發整合護理機器人的壽險產品；另一家法國老年陪伴機器人公司HINOUNOU此前宣佈與法國安盛保險(AXA)和中國平安合作，共同推出面向老年人的保險服務。
此外，採用租賃的模式也能幫助緩解機器人價格高昂、接受度低等問題。租賃模式可以從一定程度減少醫療機構在添置大型設備資金上的一次性大額投入，讓醫療機構和廣大老人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瞭解接受養老機器人，有助於市場培育。
美國康奈爾大學約翰遜管理學院路德家族管理學教授叢林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任何創新醫療產品推向市場都有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政策法規制定部門以及企業、行業的共同協作，探索出一個可持續的商業模式。同時，在腦機接口等AI智能技術的發展過程中，更要關注倫理方面的挑戰，使技術能真正服務於社會的迫切需求，而不僅僅是爲商業目的所驅動。”
針對伴隨人工智能技術而來的倫理和數據隱私保護方面的問題，北京市科學技術研究院智慧養老研究所研究員劉建兵近期在一場公開論壇上表示：“AI技術的介入更加凸顯了老人的隱私風險，在對老人的照顧服務中，也要關注對他們尊嚴、隱私的保護。”他認爲，人工智能技術將會帶來更復雜的責任劃分，爲確保技術的安全性，監管部門應加強對人工智能的監控力度，界定邊界。
一位三甲醫院老年神經醫學專家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目前臨牀上對於AI護理、AI問診的需求很大，亟需開發相關的AI大模型，但生成式AI語料庫的大規模流動可能會出現前所未有的數據安全風險，我們也在採取數據安全保護的相關措施，以避免患者數據被濫用。”
毛穎也向第一財經記者強調，隨着技術的發展，醫生在推進應用場景時應保持謹慎態度，確保患者的安全並保護其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