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就是真理,沒有中西之分
起步比西方晚,就使我們錯誤地認爲我們必須要學西學。 其實,我們要走的是近代化道路。
我今天所要講的內容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我講中學和西學,第二部分就講現代化。
中學,大家知道沒有非常明確的定義,不過我們傳統習慣上都是把中國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直到19世紀爲止的文明和學問,叫做中學。到19世紀以後,中國開始跟西方接觸,接受到現代的學術思想,這些學術思想當時就簡稱爲西學。當時也沒有很明確的規定說什麼算中學,什麼算西學。下面我講的也只是我自己的體會或者是我自己的理解,不是標準的定義。
我先說一下中學。中國是世界文明古國,幾千年以來形成了一套行之久遠、深入人心的學術體系、一套學術思想,即以儒學爲中心的道德系統和意識形態,我們稱之爲中學。
18世紀的時候,英國已經開始走向超級大國了,但是我們中國還是用舊的眼光來看待人家西方。一直到了1840年中國和英國打了一仗,大家知道叫“鴉片戰爭”,在英國不叫“鴉片戰爭”,而是叫第一次通商戰爭,他們認爲是因爲中國拒絕與他們通商而爆發的戰爭。結果中國被打敗了,這對中國是非常大的刺激,一個天朝上國怎麼被一個蠻夷打敗?一些人在思想上有一些反省,覺得要學習西方的船也要學習西方的炮。這是中國思想走向現代化的第一步。
張之洞提出中學爲體、西學爲用,是爲中學鞏固地盤,維持中學正統的地位。
“中學爲體、西學爲用”曾經被誤讀
中學西學之爭就在這時出現了。
最早那批思想比較敏銳的知識分子主張中學、西學都應該學,而且以中學爲主,西學爲輔。中學與西學之爭跟當時政治和社會背景緊密聯繫在一起。鴉片戰爭後,中國接連打敗仗,越是打敗仗就越強調要學習西學。一直到1894年甲午戰爭。中國被日本打敗,這對於中國知識界來說是一個最大的刺激。因爲日本過去在中國看來是一個藩屬,經過了明治維新,就把中國打敗了。所以,1898年中國出現了戊戌變法,變法者認識到科學技術是社會生活的一部分,但不能夠脫離整個政治社會而獨立,所以一定要有一個政治體制的背景和它配套,和近代的科學技術配套。這就是國會制和議會制,用它可以來溝通人民和朝廷之間的聯繫。雖然戊戌變法失敗,但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戊戌變法失敗以後,中學和西學之爭並沒有停止,幾乎當時整個中國知識界、思想界和學術界都參與了這個大論戰。清朝官員張之洞提出"中學爲體,西學爲用"。這個口號很流行,但他是在滿清傳統體制已經難以爲繼的情況下提出的,其目的是爲中學鞏固地盤,以便維持中學正統的地位,也就是封建的體制。這跟最早馮桂芬提出的"中學爲主、西學爲輔"是爲西學佔一點地盤而不是讓中學獨佔的目的完全不同。
辛亥革命把中國帝制推翻,成立了中華民國,這表明在當時,大多數人的思想不僅在科學技術要求層面上,而且在政治體制要求層面上,開始近代化了。
西方近代化經過了啓蒙運動,它發生在18世紀的法國,其最核心的思想是要求自由和民主。五四運動是中國的啓蒙運動,它要在大家思想上確立科學和民主的時代主潮,提出凡是反科學、反民主的,都應該讓路。所以五四運動時期,西學和中學鬥爭到了高潮,最終西學取得了成功。可是這個成功並不徹底,一直到解放戰爭前期,還是有人贊成全盤西化,有人贊成保存國粹。不過,考慮到當時的語境,所謂中學,就是主張不要動搖中國原來傳統的社會政治制度;所謂西學,是指不僅要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而且還要學習其近代化的體制,這是爭論的實質。
學問有精粗之分,但無中西之別
解放後,有一個時期中學西學之爭好像比較消沉了,我當時認爲這個問題應該成爲過去,因爲它本來就是一個不成爲問題的問題:中學不代表真理,西學也不代表真理,中學和西學都有正確和謬誤。
但是完全出人意料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學西學之爭又出來了。不管其語境和內涵是什麼,目的是什麼,按我自己的理解,學問作爲知識來說,無所謂中西。學就是學,是人類共同的財富, 所以中學西學之爭,爭的肯定是背後現實的利益,而不是學術上的真理,學術上的真理沒有中學、西學之爭。古代希臘有畢達哥拉斯定理,中國古代有一個科學家商高,他早就發明這個定理了,這證明這個定理不應該叫畢達哥拉斯定理,應該叫商高定理,但我們不能說三角形的定理是中國的學問,不是西方的學問,反過來不是說西方的學問中國就不能接受。作爲學問或學術來說,有先後、精粗、正確與錯誤之分,但無所謂中西,誰先進就學誰的。不論是人文科學、社會科學或者是自然科學,都不歸某一個民族壟斷,某一個國家壟斷,即使是最機密的科學。
我們的知識是不斷進步的,學所存在的正確和錯誤、精和粗、高和下之分,使精的科學要代替粗的科學,真正的科學要代替僞科學。可是真正的科學是不停變動的,因爲科學技術是進步的,其不斷進步又把原來的代替了,所以,我們對於科學應該秉持動態的觀念。我們如果向北走就可以走到北極,因爲我們知道北極在那裡,但是真理在哪裡,好像不是那麼簡單。不能說朝着真理走就可以走到真理,因爲我們不知道真理在哪裡,不能說真理放一百個世紀都是不變的。
我們知道牛頓的體系曾經也被認爲是不可動搖的,現在看來牛頓的體系也不是鐵案如山,但是也不意味着沒有價值,牛頓體系還是爲人類作了巨大的貢獻。可這不能阻礙我們超越它。所以,所謂真理,不能說放之四海而皆準,因爲它總是要變化的。
至於今天中學和西學之爭的實質,我不敢下一個結論,不過如果作爲純學術來說,我覺得不應該發生中學和西學的問題。老一輩的人方便起見可以這麼說,其實中學有中學的所指,比如說君爲臣綱,兒子服從老子這是上道,絕對不能違抗,當時是有具體的內涵。我們今天具體的內涵是什麼,這一點我不太知道,所以我只能從理論上說,我不同意中學和西學的分界,我認爲不應該有中學、西學之分。
現代化是唯一的道路,而不只是西方的道路
人類的文明史可以簡單地分成兩段,一段就是傳統的農業社會,即簡單的再生產階段;第二個階段就是近代化的階段,即擴大再生產的階段。擴大再生產的結果就是使得人類的科學、知識、技術,以及與其相應的人類的思想、意識不斷日新月異地進步。近代社會和傳統社會的最大不同就是在這一點上。
近代化是從16世紀開始的,因爲這個世紀人類的科學開始進步,到了17世紀,牛頓的體系完成了第一步,人類科學發展史的第一個階段就是用牛頓的體系來完成的。從此以後,科學、人類的知識不斷進步,人類的思想、意識、學術也隨之不斷進步。這個進步是古代所不能夠設想的。
近代化最核心的東西之一就是近代科學,所以中國的近代化,可以說從19世紀末開始接觸到近代科學開始的。起步比西方晚,就使我們錯誤地認爲我們必須要學西學。其實,我們要走的是近代化道路。我認爲,這是全世界共同的道路。不論哪個國家,哪個民族都要走近代化這唯一的一條道路。它不是西方的,不過是西方早走了一步。我們中國人也要走,所有一切後進的國家都要走,所以,近代化就無所謂是中國的道路還是西方的道路。
中國當然有中國的特色,每一個國家、民族都有它的特色,不可能大家都按完全一樣的道路走。但這個特色是第二位的,因爲大家只有一條近代化的道路。這條道路第一當然是近代的科學和近代的工業,除此以外是與其配套的政治社會體制。沒有這個體制,就不能保證科學的進步。所以近代化是一個普適的東西,近代思想和近代科學也是一個普適性的東西,是全世界的,不是某個國家特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