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蕙，小布爾喬亞版的董宇輝

作者|夜航船

編輯|江 嶽

2023年5月22日在直播電商史上應該是個現象級的夜晚。風姿綽約的章小蕙在小紅書開播，年近六十，烏髮如雲、從容不迫，把她愛了幾十年的好物一應搬進直播間，講解時眼眸裡彷彿若有光，觀衆的反饋也是空前熱烈，平臺熱度、也就是實時最多觀看指數直逼六億，今天公開的GMV官方數據高達5000萬+，在省錢當道、消費被唱衰的當下顯得尤爲驚人。

尤其在這5000萬+的銷售中，沒有任何引流款。直播中所呈現的SKU多爲高客單價的強勢品類，以美妝護膚爲主，其中囊括在直播間價格也要接近一萬的美容儀。

此次直播清單中的大部分產品並不新鮮，都在章小蕙個人的公衆號推文和小程序中出現過。網上流傳甚廣的片段是章小蕙在直播中引述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和詩人，把普通的帶貨變成了一場藝術薰陶課，並且毫不違和。上一個在帶貨直播間以內容出圈的還是東方甄選的董宇輝。以大半生厚積薄發的章小蕙，或許可以看作小布爾喬亞版的董宇輝。

章小蕙何許人也？是影響過一衆KOL的KOL。

人們在歐美娛樂新聞裡看到各種小小年紀就奢侈品加身的星二代覺得如此炫富大可不必時，殊不知這就是70年代開始章小蕙的童年日常。

港島大家閨秀、書香門第、種草帶貨鼻祖，她是一個真正的時尚親歷者，幾十年在場的奢侈品物慾人生，從小就跟着母親在連卡佛購物，豆蔻年華時已經看不上百貨公司，轉逛蘭桂坊的外國設計師店，少女時期就開始買香奈兒並跟女伴們研究如何將小香搭配得不落俗套。

一面熱愛物慾，一面又是重度的文藝少女。

上學期間的章小蕙就愛讀深奧的英文詩歌，午餐時間坐在草坪上望天數雲。她過着規律的生活，週一到週五唸書，週五晚上開始享樂人生，縱情盡興到週日晚上，週一又開始讀書，如此往復。

跟名門望族中很多學習金融管理的精英後代不同，章小蕙選擇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非實用型專業，興趣是首位，不用考慮就業和生存。大學在多倫多念美術史，輔修英國文學和時裝管理，碩士在紐約時裝學院念博物館管理，她曾經的職業規劃是當圖書管理員，但要是穿着Ralph Lauren去上班的那種。

上學期間，她與巡演的鐘鎮濤一見鍾情，甫一下嫁天下知。在香港著名娛記查小欣的回憶裡：“鍾鎮濤被問到以後提供怎樣的生活給章小蕙，章小蕙邊吃朱古力蛋糕邊回答，雜誌費一萬、糖果費一萬、零用錢一萬，共三萬元一個月。何以時裝癡沒提服裝費？鍾笑說她有他的附屬卡，買多少都可以。章小蕙聞言，開心地大笑，又要了一個蛋糕。”

雜誌費就要一萬，愛看書愛物質愛生活，鮮活的章小蕙從八十年代至今沒有一絲改變。

2004年，一篇《我奮鬥了十八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文章在互聯網上引發強烈反響，被稱爲是最典型的中小城市和農村平民子弟奮鬥歷程的真實寫照。三年後，一篇《我奮鬥了18年不是爲了和你一起喝咖啡》的文章同樣引起廣泛關注，寫盡了平民子弟努力奮鬥，實現階級跨越後依然在眼界與認知上碰觸到階級固化的心酸。

這大概也是鍾鎮濤的心路寫照。跟當年紅極一時的天王鍾鎮濤結婚怎麼還是下嫁？因爲鍾鎮濤是一窮二白奮鬥出來的天王，而章小蕙則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在蜜罐里長大的富家千金。蜜月期願意爲對方一擲千金的壕氣到了熱烈愛意消散之時已然經不起考驗，加之經濟受挫，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格局高下立現。洞察一切的章爸打一開始就不答應這門婚事，“你養不起我女兒，”只是沒能耐住女兒的軟硬兼施。

鍾爸一語成讖。當夫妻二人投資失敗時，鍾鎮濤滑跪簽字破產，並三番幾次明示暗示，是章小蕙的消費主義把他買破了產。一時間萬千髒水潑向章小蕙，哪怕生活跌至谷底，揹負鉅額債務，她依然拒絕簽字破產，用筆頭功夫和過往對於物質生活的理解賺錢，再拮据也是一身名牌，身體力行着最優雅的生活方式。

亦舒這樣描述章小蕙“在北美念大學、讀美術的她有一股罕見的嫵媚，獨樹一幟。大家無論怎樣打扮，都是一堆cute kids，她有味道，是時髦潮流以外的一個等級。”

90年代剛破產時，章小蕙給專欄供稿，筆耕不輟，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在《明報週刊》和《星島日報》上分享個人品味、愛用物品、生活見聞，早早地積攢了良好的粉絲基礎。後來，她受英皇集團主席楊受成之邀，爲旗下網站獨家撰文，頗有先見之明地請楊受成提前預支了一年稿費，在香港中環開張了時裝買手店，開啓了她無往不勝的帶貨種草之路。憑藉着專欄寫作的生活見聞和極具個人風格的獨特審美，她的買手店成了香江女子人人前去一覽究竟的網紅店，流量巨大，開業五天當即回本。

從90年代的線下實體店，到2020年初的微信小程序，到如今的小紅書直播，章小蕙的帶貨向來是內容先行，配合優秀審美的選品，一招鮮吃遍天。

2018年，章小蕙以自己的名字加上美國詩人Gertrude Stein的詩句“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開設了自己的微信公衆號併發布了第一篇文章，引來無數或是長久一直追隨、或是久聞大名的讀者前來打卡留言。

沒有任何預兆或鋪墊，首篇推文就是關於雅詩蘭黛限量粉餅盒的介紹。說是介紹可能不妥，跟她當年在報紙上的好物分享如出一轍，沒有當下流行的網絡熱梗，沒有毒舌評論，只是悠然以自己認知中的生動比喻講述她自己扮美的心得體會，比如以張大千的潑彩山水類比眼影盒的顏色，好似雜誌時期以“一刷即見嘴脣輕微豐滿小枕頭感覺”、“像剛吃完草莓，草莓汁的色澤留在嘴上”形容口紅的質感與顏色。

驚豔地短暫露面後，章小蕙似乎忘記了公衆號這件事，直到年末纔開始應讀者要求，陸續地貼一些雜誌舊文，間或發表一些生活隨筆。其中，開包系列是最受歡迎的。

今時今日的中文互聯網社會與90年代的香港相比，多少雲煙消弭，不變的是太多想知道章小蕙吃穿用度的追隨者。她曾經調皮地炫耀過“時尚也有便宜的，只是你們沒找到而已，我有很多。”這怎麼能不令追隨者瘋狂？說“不變”還不夠準確，它們當然在變化：數量與日俱增。畢竟，人口基數就擺在這裡。

2020年3月，從表象上來看，甚至是章小蕙公衆號的讀者們催着趕着，讓章小蕙正式上線了她的商城小程序，販賣她所推薦過的小衆好物，以她切身的購買渠道。

2023年5月，在公衆號預熱了一些日子後，章小蕙的小紅書直播如約而至。她好像跟女友聊天一樣，娓娓道來地給傾慕她的讀者們做了一場關於美的普及教育，賣貨甚至都不用刻意走流程，售罄就是那麼水到渠成。

用倫勃朗和維米爾的畫作解說眼影盤的顏色，中途興起念起文藝復興時期最具影響力的詩人John Donne寫給妻子的情詩。

說來奇怪，這些語句從其他任何人嘴裡說出來多少都帶着矯揉造作，但章小蕙以不太標準的港普做出上述表達就是理所當然，因爲這不是爲了一場直播臨時準備的銷售話術，而是用了大半輩子浸淫在文學、藝術、時尚、享樂中的信手拈來。

如此的鬆弛就跟她專欄文章所傳遞出的毫不費力一樣。所有美好的物質，哪怕再貴也只是富家小姐的玩物。絲芙蘭是她的糖果屋，她也真的拿愛馬仕鉑金包當公文包，香奈爾的款要一次買夠所有顏色。有這些經歷做支撐，章小惠在直播間的分享足夠令人信服。滿足了手機前觀衆對名媛想象的不是她的人設，就是她的人生。

如此人設契合產品的主播還有董潔，同樣是真誠地分享自己愛用的好物，細緻地介紹產品，看着並不着急賣貨，章小蕙棋高一著在於更加濃厚的藝術涵養。董潔自然是懂生活的，審美有餘，但文化不足。

董小姐的直播間是如沐春風，章小姐的直播間是醍醐灌頂。拋開產品，單論內容，另一位姓董的主播——董宇輝跟章小蕙有更多相似之處。章小蕙就是小布爾喬亞版本的董宇輝。

某種意義上，章小蕙直播的玫瑰之夜跟2022年6月9日的晚上有些許異曲同工，那是東方甄選切換成單人主播後董宇輝的首次亮相，是他爆紅出圈的直播之夜。

令他出圈的是其兼具幽默和詩意的產品介紹。董宇輝詼諧地調侃自己的方臉“大家在六月的清晨點進直播間，看着我像兵馬俑一樣的臉型，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常和命運的不公。”觀衆正樂着呢又被他脫口而出的詩句猝不及防地觸動，“當你背單詞時，阿拉斯加的鱈魚正躍出水面；當你算數學時，南太平洋的海鷗正掠過海岸；當你晚自習時，地球的極圈正五彩斑斕。但少年，夢要你親自實現，世界要你親自去看。未來可期，拼盡全力。”

雙語帶貨、段子輸出和金句文案，這三板斧令董宇輝瞬間紅遍大江南北，折服觀衆的是文學涵養和人文關懷，是董宇輝作爲老師展現出來的文化底蘊。

中國人骨子裡一直充盈着對文化的嚮往和尊崇。老祖宗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快節奏的都市生活讓很多人浮躁地難以完整讀完一本書，董宇輝的直播間滿足了他們。各地的古典和當代藝術展大多淪爲打卡的背景板，很少有人靜下心來欣賞畫作，更遑論啃下大部頭的美術史，章小蕙的直播間滿足了他們。

從董宇輝的文學化到章小惠的文學藝術化，從下里巴人到陽春白雪，輕微的陌生感不至於曲高和寡，附着在適當的產品上足以吸引對文化藝術有追求、但不多的消費者。爲此，在東方甄選選品在線的前提下，在章小蕙選品加分的基礎上，消費者還能獲得購物以外的滿足感，他們不再那麼價格敏感，就當是爲情懷付費，爲內容付費。

如果全面小康的經濟現狀與爲止並不匹配的文學美育素養長久是主流，在直播帶貨領域，比董宇輝小布爾喬亞的章小蕙，還大有可爲。董宇輝用文學撐起的主播光環正在褪去，直播間人氣不復從前，但章小蕙擁有的不只是文學，跌宕人生與美學本身已經融入這個名字，並在她坐到直播鏡頭之前，已經吸引了足夠的粉絲基礎。於是，即使在就業壓力驟增的當下，在這個春日的夜晚，很多人選擇暫時遺忘現實中的煩惱，通過下單，建立起自己與一種優雅生活方式的連接。

至少在那一瞬間，他們與美好生活之間的距離，只有一張快遞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