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村嶺近觀虢國：訪虢國博物館｜訪古

文博時空/文 文博時空 作者 翟德芳 結束了廟底溝仰韶文化博物館的考察，在驅車去往酒店的路上，不期然地，我看到了路上的指向虢國博物館的路標。這個路標提醒了我：是啊，這裡還有個上村嶺虢國墓地呢！我上大學的時候，《上村嶺虢國墓地發掘報告》是僅有的一兩本春秋戰國時期的考古發掘報告，我對於這一段的考古更感興趣，所以多次研讀過這本報告。後來聽說上村嶺又有新的重大發現，但因離開考古界太久，我知道得並不詳細，現在看到這裡有這樣一座博物館，那是必看不可的啊！於是，我掉轉車頭，直奔博物館而來。

虢國博物館位於三門峽市湖濱區六峰北路，是建立在上村嶺虢國墓地遺址上的一座專題性遺址類博物館，佔地 10 萬平方米，集文物陳列、遺址展示、社會教育與文化交流等多項功能爲一體，館內的基本陳列《周風虢韻——虢國曆史文化陳列》分爲虢旗獵獵、吉金燦燦、美玉灼灼、奇珍熠熠、車馬轔轔、古墓秩秩六個部分，我由此得以近觀有關虢國的考古新發現和虢國的歷史。

01

說說歷史上的虢國

說起武王伐紂、大封諸侯，人們可能對齊、晉、魯、宋、吳、越更熟悉，而這個虢國估計許多人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即使有所瞭解，也是來自於“脣亡齒寒”“假途滅虢”這兩個成語。其實這個虢國來頭很大，並且歷史上也不止一個。

虢國位置圖

虢國也開始於西周初年的分封。最初的虢國有兩個，兩個虢國的國君都是周文王的弟弟、周武王的叔叔，一位叫虢仲、一位叫虢叔。文王是長子，虢仲是次子，虢叔則行三。周武王順利滅商後，虢仲、虢叔兩位叔父都由卿士被封爲虢國國君。虢仲被封在今河南滎陽市汜水鎮的制邑；虢叔被封在今陝西寶雞市東邊的雍邑。兩國各在周都鎬京的東方和西方，故虢仲的虢爲東虢，虢叔的虢爲西虢。

在西周時期，虢國是周王室關係親密的同宗國，深受周王的賞識與器重，而作爲周天子的近衛屏藩，兩虢也爲周天子盡力效忠。史載，這一時期虢國國君世代爲周天子的卿士，統領六師、捍衛周室，替周天子東征西討，立下了赫赫戰功，在諸侯國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不過他們也曾犯下大過，如讒言誤君、導致“烽火戲諸侯”的虢石父，就直接斷送掉了西周王朝。

虢仲墓出土的銅鉞，是軍事統帥的象徵

東西二虢出身雖然高貴，卻沒有成爲稱霸一方的諸侯。最初的西虢國在周宣王時，就東遷到了上陽（今三門峽市附近），改稱爲南虢。不過仍有一部分遺民留在原地，並且在桃虢城建都，被稱爲“小虢國”。而東虢則是在春秋初年就被勢力逐漸壯大的鄭國消滅。當時鄭國的武公護送周平王、也就是周天子東遷，到達雒邑後，回過頭來就吞併了虢、鄶兩國，遷都新鄭。東虢被滅，其遺民只得前往夏陽（今山西平陸），這就是北虢。這個北虢已無國家實力，被降爵爲“子男”，衰敗不堪，只能依附於南虢之下。

虢仲墓出土的虢仲銅盨

公元前 658 年，晉獻公假途（借道）虞國，滅掉的虢國就是南虢，虢國正式除名，當然北虢也同時滅亡。從第一任國君虢公長父東遷、建立南虢，到最後一任國君虢公醜，在三門峽的這個虢國共有 6 任國君，統治了一百多年。而縱觀虢國曆史，從文王元年虢仲、虢叔“爲文王卿士”算起，到公元前 655 年被晉國滅掉，總共經歷了約 420 年的歷史。

虢國墓地孟姞墓出土的獸叔銅盨及蓋內的銘文

幾千年來，虢國曆史僅見於文獻的零星記載，史學界對其的研究都很不夠，直至上世紀 50 年代河南三門峽虢國墓地的發現，伴隨着大型車馬坑遺址羣的發掘、數以萬計文物的出土，這個古老的諸侯國才逐步顯露出面貌，被世人所認識。

02

上村嶺虢國墓地的發掘

1955 年起，爲配合三門峽水庫的建設，中國科學院和文化部聯合組成黃河水庫考古工作隊，在夏鼐、安志敏先生率領下，分成若干分隊和小組，在豫、晉、陝、甘等省進行了一系列的考古工作，河南省三門峽市北部上村嶺一帶的虢國墓地的發掘便是這個工作的一部分。1956 年冬，在上村嶺發掘了著名的 1052 號太子墓，確認此處是虢國墓地。次年起即對墓地進行第一次大規模發掘，共發掘墓葬 234 座。其中的虢太子墓長 5.8 米、寬 4.25 米，內有單棺重槨，出土隨葬品近千件，最重要的是出土了刻有銘文“虢太子元徒戈”的青銅戈，直接證實了墓主身份與國別屬性。

虢國墓地佈局圖

1990 年初，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再次對上村嶺北部開始較大規模的考古調查和發掘。1990 年 3 月至 1991 年 5 月， 共清理了 M2001（虢季）、M2009（虢仲）、M2006（孟姞）等墓。其中的虢仲墓爲土壙豎穴，呈南北向，墓口長 5.6 米，寬 4.4 米，墓底距現地表 19.3 米，是虢國墓地已發掘墓葬中最大的一座。墓穴四壁從上到下均塗以淡綠色顏料。墓主人使用的葬具爲重棺單槨，外加大型棺罩。從出土的青銅器銘文可知，墓主人虢仲是虢國（南虢）的第一代國君，入葬年代在西周晚期厲、宣之際。1991 年 9 月至 1992 年 12 月清理了 M2011（太子墓）、M2012（樑姬墓）、M2013（醜姜墓）。1998 年 11 月至 1999 年 3 月，爲配合虢國博物館建設，又清理了 9 座墓葬，其中 5 座被盜，4 座大中型墓幾被盜空。另外還清理了兩座殘馬坑和 3 座車馬坑。

車馬坑總體狀況

虢國墓地發掘現場

歷年來的發掘表明，上村嶺虢國墓地內，所有墓葬均依其墓主身份高低，由北向南各自成組、順序排列。各位國君的墓葬位於墓地的最北端。這處等級齊全、排列有序、保存完好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虢國國君及貴族墓地，成爲研究虢國曆史的最重要的資料來源。

03

精美文物和考古價值

上村嶺虢國墓地出土的珍貴文物多達萬餘件，僅虢季墓就出土隨葬器物共計 5293 件（顆），按質地可分爲銅、金、鐵、玉、石、瑪瑙、料、 陶、骨、 角、牙、皮革、蚌、木、竹、葦、草、絲帛等十九大類，銅器和玉器佔總數的 90% 以上。

虢仲墓隨葬玉器

墓地出土的玉器數量之多，品種之全，工藝之精，玉質之好，在周代極爲罕見。上世紀 50 年代發掘時，這裡出土的玉器便有 1700 餘件，較爲常見的器形有璧、璜、玦、環、簪、腰帶飾、串飾等。特別是出土了質地不同、用途不一的用魚形、龍形、兩頭獸形、蠶形、卵形和牙形等穿綴而成的組串飾 58 組。此類飾物用雞血石、大理石、綠松石和軟玉等雕刻琢磨而成。90 年代發掘的 18 座墓葬，共出土玉石類器 3000 餘件（套、組），其中玉質類 1000 餘件，器類有禮玉、儀仗玉、裝飾類玉、葬玉、動物形玉、組玉佩類，其種類更全、質地更優良、製作更精美、價值更高。玉質經鑑定，大部分爲新疆和闐玉，分白玉、青玉、黃玉、碧玉等，還有其它產地的軟玉以及綠松石、瑪瑙、水晶、琉璃等。在這些玉器中，精美的動物玉雕，如玉龍、玉虎、玉鷹、玉兔、玉鹿以及玉鼠、玉蛇、玉象、玉牛、玉鳳等，數量達 200 多件。

虢仲墓出土的六璜連珠組玉佩

虢國墓地貴族墓葬區各墓所出玉器表現出明顯的等級差別。最高級的虢季墓，出土玉器 967 件（顆），器形有琮、璧、璜、圭、璋、戈、戚等，七璜聯珠組玉佩、綴玉面罩；玉質好，青玉、青白玉等和闐玉居多。其次的虢仲墓出土玉器 724 件（顆），器形有瓊、璧、璜、圭、璋、戈、戚等，六璜聯珠組玉佩，綴玉面罩，玉質良好，白玉、青玉等和闐玉較多。這樣的墓屬於國君級，而最下等的墓葬僅有幾件玉器隨葬，玉質也不太好，其身份應爲平民或侍從，介乎二者之間的，應是貴族、卿大夫、士一類人物的墓葬。

虢國墓地出土的組合玉配飾

隨葬的青銅禮器更反映了墓主人身份的等級。虢仲墓中的青銅器，僅禮樂器就有 120 多件，標誌墓主人身份的鼎達 29 件，44 件銅器的銘文均言明爲墓主人虢仲的自作用器。出土的兩套編鐘是中國考古發掘出土的年代最早的兩套編鐘，一套爲八件甬鍾，一套爲八件紐鍾，銘文最長的有 60 多字，其內容亦是標明此套紐鍾爲虢仲自作器，且自銘爲“寶鈴鍾”。銘文記載虢仲曾輔佐周天子治理天下，管理臣民，並“受天子祿”，其地位明顯高於虢季。

虢仲墓出土的銅列鼎和銅列簋

虢仲墓出土的紐編鐘

墓地中還出土了許多國寶級文物，如有“中華第一劍”之稱的玉柄銅芯鐵劍、精美華麗的多璜組玉佩、體現高超制玉水平的人龍合紋玉璋、由 12 件精美金飾組成的腰帶等。出自虢季墓的玉柄鐵劍將人工冶鐵的時代向前推進了近 200 年。這把劍由鐵質劍身、銅質柄芯和玉質劍柄嵌接組成，劍身插在精心製作的牛皮鞘內，劍外有絲織品包裹的痕跡，劍柄是由和田青玉製成，在劍身與柄結合處鑲嵌有綠松石。該劍是我國最早的人工冶鐵實物，以塊煉法鍛制而成。惜乎藏於河南博物院，我未能拍到實物。

人龍紋玉璋

虢仲墓出土的龍紋白玉璧

上村嶺虢國墓地的發掘有着極爲重要的意義。由於虢國是有着明確喪亡紀年的春秋時期諸侯國，所以爲西周春秋考古樹立了一個重要的斷代標尺，也使得學術界對兩週時期的喪葬制度有了新認識。由上村嶺的發掘，考古工作者還在明確爲虢國都城上陽的李家窯遺址進行了規模較大的考古發掘，發現了鑄銅作坊、製陶制骨作坊、儲糧窖倉，以及城壕、城垣及宮殿遺址，搞清了虢都上陽的位置和規模。

虢仲墓出土的人龍紋玉璜

在本文結束之後，我又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材料，補在文尾，做個最後的說明。2018 年，河南省考古工作者在三門峽與洛陽之間的義馬市的上石河發掘了一批春秋時代的古墓，其中的 93 號墓出土了大量的隨葬品，其中的一件青銅器上有“虢季氏子虎父作鼎子子孫孫永寶用”的銘文，表明這裡是虢國被晉獻公滅亡後、東逃去往東周國都之人的墓地，可見《左傳》記載的“八月晉侯圍上陽。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的記載是可信的。

作者介紹

圖片 | 翟德芳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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