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定千年,史書卻只寫了31個字

唐高宗年間,洛陽有一婦人淳于氏,因謀殺親夫被大理寺關押,只等罪名一定就殺頭。恰逢宰相李義府到大理寺視察工作,被淳于氏的美貌吸引住了。

李義府於是吩咐大理寺丞畢正義,說自己要納淳于氏爲妾,要對方想辦法把人放了。

畢正義是個膽小的官員,宰相吩咐了,他不敢不辦。所以他悄悄找了替罪羊,把淳于氏換了出來。但這事被大理寺卿段寶玄發現了,一番檢舉揭發,鬧得滿城風雨。

由於事關重大,唐高宗親自過問,並將此案交予給事中劉仁軌等監察官員從嚴查辦。

李義府擔心查到自己身上,遂逼令畢正義自盡,以爲死無對證,便能逃過一劫。誰知劉仁軌辦案嚴明,最終還是讓案情真相大白,李義府本人也遭到御史的彈劾。

弔詭的是,此案過後,李義府依舊盛寵不衰,而劉仁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很快被貶爲青州刺史。

劉仁軌到青州那一年,已經60歲了。跟他年紀相仿的人,比如唐太宗李世民、玄奘、蘇定方、李淳風等,這個時候要麼已經作古,要麼早就功成名就。偏偏只有他,花甲之歲還懷才不遇,默默無聞。

好在唐高宗時代,並不是一個政治昏暗的時期。相反,承繼唐太宗開疆拓土的精神,唐高宗也極具震懾四方的眼光。他在位期間,唐朝版圖一再擴大,最盛時擁有北達西伯利亞,南抵今天的中南半島,西到鹹海(一說裡海),東臨朝鮮半島的廣闊領土,這也是唐朝有史以來面積最大的疆域。

▲唐高宗時期的唐朝疆域。圖源:中國歷史地圖集

然而,隨着唐高宗身體每況愈下,唐帝國的外患亦此起彼伏。

作爲隋唐時代中原王朝的宿敵,朝鮮半島上,高句麗一直兵強馬壯。無論是隋煬帝三徵遼東,還是唐太宗親征高句麗,這個延續了七百餘年的政權,就像“釘子戶”一般,始終屹立不倒。爲此,唐朝在朝鮮半島的三大政權中選擇扶持新羅和百濟,意圖孤立高句麗,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而朝鮮半島的三國均有爭奪地盤的需求,百濟對唐朝同時扶持新羅的舉動十分不滿。於是,百濟王扶余義慈秘密與高句麗聯盟,對新羅發起進攻。新羅擔心亡國,遂向唐朝求援。

就在劉仁軌上任青州刺史前夕,顯慶五年(660),唐羅聯軍在唐朝大將蘇定方的率領下,大敗百濟,生擒扶余義慈,同時給了高句麗一記有力震懾。

當蘇定方在洛陽獻俘時,唐高宗已做好了徹底消滅高句麗的決定。當年十二月,唐高宗任命蘇定方爲遼東道行軍大總管,與名將契苾何力、程名振、劉伯英等率兵分道東出。

從隋朝東征高句麗始,大軍糧草基本都是從山東經海路送往朝鮮半島,因此,作爲新任青州刺史,劉仁軌要負責籌集軍糧,爲出征的唐軍提供後勤保障。

這可給了李義府一個再次修理劉仁軌的機會。

趁着黃海、渤海一帶進入海上風暴季節,李義府以宰相的身份下達命令,要求劉仁軌即刻組織運糧船奔赴前線,以餉全軍。劉仁軌深知此刻出海凶多吉少,遂緊急請示朝廷,要求暫緩執行該項命令。但他的奏疏一到洛陽,就被李義府壓了下來。在李義府的授意下,朝廷的加急令越催越急。劉仁軌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安排民夫及運糧船按時出海。結果,意外全在李義府的意料中——運糧船隊在海上遭風暴襲擊,軍糧因船體側翻都被倒到海里去了。

意外發生,劉仁軌難辭其咎,唐高宗遂令監察御史袁異式跟進此案。

袁異式臨出發前,李義府找到他,暗示說:“君能辦事,勿憂無官。”

袁異式是個聰明人,此話的弦外之音自然明白。因此,他在見到劉仁軌後,就開誠佈公地跟對方說:“你在朝廷裡得罪了誰,你自己心裡清楚。他叫我來辦你,你自己看着辦!”暗示要劉仁軌自盡,這樣對大家都好。

劉仁軌知道李義府死咬着他,無非就是想借機取他性命。可大唐律法裡並未規定官員犯錯必須畏罪自殺,故劉仁軌直接反駁道:“仁軌當官不職,國有常刑,公以法斃之,無所逃命。若使遽自引決以快仇人,竊所未甘!”

劉仁軌不願自盡,袁異式也沒辦法,只好將問題上報廷議。

對此,李義府在廷議時始終堅持“不殺劉仁軌,難安天下”的觀點。由於其特殊身份,朝臣大多附和。唯刑部尚書源直心認爲,“海風暴起,非人力所及”,劉仁軌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

源直心是唐高宗的親信,他的話等同於救了劉仁軌一命。識相的劉仁軌也表示,自己可以不做官,但求爲國效力。於是,唐高宗將他貶爲庶民,發配至遼東軍前效力。

李義府雖然不太滿意朝堂的決議,但他認爲劉仁軌既已參軍,那就可以用軍法殺他,這反倒更便於自己發泄心頭之恨了。於是,劉仁軌剛上路,李義府就派人密令鎮守泗沘城(今韓國扶余郡)的名將劉仁願想辦法以軍法弄死他。

劉仁願從前是弘文館的學生,又做過唐太宗的親衛,爲人正直且能文能武。李義府這些年在朝中陷害忠良之事,他有所耳聞。對於劉仁軌花甲之年尚到軍中效力,劉仁願既感動,又深知對方的無奈。因此,對於李義府的密令,他置若罔聞。

朝鮮半島上的戰事瞬息萬變。百濟被蘇定方滅了之後,協助唐軍作戰的新羅人出於舊恨,對百濟故地發起了一波報復性劫掠。這一下,百濟遺民復仇及復國的火種被瞬間點燃。藉助早年被送至倭國(日本)爲質的百濟王子扶余豐璋的聲望,以黑齒常之、鬼室福信、道琛等人爲首的百濟舊部迅速發起復國運動。

▲鬼室福信。圖源:紀錄片截圖

唐軍消滅百濟後,在其故地上建立熊津都督府,管理屬地的一切事務。本來劉仁軌參軍是去支援熊津都督府建設的,但他還在路上時,熊津都督府就被百濟遺民打到只剩下泗沘城。

雪上加霜的是,唐朝原本派駐的熊津都督王文度剛到任,便在傳詔並賜物給新羅國王金春秋的儀式上突發暴病身亡,這使熊津都督府一度陷入羣龍無首的狀態。而蘇定方大軍再次入朝雖然連戰皆捷,但由契苾何力率領的北路唐軍,卻遭到了高句麗權臣淵蓋蘇文的精兵牽制,無法與南路的蘇定方會合。另一方面,就在唐高宗積極用兵高句麗時,在唐帝國西北部的鐵勒九姓卻趁機發動叛亂,嚴重侵擾了唐朝的邊境安寧。

相較之下,百濟的復國運動則進展神速。

百濟滅國前就常年與倭國保持友好往來,此次扶余豐璋發起復國運動,又得到倭國皇極女皇的支持。作爲歷史上第一個提出征服中國的日本人,皇極女皇不僅爲扶余豐璋提供軍械、船舶,更主動御駕親征,用實力爲百濟遺民加油打氣。

圍攻高句麗的戰事一直拖到了龍朔二年(662)底。因朝鮮半島北部進入冬季後屢降大雪,蘇定方等將只能帶着遺憾,先行撤出高句麗,回國休整。

此時,百濟與朝鮮半島南部唐軍的戰爭一觸即發。唐高宗一時半會找不到王文度的接替者,只好追加一道聖旨,升劉仁軌爲檢校帶方州(今朝鮮開城)刺史,以代理官員的身份統領王文度的部屬,守衛熊津都督府。

對於此項任命,包括李義府在內的大部分唐朝官員皆認爲,劉仁軌離死期不遠了。畢竟身爲文官,很少舞槍弄棍,更別提上陣殺敵了,這不是去送命是什麼?可劉仁軌卻欣喜若狂。接到任命後,他逢人就說老天爺要將富貴降在他身上了。在他看來,揍百濟連帶戰日本,根本就如探囊取物,信手拈來而已。

當時,在朝鮮半島南部,唐軍雖然久無增援,但附庸的新羅始終不敢反唐。劉仁軌自上任之日起,就做好了經略熊津、以抗外敵的打算。面對倭國與百濟舊勢力的蠢蠢欲動,他一方面“御軍嚴整”,積極尋求與新羅王室的合作,率領唐羅聯軍攻破百濟在熊津江口設立的大本營,“殺、溺死者萬餘人”。另一方面,面對軍中、朝中漸起的撤軍之聲,他向全軍分析形勢指出,如若現階段唐軍撤出戰鬥,則前人數徵高句麗的努力將徹底白費。因爲唐軍一走,“百濟餘燼,不日更興”,屆時再想平百濟、滅高句麗,可就難了。

平定百濟、征伐高句麗是唐朝多年來堅持的軍事方針,劉仁軌不想做歷史的罪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堅守百濟,以待時機。

劉仁軌等待的“時機”,很快就自動送上門了。

眼見劉仁軌、劉仁願的部隊孤立無援,扶余豐璋及其手下鬼室福信、道琛等人決定再搞事情。由於先前吃過虧,他們這次不敢貿然出兵。扶余豐璋派使者到唐軍中傳話,聲稱以唐軍現有的兵力,根本打不過倭國,還不如早早撤軍西歸,只要唐軍回去,他們願意敲鑼打鼓、十里紅毯相送。

這些話明顯是爲了氣劉仁軌的,可劉仁軌見了使者後,根本不生氣,只說考慮考慮。

使者滿意而回,劉仁軌的計劃也由此擺上了檯面。

趁着扶余豐璋、鬼室福信等人不備,劉仁軌當晚就帶人偷襲了他們的營帳,逼得這位百濟王子帶着部屬一口氣跑出了兩百里開外。之後,唐軍一路火花閃電,不僅打得百濟殘餘勢力抱頭鼠竄,更是一舉攻克了百濟與新羅間的軍事重鎮真峴城(今韓國廣域市西南),“遂通新羅運糧之路”。

收到捷報的唐高宗樂壞了。龍朔三年(663),鑑於唐軍留守形勢一片大好,唐高宗同意了劉仁軌的請求,讓唐將孫仁師再率7000將士,分乘170艘艦船,進抵熊津,增援劉仁軌。

劉仁軌料定,扶余豐璋打不過唐軍,必然會向倭國求助,而倭國要與唐軍交戰,則必然會派出艦船與唐軍在海上一決生死。這正是孫仁師率水軍增援熊津的意義。

戰局的發展,一如劉仁軌所料。扶余豐璋被唐軍打怕後,其內部出現了嚴重的意見分歧和派系鬥爭。眼見覆國無望,鬼室福信逐漸放棄復國的念頭,他殺了對百濟復國有崇高信仰的和尚道琛,走到了扶余豐璋的對立面。在內部鬥爭的過程中,鬼室福信被扶余豐璋以謀反的罪名剁成了肉醬。至此,鬼室福信死了,和尚道琛死了,百濟復國運動的代表們,諸如黑齒常之、沙吒相如一看,扶余豐璋也不是什麼明主。爲了保住小命,他們率軍投奔了劉仁軌,轉頭以唐將的身份,助劉仁軌、孫仁師討平百濟殘餘勢力。

此時,儼然“光桿司令”的扶余豐璋只能向倭國求援。

倭國也不負扶余豐璋所託,繼皇極女皇在出徵百濟途中病死後,“大化革新”的領導者中大兄皇子又以天智天皇的身份主持攻唐戰爭。前將軍上毛野君稚子、間人連大蓋,中將軍巨勢神前臣譯語、三輪軍根麻呂,後將軍阿倍引田臣比羅夫、大宅臣鐮柄,發兵27000餘人來助扶余豐璋。

▲天智天皇(662-672年在位)。圖源:紀錄片截圖

劉仁軌麾下雖然有孫仁師帶來的7000唐軍,但與劉仁願等將合兵之後,唐軍總兵力不過兩萬,在人數上遠不是百、日聯軍的對手。

有意思的是,倭國的艦隊跨海而來,卻不急於攻伐唐軍,而是先盯上了與日本隔海相望的新羅。新羅雖然國力不如百濟、高句麗,但境內商業異常發達。從新羅智證王於公元6世紀初頒佈法典在金城(今韓國慶州)開設東市以來,數十年間,新羅“市皆婦女貿販”。及至日本發兵前,新羅儼然已是東北亞的商業活動中心,常年聚集着來自唐朝及日本的貿易商人。因此,日本貴族早就覬覦新羅的富裕,他們不管扶余豐璋在百濟焦急地等待援軍,只管在富裕的新羅展開大規模掠奪。爲了給扶余豐璋製造從後方援助百濟的假象,日本水師乾脆放棄了在海上游走伺機進攻的策略,改爲登陸作戰,一口氣奪取了新羅殺鼻岐、奴江兩座城池。

劉仁軌原本還擔心日本水師跨海而來,一旦發起突襲,熊津都督府的唐軍有限,難以多點據守。現在,日本水師爲逐利而改變策略,反而幫了劉仁軌的大忙。

唐軍掌握日軍動向後,集中兵力攻擊百濟殘兵的重要據點加林城(今韓國扶余郡林川面一帶)和臨時首都周留城(今韓國扶安郡一帶)。唐軍猛攻兩地,扶余豐璋損失過大,只能加緊催促倭國水師立即增援。

在這種情形下,倭國水師才放棄劫掠新羅,由日本海西行進入江華灣一帶。

龍朔三年(663)八月,正當唐羅聯軍即將攻陷周留城時,倭國水師終於趕了過來。百濟殘餘勢力冒死殺出一條血路,派人沿海岸線招呼日軍。

由於劉仁軌先前就料定百濟會借倭國之手復國,因此在進攻周留城前,便將唐軍部隊一分爲二。以劉仁願、孫仁師以及新晉的新羅王金法敏爲首,率主力從陸路進攻周留;而劉仁軌則率另外那170餘艘戰艦由水路繞道白江口(今韓國錦江入海口)一帶,對陸上唐軍予以策應。

就在劉仁軌一行即將抵達白江口一帶時,先頭部隊發現了百濟殘軍的異動。劉仁軌據此判斷,白江口應該就是倭國水師援助百濟的登陸地。爲防止敵人發現唐軍蹤跡,他當即決定暫緩原先作戰計劃,調轉船頭,朝白江口外佈防,準備打倭國水師一個措手不及。

龍朔三年(663)八月二十八日,歷史上第一次中、日決戰正式打響。

作爲日後被證實影響東北亞歷史進程的一場重大戰役,此戰在史料中卻只留下了“仁軌遇倭兵於白江之口,四戰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焰漲天,海水皆赤,賊衆大潰”的簡單描述,似乎在大唐帝國眼裡,如此勝利並不值一提。

但,這一戰着實嚇壞了倭國。

爲了儘快解救百濟盟友,倭國水師制定了“我等爭先,彼應自退”的方案,打算集中先期投入白江口的400餘艘戰艦對唐軍發動猛烈進攻,以此來打亂唐軍的猛烈攻勢,以勇取勝。

劉仁軌根本不怕敵人來這麼一招。唐朝自設立水師起,每一支規模水軍就標配有樓船、艨艟、鬥艦、走舸、遊艇、海鶻等制式戰船。拿隋唐時代的經典樓船——五牙戰艦舉例,這種樓船單是箭樓就高五層,每層還配有大型弩機、投石機、絞車弩等裝備,作戰時不僅能搭載上百名軍士,還能同時發射七支射程超過1000米的巨箭,直接摧毀前方戰船。此外,唐軍配備的艨艟、鬥艦、走舸、海鶻,不但可以讓將士在船上以梯形站隊迎敵,還可以利用這些戰艦的特性,配合唐軍獨特的水師戰術在不同的氣候環境下發起各類突襲攻擊。

而根據日本學者的研究,天智天皇時代,倭國雖經“大化革新”後完成了建立中央集權制國家的目標,但天皇權力依舊不是萬能的。譬如,天智天皇手裡的這支水師部隊,其主力便是由當時倭國地方豪強武裝臨時拼湊而成。即便設有前、中、後三軍,但全軍上下沒有垂直的指揮系統,作戰時只能一窩蜂亂衝,根本無法對成建制的唐軍造成致命威脅。

劉仁軌正是利用了敵軍的這一弱點,以行動不便的樓船等大型戰艦爲中心,在白江口水流緩慢處構築堅固的防禦陣地,壓制倭國水師衝鋒。然後,再利用機動性能優越的走舸、海鶻等,對倭國水師進行左右包抄,各個擊破。另外,在開戰前,唐軍還根據當時的洋流、風向、降雨量等作出了預判,提前準備各種火箭、火藥、火球等,只待倭軍靠近就發射。

於是,剎那間,“煙焰漲天,海水皆赤”。劉仁軌與倭軍前後鏖戰四場,倭軍將領樸市田來津親自督戰依舊無法改變倭國水師敗局,“於焉戰死”,唐朝水師大獲全勝。

倭國戰敗後,百濟復國無望,殘餘抵抗勢力很快便土崩瓦解。而天智天皇經此一役,也不敢抱有其乃“日出處天子”的想法,派遣唐使赴唐學習先進文明,奉唐爲正朔。

▲倭國留學生阿倍仲麻呂(晁衡)在長安。圖源:影視劇照

至於高句麗,在失去盟友百濟的情況下,又堅守了六年,直到總章元年(668)才亡於唐羅聯軍的進攻,結束了七百多年的國運。從此,朝鮮半島進入新羅統一時代。

總體而言,白江口之戰對東北亞戰略格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唐朝爲核心的東亞政治秩序得以最終確立,並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未來近千年東亞歷史的走向。直到1592年豐臣秀吉入侵朝鮮,近一千年間,日本未敢再挑戰中國。

劉仁軌收復了百濟故地後,並沒有立即撤軍西還。他始終沒有忘記,唐軍滅百濟,是爲了更好地擊敗高句麗,緩解唐朝東境的邊防壓力。

自唐軍重駐熊津起,劉仁軌便開始登記戶籍,設置官署屬吏,開闢道路,建設村莊,修復堤壩塘堰,救濟貧困人家,鼓勵農業生產,籌謀平定高句麗。

他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留在熊津都督府善後數年之後,他又獲得了從平高句麗的機會。直到總章三年(670)正月,年逾古稀的劉仁軌才獲得朝廷特許,回國述職。

唐朝上下向來十分看重軍功,劉仁軌此番回國,擺脫了數十年懷才不遇的境遇。

看到白髮蒼蒼的劉仁軌,唐高宗激動不已,不光熱情地招呼他入閣拜相,還多次委派他改修國史、出鎮吐蕃、留守長安。可此時的劉仁軌已然年老體衰,他多次向唐高宗請辭,得到的卻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即便唐高宗最後同意了,過段時間也還是將其返聘回朝。

▲奮勇殺敵的唐軍。圖源:紀錄片截圖

有別於已經去世的李義府,劉仁軌身居高位卻從不打擊報復他人。

劉仁軌回朝任大司憲時,從前得罪過他的監察御史袁異式,正好官居詹事丞。在唐代,詹事丞官居六品,而大司憲則是原來的御史大夫,負責糾察百官。袁異式擔心劉仁軌功成名就後會學着李義府的模樣,給自己小鞋穿。可他沒想到,劉仁軌上任的第一天就專程找他喝酒,並向他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事情。之後,鑑於袁異式的才幹,劉仁軌又將其薦升戶部郎中。

劉仁軌老而彌堅,但唐高宗卻愈發病篤。

爲了更好地處理政務,唐高宗從很早就開始培養武皇后的理政能力。然而,這位在先皇唐太宗年代就位居才人的武氏,隨着年齡的增長,愈發沒了往日賢妻良母的形象,反而因經常臨朝處理政務,一個政治女強人——武則天呼之欲出。唐高宗病篤,武則天則“借學術之名,行干政之實”,她專門找了一羣儒生編撰了一部《臣軌》,裡邊全是教大臣們如何效忠君上的辦法,以此來提高自己在朝堂上的輿論影響力。

不過,這對於一直覬覦皇權的她,並沒有什麼實質作用。

在外廷,自咸亨三年(672)起,唐高宗的宰相班子就陸陸續續囊括了劉仁軌、郝處俊、李義琰、張大安、張文瓘、崔知溫、戴至德、裴炎等朝廷重臣。這幾號人物裡面,郝處俊、李義琰是公開的反武派,張文瓘、崔知溫是不管不顧的中立派,張大安是太子李賢的人,只有裴炎纔是她的自己人。所以,在武則天看來,只要爭取到劉仁軌,自己的站位就更穩了。

當時,唐高宗手底下有個少府監名叫裴匪舒,他爲了討好皇帝,借唐太宗“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的典故,爲唐高宗修建了一座鏡殿。唐高宗頗爲高興,新殿落成之日,就讓武則天和劉仁軌隨自己一同前往剪綵。

劉仁軌見到殿內高懸的幾面大銅鏡,冷不丁地開口評價道:“天無二日,土無二王,適視四壁有數天子,不祥孰甚焉!”

這話中有話,讓武則天聽得頗覺刺耳。而唐高宗一聽,趕緊命人拆了殿上這些銅鏡。

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唐高宗駕崩,遺命皇太子李顯繼承皇位,史稱唐中宗。在此之前,武則天以躲避關中大旱之名,將病重的唐高宗從長安移出,全家遷往洛陽居住。

作爲唐朝首都,長安即便沒有君主坐鎮,其行政的重要性依舊不容忽視,所以,武則天出發前便將偌大的長安委託給劉仁軌打理。這也是武則天擺脫劉仁軌的宰相集團以及李唐宗室影響的重要舉措。

此時,劉仁軌已年過八旬。雖然他不忍坐視“女主當政”,但這個時候他已然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左右唐朝的政局更迭。

光宅元年(684)二月,唐中宗李顯遭武則天廢黜。繼承李唐基業的,是李顯的八弟、豫王李旦。李旦上位爲唐睿宗後,唐朝“政事決於太后”,而李旦本人則成了事實上的“虛位君主”,失去行動自由。

不久,武則天以太后的身份宣佈改革唐朝官制,並降唐睿宗李旦爲皇嗣,請立武氏七廟、追王父祖。她的逾矩行爲,一度引起唐朝勳貴們以及親信宰相裴炎等人的集體抵制。可不知是看慣了風雲變幻,還是感受盡了世事滄桑,劉仁軌並沒有奮起反抗,他只默默地遞交辭呈,打算離開這個曾埋沒他、又曾給予他施展抱負空間的朝廷。

聽聞劉仁軌要走,武則天立即派人傳旨晉劉仁軌爲尚書左僕射,並派自己最信任的侄子武承嗣拿着自己的親筆信,前去撫慰他,挽留他。因爲她知道,以劉仁軌四朝元老的威望,這位重量級人物的去留,將直接影響自己登基的難易程度。

武則天在信中稱,劉仁軌“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

但,劉仁軌早已預料到武則天會拿自己樹立典型。在給武則天的回信中,他寫道:“呂氏見嗤於後代,祿、產貽禍於漢朝。”很明顯,劉仁軌是想借呂后亂政的典故,警示武則天不要胡來。

當然,劉仁軌此舉也給自己留了條後路——那就是不直接干預武則天專權,只將矛頭對準武氏外戚干政。這在武則天看來,劉仁軌不僅規勸了自己的行爲,還挽救了武氏族人,於國有莫大之功。

此後,無論劉仁軌有多想辭職回家,武則天始終都是一個態度:“願(公)以匡救爲懷,無以暮年致請。”

垂拱元年(685)正月,劉仁軌病逝於長安,享年84歲。武則天聞訊,立即命在京官員依次到他家中弔祭,並准許其陪葬乾陵。

▲乾陵無字碑。圖源:圖蟲創意

劉仁軌死後五年,武則天登基稱帝。在她心中,仍希望那些有威望的大臣家族能在此刻站出來勸進。爲此,她專門找到了劉仁軌之子、太子中舍人劉濬,要他帶領羣臣向自己勸進。結果,劉濬以劉氏子孫不食周粟爲由,斷然拒絕,終爲酷吏所殺。

劉濬被殺後,武則天做出了一個不符合她一貫酷烈作風的決定:她沒有株連劉氏家族,而是“慷慨”地讓劉仁軌之孫承襲家業,再續名臣之風。也許,在她強悍的外表之下,對於直臣及其家族仍存有隱隱的敬畏。

也許,劉仁軌作爲一面傳奇的旗幟,對於活着的人們仍有深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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