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是打怪獸 其實是文藝範
◎張偉
六年前,寂靜無聲的電影院中由聲響帶來的恐懼,仍然記憶猶新。
那時誰能想到,一部小成本的怪獸驚悚電影竟然開啓了一個獨立的電影宇宙。《寂靜之地》以其獨特的“靠聲音來捕獵”的設定,在衆多怪獸電影中殺出重圍、獨樹一幟,不僅以小博大,僅僅利用少量怪獸特效就撐起全片,更是將影院的音響效果發揮到了極致:細微的聲音在寂靜中變成了致命的危險;影院中,觀衆發出一點點聲響都會讓旁人緊張萬分。這種獨特的觀影體驗,讓人長久難忘。
靠新鮮概念吸引觀衆的電影,往往面臨“再而衰,三而竭”的風險。當新概念變成老梗,還有什麼能讓觀衆追看下去?《寂靜之地2》就不如前作緊湊流暢,顯得可有可無。這一次衍生出的前傳電影《寂靜之地:入侵日》(後簡稱《入侵日》)又會帶來怎樣的觀感?看過之後才發現,它所呈現的和觀衆所期待的,其實大不相同:你以爲前傳或是表現怪獸大規模入侵的場面,或是像以前一樣營造驚悚的氛圍,但實際上,它是在講一個情懷滿溢的文藝故事。
影片的主角是一對男女:女主角是絕症患者,早將生死看淡;男主角膽小懦弱,懼怕死亡將至。或許爲避免單調,女主角的寵物貓咪戲份頗多,起到調劑和串場的作用。影片開頭,女主角在治療院裡延緩所剩不多的生命,在一次進城活動中,遇到外星怪獸的襲擊,不僅個人的正常生活被打破,也看到整座城市正陷入萬劫不復。艱難求生的過程裡,她與男主角相遇,先是討厭對方無理由的跟隨,後終患難與共。
當城市的大橋被紛紛炸斷,坐船逃離成爲唯一的生存之路。但與其他居民千方百計趕往港口不同,女主角反向而行,只爲找尋過去的甜蜜記憶。她是身患絕症的詩人,不怕死,卻懼怕死前沒吃到童年最愛的披薩,沒找到那些逝去的回憶。男主角恰恰成爲助她圓夢的人。最後,她將生的希望留給對方,自己在找到記憶中的美好之後,從容赴死。
不同於《寂靜之地》前兩部聚焦災後世界的生存百態,《寂靜之地:入侵日》所呈現的時間點,是外星怪獸入侵的第一天。正因如此,許多觀衆以爲影片會詳細介紹怪獸的由來、入侵的方式以及人類世界所做出的種種反抗。可實際上,這些都是影片一筆帶過的內容,外星怪獸突然入侵,隨後便佔據四方,人類世界似乎沒怎麼抵抗便很快轉入苟且偷生的階段。影片着力鋪排的是,人類生活如何被怪獸入侵所毀滅,以及人類如何在怪獸圍獵中艱難求存。於是,三部《寂靜之地》的共同之處便顯而易見了:這一系列的主角永遠是人,而不是獸。
當然,與前兩部正傳相比,作爲前傳的《入侵日》仍有其自身的獨特性。首先,故事背景從美國鄉村轉移到了大都市紐約,所呈現的人類場景從“小家庭”變成了“大人羣”。不同於密閉空間的有限場景,都市的環境千差萬別,給場面的打造帶來了更豐富的可能。與此同時,都市的噪音萬象又使前作極爲風格化的音效設計變得不夠突出,缺少了萬籟俱寂、屏氣凝神的緊張感,“寂靜之地”的感受不再那樣純粹。
其次是怪獸的大量出現。當觀衆習慣一頭怪獸打到底的前作,會發現《入侵日》裡,怪獸成羣結隊,追捕獵物時山搖地動,如萬馬奔騰。再加上城市場景的豐富多變,怪獸可以在車流中奔跑、在屋頂上奔襲、在地鐵中獵殺,表現多元、不拘一格。可惜的是,不同於前作對怪獸捕獵特性細緻的鋪墊與展示,《入侵日》的怪獸反而似浮光掠影,規模數量有餘,特點個性不足。
再次,前兩部《寂靜之地》所講述的是一個家庭的故事,血緣把他們聯繫成一個整體,彼此相濡以沫、牢不可破;而這一次《入侵日》的主角是兩個陌生人,他們在關鍵時刻組合在一起,共同對抗危險,卻也有着截然不同的選擇:男主角選擇求生,女主角選擇懷念。從女主角的精神世界出發,影片所想要探討的其實是更深層次的生存問題,即生存的意義爲何?人是有靈魂的個體,還是被怪獸圍攻的食物?
同樣是外星怪獸題材電影,不同於《獨立日》的龐大災難展示,也不同於《洛杉磯之戰》的城市巷戰描摹,《入侵日》沒有在動作場面上花費太大的精力,而影片的後半段幾乎將怪獸電影變爲文藝電影。
男人爲女人朗讀她曾經寫下的詩作,讓她在病入膏肓時細味當年;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兩人藉着雷聲的掩蓋,大叫抒發內心的苦悶;曾經女主角常常光顧的披薩店,如今被變爲焦土,爲了幫她實現心願,男主角拿來其他店鋪的披薩,寫上那家店鋪的名字;在無人的俱樂部舞臺上,男女主角忘情地表演,好像一切都未改變,臺下坐滿舊日的觀衆。就這樣,在一片狼藉的災難現場,兩人費盡心機,自娛自樂般復現着往日的舊時光,藉着記憶中殘存的溫暖,展現出人之所以爲人的尊嚴與快樂。在人性光芒的照耀下,他們終於擺脫了獵物的悲慘處境,迴歸到人的本體,體驗到生活的本真。
故事最後,兩個人物的選擇,正暗示了兩種不同的生存模式,即肉體狀態的生存與精神世界的生存。男主角在女人的幫助下,成功逃到海中,與貓咪一起登上了載滿逃難人羣的大船,帶着希望,駛向求生的未來;而女主角則在尋找最後一樣沒有尋回的美好——聲音,她的父親曾經是鋼琴演奏家,彈奏的樂聲優美動人,如果沒有音樂的存在,那麼曾經的過往、正常的生活仍舊是空中樓閣。於是,她戴上耳機,在音樂聲中找到了人生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在死亡到來前獲得了精神世界的愉悅。而後,她拔掉耳機,讓音樂傳遍大街小巷,讓城市在死寂中復活,而自己肉體的存在與否已經不那麼重要。
想看怪獸電影的觀衆,可能會對《寂靜之地:入侵日》感到失望,而它恰恰將這一新鮮感不再的電影系列,重新賦予了新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