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幽默的女人還能可愛嗎?
你希望沈月可以搞笑,還是天上可以掉林一?
這是一篇蹭熱劇的稿子,但夾帶了嚴肅的私貨。
不怕得罪人地說,打開《失笑》的第一集,當沈月飾演的顧逸上臺講起了第一段子,眼前小黑一下,想把《失笑》當成中國版《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的觀衆,確實可以換臺了。但秉承蹭熱度的心思看下去,才發現其實關於愛情、關於男女,這部戲可談的事情並不比一場脫口秀少……
從劇名和片頭、片尾的包裝,都看得出《失笑》這部戲和脫口秀行業重關聯。其實沈月演得挺盡心,也有信念感,差強人意的部分,只能說脫口秀隔行如隔次元壁。所幸它不是個職業劇,大部分人是衝着沈月和林一來的。兩位演員各自成全過一場“小美好”與“小時光”,搭配在一起就宛如一臺產量有保障的發糖機。對於浪漫愛情,大家很寬容,在這裡期待的本來就超出現實的寵溺和心動,沒有人在相信了外星人是教授之後,還去計較隔壁女明星的大學生活是否懸浮。但不要以爲,職場劇無限向真,偶像劇一路作假。接受環境、人設虛幻的背面,是強調情感模型的真誠。大部分成功的言情劇最後映射到觀衆心裡的,都可以歸總到一句話:成爲那樣的我,擁有這樣的他/她。
《失笑》的野心絕不僅僅是瑪麗蘇。喜劇人這一身份在劇情中非常重要。扣到題眼就是:幽默女讓她愛的男人學會笑(克服男主樑代文的述情障礙,以及治癒形成這一症狀背後的心理成因)。
樑代文與大部分這種視角的男主一樣,即便不是外星人、不來自古代,也是突然出現在女主生活裡“是天上掉下來的”。他帶着優越的相貌、才華、經濟條件,雙雙一見鍾情,並在隨後一連串巧合中,火速把命運糾纏在一起。只是這一次女主顧逸才是節奏的主導方、是拯救方。說這是一個很大膽的嘗試,讀者也許會質疑:女強的風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我們仔細想,常規女強的武器是什麼:獨立、聰明,甚至武藝高強,而這一次的女主,她靠幽默。幽默是一種沉澱的智慧,是更深沉的對世界的領會,並付諸舉重若輕的表達,還能讓聽者瞬間受到啓發。這樣的特質,何曾在愛情故事裡,放在女主的身上?
所以在《失笑》的真實性討論,不在於脫口秀像不像,而是我們會問:生活裡女性可以像沈月(顧逸)一樣因爲幽默而獲得愛情,還是更相信天上會掉下林一(樑代文)這樣的男朋友?
長出林一逆天的長腿確實很難,但天上掉下一個樑代文其實相對容易。比起女主突破大膽的人設定位,樑代文與其說常規,不如說更物化了。“失笑”實則是加在男主身上的一個“好缺點”。
劇中有一幕,顧逸盯着樑代文喝水時上下滑動的喉結,性張力點到爲止在女生看來是恰好,而但凡男主這時轉過臉來邪魅一笑——即便好看如林一——你也會覺得下一秒要響起“庫卡一”的BGM,一切都油膩起來。一個男人不會笑,就不會不合時宜的得意。擴大來說,“述情障礙”對於劇中角色來說是一層悲傷的色彩,可在局外的我們明眼一瞧,無非在說:這個男人沒有愛過,被動身心雙“潔”,而且必定爲主角所愛。
那麼樑代文其實是“以一種缺陷的方式,缺掉了一些男性的缺陷”。冒犯地說:何樂而不爲呀!
不由想起一部古早的日劇《跟我說愛我》。一位教授編劇課的女老師曾說:“我一臉姨母笑地看着男主豐川悅司深陷其中,總覺得他不是多帥但魅力無邊。還是我老公一語點破——你們不想聽男人說話已經到了希望戀愛對象是啞巴的地步了嗎?”很多女性覺得,愛的表達這件事,與其按固有男性價值觀自由發揮,真不如是一張白紙。
影視劇照進現實時,女性會客觀地調低一些外貌等硬件的期許,更何況情人眼裡出西施(劇情裡也有這個橋段,關醒心說自己交往過撕漫男,顧逸看了一眼照片無語:撕的是恐怖漫畫嗎?)。至於無害化後“述情障礙”就更簡單了——沒有戀愛經歷,找個開竅晚的清純小男生就好。於是生活裡希望天上掉下個“林弟弟”,就算不是唾手可得,但至少還有機會。不得不遺憾地說,男主角更容易“得到”,是體現了當下女性受衆對戀愛期待的下調。
與上一個問題其實一脈相承,比起擁有樑代文,更難實現的是成爲顧逸。回到上文,我們說沈月演得也不容易,因爲喜劇(comedy)太難了。其實除了表演脫口秀的戲份難以服人,劇中大部分時間顧逸“兼職女喜劇人”人設貫徹得還是不錯。奉勸閨蜜和母親談心的幾場戲都是女主高光,顯示了她對生活的冷靜和通透,甚至對男主那種向死而生的愛,受挫後也願意登臺剖開傷口給人看,更是合理。在悲觀的認知下依然積極生活,正是所有喜劇人的底色。
但是一到滿眼粉紅泡泡的發糖場面,顧逸這個人物就飄忽了。她不是那個“你先推開我”所以我才走的、千萬情愫咬你鎖骨、敢愛敢恨的女生了,她還是需要“適時失去運動神經”不小心滑倒,纔可以擁一個攔腰擁抱、一次被意外壁咚下的臉紅心跳。
不知道編劇寫到這些場次的時候是否迷茫:一個懂幽默的女人,也可以同時可愛和萌嗎?
而現實大概率是:不能。
曾聽過一個堪稱“殘酷”的案例。一位我們時尚媒體的同行說,她的朋友不再給介紹相親對象了。因爲對方說了一個葷段子,她面無表情,反手自己也說了一個,相親對象笑到爬不起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粗鄙的場合,搞笑就是赤裸裸歧視弱勢羣體。當一個女人也能這樣做,男人笑了、但走了。因爲男人覺得:“女人怎麼可以這樣?”高級的幽默文明瞭很多,反思世界層面那些看起來習以爲常但完全荒謬的現狀,可思路依然是男性世界的邏輯,是女人不應該掌握的,掌握了某種程度上就不再是“女人”。
我們目之所及絕大部分成功的女喜劇演員(comedienne),其實都在做一件事:把這些男性的幽默,用女性角度複述一遍,告訴“他們”這有多“好笑”。
於是他們中一部分優秀的他,聽懂了、佩服了,欣賞她,視她爲“他”。幽默的女人可以和這些男人打成一片成爲哥們兒,而哥們兒不需要可愛。他們中更少數一部分的他,注意到她,覺得與她合拍,處在一起。但決定因素既不是幽默,更不是可愛。而所有懂得幽默的她,並不會在真正喜歡的男性面前假裝跌倒,因爲那是男性需要的可愛,不是女性自己認同的。
於是我們看到,喜劇很難,更難的是,成爲一個女喜劇演員,更難的是,成爲一個(戀愛語境中)因 幽默而可 愛和被愛的女性。
另一方面,女人負責幽默,男人負責可愛,也並不讓人樂觀。擁有樑代文可行,但然後呢?他的可愛,是在於缺掉了一些男性的缺點,他愛上你,卻是因爲你在爲他補全這些缺陷。當你治癒了他的那一天,當一個不會愛的男人爲你學會了愛,他就變成了你所見到千千萬萬個常規男人,會用你覺得不對的方式愛你,用你覺得對的方式愛別人。
對於女性來說,有時糟糕的不是童話遙不可及,而是童話成真。
畢竟,大部分的童話,也是男性角度書寫的。這才真的讓人遺憾失笑。
圖片來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