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30年前好萊塢動作大片打開的電影奇觀

編者按:這裡是一個懷舊劇場。

1994年10月,中影公司開始引進一系列美國分賬大片,標誌着中國大陸電影市場進入到一個全新的開放階段。

這並不是孤立之舉,也不是某家公司單獨就能做出的商業結論。往前回溯幾年,那時大陸每年只有甚少的美國片公映,即使不是好萊塢商業鉅作,但大部分仍會引發觀衆的追捧熱情,比如引領過上世紀80年代迪廳熱潮的《霹靂舞》等,據說引入均價每部是2萬美元買斷版權。

上世紀90年代,隨着我國將改革目標鎖定爲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全國各行業迎來了全面變革。1993年廣電部先後下發兩個文件指導下屬各電影製片廠的工作範圍,中影公司負責同步引進美國商業大片,並與好萊塢製片公司根據國內票房動態分賬,由此爲當日死氣沉沉的電影行業吹來一股新風。

30年前的電影海報,有種土土的懷舊質感。

第一部引進片《亡命天涯》,雖然只在上海、天津、北京、鄭州、重慶、廣州6個城市進行了爲期一週的首輪公映,仍然帶來了2500萬元人民幣的票房收入。從今日動輒億元收入的票房來看,這個成績似乎並不驚人。但在1994年,排名國產片年度榜首的《重慶談判》,也只有757萬元的票房收入,而上映一週的進口片票房已經是3倍於頂流國產片的票房。這種對比,足見好萊塢大片多麼來勢洶洶。哪怕引進片中的主演對觀衆來說完全沒有明星效應,甚至連美國人的臉都認不全,觀衆也要擠破頭去影院看個“西洋景”。

從1994到2001年的8年,當年電影票房的杆位都由引進的好萊塢大片包攬——唯一例外是2000年的主旋律片《生死抉擇》。直到2002年國產商業大片《英雄》成了年度票房收入冠軍,國內電影製作全面復甦,行業才又迎來一波新的發展。而中影公司“每年引入十部美國分賬大片”,在多年內爲影迷打開一扇飽覽域外奇景的窗口,不僅慢慢培育出了成熟的電影市場,也在文化心理上對國人有諸多潛移默化影響。實際在1994年至2000年七年間,中影公司共引進海外分賬片46部,其中《泰坦尼克號》(1998)在內地市場一口氣拿下3.59億元的票房。

沒有極致的青春美好,就不會有極致的命運殘酷和震撼。在文化上引進片對我們想象力的開掘和幫助是巨大的。

今日遙想當年“去電影院看進口大片”,已經成爲了難忘的情懷。30年前沒有隨時隨地的智能手機,人們大部分時間選擇的娛樂方案只有電視、電影、收音電臺、棋牌和報刊書本。其中電影代表着某種遙不可及的夢想,沉浸式的深度體驗,超越現實生活的幻境呈現。而引進片又暗含了一種與當日社會主流文化相差甚遠的消費主義傾向和自由主義價值觀,給人帶來的啓迪和憧憬,如夢似幻中收穫的內心震撼,恐怕是今天走進電影院只爲消遣娛樂的觀衆無從想象的。

在1994年到1995年間,如下幾部影片成了第一波引進潮中的佼佼者,無一例外,都是充滿動作元素和宏大場面的驚險大片。

《亡命天涯》:來自影視工業的震撼

引入的首部“分賬大片”,其實是1993年8月在美國上映的暑期檔電影,也是當年的全美票房亞軍。而冠軍則是收入兩倍於亞軍的《侏羅紀公園》,更是一部讓人驚歎的經典,可惜中國觀衆無緣得見。是題材考慮或是商業談判進展不順,已經不得而知了。雖然《亡命天涯》引進時已經落後於首映一年多時間,但對於中國觀衆來說,仍是爆炸性的觀影體驗。

美國商業片的光影氛圍都做得很好,體現着大片的質感。

影片故事很簡單:一位醫生由於妻子遇害,被警方懷疑是兇手,不得不踏上了逃亡之旅,他一邊要洗清自己的嫌疑,一邊要追查妻子遇害的真相……影片結構是標準懸疑動作的商業片類型,考慮到和上世紀80年代在國內廣受好評的日本片《追捕》,情節方面有不少相似之處,可能這也是當年中影公司引入本片,希望打響第一槍的原因。

從商業來看,主演哈里森·福特雖然已人到中年,但在美國觀衆眼中還頗具口碑。那幾年間他主演的影片無論什麼題材,多少都在票房排行榜上有一席之地。而《亡命天涯》當年在奧斯卡等獎項上也獲得過幾個提名,甚至配角湯米·李·瓊斯還收穫了最佳男配的獎項,對於商業大片來說也是總體品質的保證。但回過頭也很難尬吹這部影片有多麼多麼經典,如果不是“第一部”的名頭,恐怕不會對中國觀衆來說有再度回顧的價值。

撞火車的場景

然而當年在影院中,號稱花了150萬美元拍攝的“火車撞囚車”的場景於銀幕呈現時,觀衆還是目瞪口呆,甚至國內影視製作人員也都嘖嘖稱奇。影視是燒錢的藝術,只是當年都未曾想過,原來錢還可以這麼燒。短短几分鐘的鏡頭,其中涉及的大量拍攝電影的專業分工部門、後期特效和實景等結合製作的方案,都是難以想象的大手筆。在上世紀80年代,我們有如今仍屬於藝術之光的《西遊記》《紅樓夢》,甚至《大決戰》這樣的鴻篇鉅製。但我們仍然無法複製美國商業大片,爲了幾分鐘的鏡頭去花費巨資營造設計,以達到“極致造夢”的那種效果。這些讓所有觀衆和影視工作者都大吃一驚的藝術效果,背後的根源其實是好萊塢用幾十年時間穩步積累發展的影視工業力量。

今天我們早已明白,《亡命天涯》可能只是好萊塢千篇一律商業復刻的某種模板:從成熟的類型題材到嚴格打磨劇本,從明星體制到商業票房和宣發的考量,再到整體拍攝製作環節中各部門的專業配合,原來都是沿襲某種標準“工業路線”在穩步前進。而我們現在也已經有了《流浪地球》系列這樣的超級大片,拍攝最多時常駐工作人員就達到1200人,同樣已經是世界高水平的“影視工業標準”。

這條產業工業化的道路,中國電影行業走了30年的通途,已然達到某種頂峰。對於30年前的人們來說,這都是難以想象的奇景。

《生死時速》:動作偶像的誕生

一樣土土的《生死時速》海報。原版海報的元素至少簡潔一些。中國大陸版海報的模板來自日版。

《生死時速》在1994年全美票房排行榜上排名第7,1.2億美元的總收入和前一年《亡命天涯》1.8億的收入還差得遠,但在國內受歡迎的程度和知名度都要高於後者。

影片講述了探員在一輛被安裝了炸彈、無法停下來的旅遊巴士上,拆彈解救全車人員的故事,順便還有和女乘客互動談情說愛的情節。之前日本片《新幹線爆炸案》(1975)和影片故事十分接近,說的就是停不下來的火車被裝了炸彈的事,可能好萊塢的拿來主義多少有所借鑑和抄襲。想來於上世紀80年代末,由於日元泡沫大舉入侵美國經濟,日本商業片對好萊塢也有不少潛移默化的創作影響,而這些影片又被我國挑選引進,也許暗含了某種無意識的文化判斷,故事題材都更符合東西方通行的欣賞口味吧。

這張照片裡的女演員桑德拉·布洛克顯得如此慌亂和忐忑,她也可以被替換成任何女觀衆的臉,只因被這樣的臂彎環抱和保護。

以今日眼光來看,《生死時速》即便特效場面不會再讓觀衆驚歎,但巴士封閉空間等因素仍然充滿了足夠緊湊的戲劇張力。以驚險片類型來說,甚至故事比《亡命天涯》更有新意,當年也得到了美國影評人的交口稱讚。

但影片真正的潛在賣點,其實是寶藏男孩、帥到不行的主演基努·裡維斯——算起來他還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混血背景帶給了獨特而具魅力的銀幕氣質。

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演員似乎對於影片整體來說,並不顯得那麼重要?但考慮一下今天比如王一博這樣類型的帥氣演員,能帶來多少粉絲效應,併產生多麼巨大的明星品牌價值,就知道這件事並不簡單。再考慮一下背後有多年資本加持的向佐,直到今天才靠“抽象”小火了一把,而70歲的成龍還在銀幕上出演動作片,就能明白一個動作明星被觀衆喜愛和認可,對於影視行業來說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成功。甚至看看今日好萊塢,連“美隊”這樣的帥哥演員都無法接棒“動作片代言人”的地位,在銀幕上還能打的仍然是湯姆·克魯斯和基努·裡維斯這兩個超過60歲的老頭。我們就應該感嘆,原來影視行業每年都能產生明星,卻二三十年都不一定能產生一個“動作明星”。

如果赫本、夢露這樣美好的女星能成爲萬千影迷追捧的對象,那基努·裡維斯同樣配得起“億萬少女的夢”。不僅是眉眼,還有形象、氣質、做派,這是一個角色和演員全部魅力的總和。

雖然“動作偶像”的藝術價值,往往相較“演技明星”來說總是會被低估,但當未來回顧時,我們會感嘆他們年輕時代的活力、動感甚至是身形肌肉的線條曲線,某一刻都留在了大銀幕上,這不比“演技派”的面部表情或某句臺詞掉價,都是角色充滿個人魅力的瞬間。

《生死時速》由於誕生了一個明星而會隨着時間發酵,如純釀更爲經典,這恐怕是30年前觀衆無法意識到的吧。

《真實的謊言》:商業大片的藝術價值

海報的審美似乎也在慢慢進步。我們終於發現,原來美國海報原版設計得就挺好。

《真實的謊言》在1994年全美票房榜上排名第3,輸給了《獅子王》和《阿甘正傳》,而後兩部影片也一併引入我國上映了。而本片在1995年收穫了1.03億元的中國大陸市場票房,是排名第二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兩倍收入,更是一個不小的成功。

當時的觀衆和影評人,還無法意識到導演“卡神”是一個比影片更爲強大的存在,因爲那時他還沒把《泰坦尼克號》和《阿凡達》拍出來,但兩部《終結者》已經給他帶來不小的聲望。所以大家也只能認知,“這是一位頗有想法的動作驚險片導演”,而更多將影片焦點聚集在未來的州長、超級肌肉棒子、主演阿諾·施瓦辛格身上。似乎除了讚揚他引人注目的身形,對比一下和成龍等中外動作明星的不同表現,也沒有更多可誇的點了。

這幾張截圖就說明了,《真實的謊言》不僅是一部動作片,也是一部中年夫妻想辦法抵禦外敵,尋找回歸家庭和生活激情的藝術片。

但今天再看,《真實的謊言》不是一部簡單的商業動作大片,因爲導演兼編劇詹姆斯·卡梅隆在其中展現了臥底特工的家庭壓力,而讓“超級英雄”產生了一些與其他商業片中不同的“人性光芒”。影片中今天還讓人覺得饒有趣味的點,是他假扮特工頭子恐嚇不知情的老婆跳脫衣舞,夫妻在遊戲互動中找回了某種戀愛的激情;把威脅到女兒生命安全的恐怖分子,最後送去“坐火箭”;即使像施瓦辛格這樣的大塊頭,跳起舞來總是難言“優雅”,但在影片開頭經典舞曲“一步之遙”的伴奏下,他的翩翩起舞也同樣讓人難忘。這些都是家庭情感片的元素,展現是一箇中年危機的男子,如何在生活慢慢褪魅的過程中,重新找回人生的激情和美好,並且贏回家人和社會的尊敬。

即便30年前的觀衆不曾有意識地總結影片在藝術層面的表達,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感知到了,至少這是一部“頗有意思的動作片”,還有些驚險元素以外的東西。而《真實的謊言》也成爲了國內之後幾年的票房榜巔峰,直到巨無霸《泰坦尼克號》的上映纔打破了這個紀錄。

一張類似結婚照的劇照,體現了影片焦點不僅是動作,也是人性。這也是引進片魅力的秘密,看起來很火爆刺激,其實核心是種追求自由與美好的價值內涵。

1994到1995年,正是這些商業片的引入,開拓了我們的視野,爲今日數百億的電影產業打開了想象的可能。30年回望,技術早已不是發展的瓶頸,我們如果要去一比一複製這些影片完全可以做到,但真正難的是未來能否有類似的創新,文化輸出和影片質量的合一,也許有一天,讓別的國家民衆自發引入我們的電影,從中獲得震撼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