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電視困局：小度智能屏當不了“老年人救星”
賀禾每天出門上班之前都要先把電視打開，找出一部電視劇設置成連播模式，同之前每天一樣，囑咐奶奶“電視劇放好了，不要動遙控器，只管看就好。”
她過去從來不明白，那些又臭又長的電視劇究竟誰在看。直到奶奶搬來一起住後，她開始由衷感謝閆學晶和王茜華接的每一部苦命女人創業劇，劇情氣人但至少能保證老人生活充實。
如果沒有電視，縣城老年人們將在安靜中度過極爲孤獨的一天。
從2020年起市場佔有率就已經超過90% 的智能電視，在逐漸滲透進下沉市場後，爲縣城的老年人們帶來並不智能的生活。
當老年人仍然作爲如今電視機的最大受衆羣時，他們甚至無法成功打開智能電視。
賀禾偶爾會在公司接到奶奶的電話，問她怎麼只是想調一下音量就再也調不出來了？遠程指導半小時也沒法成功接上，最終只能達成“等你下班回來再說”的共識。賀禾坐在工位上感到無力，她知道直到她下班的這幾個小時，奶奶只會也只能獨自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縣城老年人被剝奪的娛樂生活
縣城獨居老人的日常生活，多數時間活動區域都被框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娛樂生活的匱乏讓時間流速變得異常緩慢，看電視，成爲老年人生活的重要消遣。
一切都從智能電視的普及開始，只需要按一個開關鍵就能打開電視看節目的時代已經翻篇。
從遙控器開始，老年人開啓看電視的第一層障礙。家裡總有兩三個遙控器，一個打開電視、一個打開機頂盒、一個打開不同品牌的“XX盒子”。
學會遙控器靈活切換，老年人看電視101（圖源：受訪者）
在不同電視盒品牌之間的地盤爭奪戰中，只有把看電視作爲生活唯一調劑的縣城老人，成爲最大的連帶受害方。常常演變成想調大音量卻意外快進，想換個節目不知道又跳到了哪個頁面。
賀禾先後爲家裡換過3個電視盒子，每一種都平等地難用。
買前抱有多大希望，到手用兩天就會迎來多大失望。電視劇沒看兩集，隨之而來的是開始時間越來越長、越來越複雜的功能分區、永遠找不到的有線電視、接不上的上一集，和越來越多的廣告。
“看一集電視劇之前要看廣告，我還算可以理解，前陣家裡新安了一個盒子，突然開始連打開電視這一步都得先看10秒廣告。”
現在智能電視和電視盒子品牌，像蠻不講理的又突然出現在生活中的劫路土匪，用看似文明的方法打最髒的劫，把每個想看電視的路人按住逼迫先看60秒廣告。當然，你隨時可以跳過這種精神腐蝕，只需要留下一點點買路財：充值會員。
打開電視也要先看完一段廣告才能完成啓動（圖源：受訪者）
智能電視“套娃收費”的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會員付費彈窗和扣錢的方式防不勝防，當未成年人被遊戲套路扣費時，老年人被電視會員意外掏走的積蓄也只多不少，區別只在於老年人沒法完成“未成年人申訴”。
很多老人甚至不懂什麼是會員，只覺得電視費怎麼沒得這麼快，用手機掃下一個又一個支付二維碼。
他們還會看似貼心地分出【老人模式】，殊不知這個板塊下才是付費的重災區。
賀禾有天發現，奶奶看的電視劇每隔幾分鐘，片頭曲就要重響一遍，她湊過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發現奶奶看得老年模式主頁排行榜第一的電視劇，由於沒有會員，每集只能試看5分鐘，期間還要看完150秒的廣告。
奶奶對此表示無所謂，告訴賀禾“只要有個聲兒就行。”
縣城老年人的娛樂生活，在時代的進步下被層層剝奪，原因也並不是縣城老年人沒有緊步跟上數字時代。科技本該服務於人，如今只有老年人被所謂的“智能”捏了軟柿子。
今年五一期間，奶奶問賀禾能不能把電視調到央視看看晚會直播。20分鐘過去，賀禾攥着3個遙控器蹲在電視前毫無進展，期間奶奶在她身後說了無數次“實在不行就不看了”。
晚會最終沒看成，賀禾心裡有些無力的內疚，但也從那天起她發現奶奶不再求助，甚至對看電視有些牴觸，開始8點就睡覺，花更多的時間聽京劇和評書。
起初奶奶總推脫“總看電視眼睛不行”，最後終於在一天對賀禾說出“電視看不看我倒沒所謂，就是怕給你添麻煩。”在《 2022 中國適老化電視調研報告 》中，老年人看電視遇到困難“求助子女”的比例佔達40.3%，索性不看了的比例佔據27.2%，賀禾擔心奶奶成爲後者，開始在網上搜索“適合老年人看的電視”。
縣城老人的“智能屏困局”
小度智能屏，是賀禾在做了很多功課後的選擇，一款主打陪伴老年人的產品，絕大多數功能看似都滿足了賀禾的需求，最初她也沒想到，這將是她幾年裡買過最具挫折感的產品。
簡單來講，小度智能屏在宣傳中，就是一款微型電視和放大版手機的結合體，一個老年人能用語音控制的“老年版平板”。能充當家庭監控器還能和奶奶線上通話，賀禾哪怕人在辦公室也能遠程操作。
賀禾起初覺得，這一個智能屏能解決一切，能讓奶奶單獨在家的時候也有所陪伴。
沒想到買回家用不到兩天就被閒置，賀禾下班回家，奶奶還是坐在沙發上聽評書，對面是顯示“未接入信號”的藍屏電視。
她問奶奶怎麼不用小度？奶奶回答“屏幕太小，評書手機也能放，其他的看一會兒就覺得累眼睛。”
事實上賀禾並不是個例，這款聲稱“80歲人最好的禮物”“用了以後老人上癮需要強制斷網”的智能屏，也沒能做到惠及所有購買的老年人。
主要客羣定位在老年人，長輩模式依然不着重滿足老年需求
很多消費者發現，小度智能屏在被買到家後，曾經精心包裝的優勢都將面臨原形畢露，小度智能屏難用成爲普遍現象。我們都看過那個老人在反覆呼叫“小度小度，給我放首炸雷”的指令後，隨即聽到了一段巨聲“驚雷”喊麥的視頻。以及帶口音老人說出的“返回主界面”的指令，只會得到“你好，初次見面”的迴應。
視頻裡呈現的是老年人馴化數字產品失敗的黑色幽默，但在大衆的笑聲下，老年人的真實需求被再一次掩埋。在主打“老年陪伴”功能的同時，又將無數只會講方言的縣城老人忽視。
小度智能屏語音識別失敗的頻率，遠比想象中常見。常常能看到網友分享，買下小度智能屏的原因就是家裡老人不識字，希望能通過宣傳中的“語音搜索”讓老人實現一部分的上網自由。但實際使用過程中，識別失靈、找不到想看想聽的東西、主頁無法自定義等等情況。
“有時候我覺得小度聽不懂人話，也說不出人話，也就問個天氣是好用的，其他時候總是打斷你說出一些驢脣不對馬嘴的東西。”
對老年人來說，每增添一個步驟都代表難度的提升。最終心意變成廢意，只能放在家裡閒置，或充當並不靈敏的監控。
小度被作爲電視平替買回家，發揮作用最大的功能是可視電話
賀禾說奶奶偶爾也會把小度智能屏翻出來用用，但她覺得更多時候只是在照顧她的心意。
個人情況下使用觀感不好，也許會是個例，但小度智能屏開始有泛例的趨勢。賀禾在用了一陣後發現，她家裡的機器會偶爾黑屏，去問客服，對面只說支付幾百元就能換臺新機。
在更換關鍵詞重新搜索後，有關“小度智能屏一次性”的貼文也不在少數。
不換新機寄回售後中心是另一種解決方案，有人維修190，換主板要290，最關鍵新機全款也就三百多。機器一打開，就沒有七天無理由的資格，賀禾在聯繫客服售後的時候，才發現商品評論區下有多少人的智能屏在飛速報廢。
維修小度智能屏，甚至成爲了一項專線業務，郵寄到外地維修也許只要幾十塊，畢竟官網通常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讓你再買一臺。
貼心售後，308入手的舊機器抵幾十塊錢，支付228買臺新機
只是在沒有售後、客服差強人意的現實下，小度智能屏主打陪伴的一生看起來有些過於短暫。
“套娃會員”陷阱再度衝擊縣城老年人
爲家裡老人選購小度智能屏的根本原因，是本着“一機多功能”，以及可以作爲智能電視的平替。
看似智能屏可以真正爲生活帶來智能，只要說下“小度小度，我要看/我要聽...”就能最直接地達成要求。
賀禾買回家一陣後開始慢慢發現，買下小度智能屏只等於剛剛交了首付。
小度智能屏的官方鏈接下，評價風向並不樂觀
賀禾是本站雲、QQ音樂的包年會員，想要在小度上登陸賬號時才發現，其他平臺的會員沒有辦法遷移到這臺機器上，想繼續使用，首先要開通小度智能屏專屬的“小度會員”。
使用得越久，產品弊端就暴露地愈加明顯。無數和手機不通用的會員、越來越多捆綁付費軟件、裡面很多App沒有辦法刪除、比起智能電視容易讓老人誤觸的付費彈窗只多不少。
她突然想起，那個“小度小度給我播放首炸雷”的搞笑視頻裡，小度在播放驚雷之前還說了一句“該歌曲僅限試聽，開通小度會員後可聽全曲。”
智能電視被廣泛詬病的“套娃收費”現象，如今一招不差的被搬到小度智能屏上。
“有時候我想着既然買了就物盡其用吧，直接開兩年鑽石會員，但我不確定這個智能屏機器能不能活滿兩年，鑽石會員兩年卡259，我買機器才花了309。”
賀禾在經歷第一次無緣無故黑屏後就打消了充會員的打算，智能屏、小度會員和消費者在“花都花了”的消費心理下達成了一種奇怪的相互制約關係。
想要獲得良好體驗感，就要不斷二次消費
小度智能屏的不斷更新迭代中，“看護助手”和“視頻通話”是最常見的功能，賀禾想着既然不能做智能電視的平替，就放在家裡做一個實時監護器。
老年人有自己使用電器的習慣，不用的時候就要拔掉電源，小度智能屏只有在插電的時候能用。
“勸老年人改變生活習慣是很難的，和奶奶說了兩次她還是用完就拔掉電源，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現在智能屏只放在家裡吃灰，偶爾插着電還會像AI覺醒自我意識一樣突然自言自語兩句。”
在百度2023年Q2的財報中，小度智能屏在第二季度銷量上漲31.58%。而數據的背後，是縣城老年人在智能產品世界中的不斷碰壁。
當子女爲老人購入新興的電子產品時，本質上是渴望能夠通過產品同老人建立起溝通的紐帶，遺憾的是由於除去質量問題、套娃會員雙向收費和“非智能”體驗感，智能屏這條溝通渠道時常斷斷續續。
“這個也不貴”成小度典型解決方案，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
對於購買智能屏的消費者來說，通話和實時監控功能，是老人獨自在家時他們心中的一顆定心丸。
同時縣城老年人的孤獨，和娛樂生活的貧瘠也開始通過屏幕可視化。
賀禾記得種草小度智能屏的最初，是源自一系列“老年人網癮”的娛樂化標籤，老人在家用小度追劇到深夜、整天抱着小度聽戲曲、和每天通過小度實現通話自由，她也希望老人自己在家的時候也能有事可做。
將生活主線寄託於互聯網，是很多縣城老年人的現狀。電視是很多老人重要的生活背景音，連同評書戲曲和短視頻，一切都是縣城老年人希望生活熱鬧起來的工具。
65歲以上的羣體，目前仍然是電視收視最大的貢獻羣衆。
而老年人的商業價值已經被很多廠商默認爲弱勢，10大電視排行榜生產廠家所有電視產品，都是新功能和分辨率以及電視有多“智能”，但無一解決縣城空巢老人最樸素的需求。智能電視的普及將縣城老年人娛樂生活困入圍城，老有所樂成爲空想，小度智能屏看似提供了一個“多些陪伴”的出入口，但實際縣城老人們從未脫離困境的桎梏。
結語
智能電視時代的來臨 ，同時也是內容理念付費的開始，想要獨立打開電視需要訓練，看上想看的電視劇需要運氣。
通過智能電視盈利的模式不斷在改變，除了VIP付費外總有一些其他的娛樂支出，老一輩人想不通爲什麼花了那麼多錢買不同的盒子，看新聞聯播還要再次付費，也不懂爲什麼《三國演義》《紅樓夢》這種過去電視循環播放的電視劇要每個月花28塊錢才能看。
在看電視成爲難事的日子中，短視頻成爲老人們的情緒投射點，他們將“熱鬧”的渴求轉向直播間。
人們會常嘆怎麼老年人會掉入假靳東這樣拙劣的圈套中，或者一笑傾城和秀才有什麼可值得讓老年人平白貢獻出退休金。實際這恰好證明，縣城老年人的心理需求實際非常容易被滿足。對子女後輩而言，不談實際情況只談多些陪伴是空中架橋，老年人也理應獲得平等地娛樂生活，一切都可以從看上正常的電視開始。
*本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