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學觀|徐劍:創新的本質需讓個體能展現獨立思想

編者按:在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創新已成爲推動國家和社會進步的核心動力,創新文化的培育和創新生態的構建在今天顯得尤爲重要。從科研到產業,每一個環節都關乎着創新的成敗。爲此,澎湃新聞科技頻道《我的科學觀》欄目,製作專題報道《創新的底色》,旨在深入探討什麼是創新文化,如何打造健康、可持續的創新生態,爲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提供有力支撐。

創新文化的本質是什麼?如何構建創新文化?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院長徐劍教授在做一項《全球城市科技傳播能力綜合評價研究》課題,調研城市咖啡館時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那就是在上海科技創新企業聚集的地方恰好也是咖啡館密度較高的地方。“咖啡館是一個低成本且方便平等自由交流思想的地方,而這恰好與創新文化不謀而合”,這個發現讓徐劍開始思考創新文化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在他看來,要讓創新發生最重要的前提是社會尊重個體,讓個體能夠擁有獨立、自由的思想,保持對世界特有的視角。

日前,就創新文化這一主題,徐劍向澎湃科技記者分享了他的觀察與思考。以下爲徐劍教授的自述。

咖啡館背後的創新文化

創新文化並非憑空而來,它需要屬於城市的土壤。我們在研究城市文化中意外地發現,咖啡館和科創聚集地之間存在着奇妙的聯繫。據統計,2023年上海咖啡門店數總計9553家,門店總數繼續領跑全國。咖啡館通常會設置在人流密度較大的商圈,但也有例外。在上海,我們發現有兩個地方的咖啡館密度也很高,一個是浦東新區的張江,另一個是徐彙區的漕河涇,這兩個地方都是科技企業聚集的地方,是科技創新的彙集地。

雖然我們都認爲上海人喜歡喝咖啡,但其實上海的人均消費水平相比於日本和韓國的平均水平都低。我印象中,中國年人均喝咖啡大約是16杯,上海不到40杯,韓國人是190多杯,日本人是200多杯,歐洲人都要達到400杯以上。

那爲什麼上海的咖啡館多?因爲咖啡館不純粹是一個喝咖啡的場所,它還是一個平等、公共交流且成本極低的文化空間。

創新的背後是需要環境空間的支持的。我們在咖啡館交流與在會議室、電影院交流是很不同的,在會議室裡一定會有會議的主導者;但在咖啡館裡交流,大家非常平等,這種平等的交流有助於創新想法的涌現。辦公室和電影院都被稱爲強關係場所,辦公室大家是同事,一起去電影院的人可能是朋友、家人等親密關係的人,而咖啡館的人之間的關係可能很弱。弱關係對創新的推動效果其實比強關係強。因爲三觀一致的人才有更大的可能性形成強關係,這同樣會導致信息同質化,很難產生刺激信息的效果。

事實上,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也有同樣的發現。他們的研究顯示,由來自不同種族、不同語言但能力一般的多元人才組成的團隊,其創新能力可能會超越一組個體很優秀但卻非常同質的團隊。多元個體的不同見解更容易碰撞出創意的火花。這樣的羣體也凸顯了對於個體自由思想的尊重。創新文化的培育需要包容。

與大團隊相比,小團隊更容易產生顛覆性的想法。原因也很簡單,維持大團隊的運行必須有一定的規則。而小團隊規則和秩序還不夠明晰,只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人就可以維持,即便犯了錯,成本也很低,創新需要的靈活性也很強。

真正的創新是“離經叛道”

爲什麼我們認爲,創新文化的建設是一個重要問題? 因爲真正的創新一定是對主流秩序的反叛,甚至是看似離經叛道的,它一定是與衆不同的,並不符合傳統的評價機制。

例如我們以前認爲衣服用手洗即可,發明洗衣機的人一定是有了“爲什麼不能讓一個機器去洗”的想法,這種觀念突破了原有的常規邊界,最初出現時,它一定會受到主流觀點的嘲笑。

說個小故事,當年我的碩士畢業論文寫的是關於開放版權的,差點被否決。因爲當時的主流觀點是覺得知識產權應該要保護,怎麼可以開放呢?但我寫的開放版權其實是類似“開源社區”這樣的機構運營模式,我認爲開源社區創造了一種知識產權開放的新模式。因爲很多程序員物質上已經很富有,他們更希望得到社會或共同體的認可,很多人希望成爲他們圈子裡的“大神”。這種以互聯網爲依託的“版權開放”的新形態下可以匯聚衆智。雖然這篇論文也算不上是一種創新,但在當時我也承受了巨大壓力。

現在我們經常說寬容失敗,然而寬容失敗的前提是大家尚且認可這個嘗試,認爲它有成功的可能性,但事實上真正的創新在最初很可能是得不到任何認可的。這個想法一出來,大家都認爲你是荒唐、荒謬的。真正的創新是大家都認爲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真正的創新者通常會有一種英雄主義,有強大的自信,有點屬於克里斯瑪型人格(Charismatic Leadership),具備超凡的魅力和能力,能夠通過他們的英雄行爲或神奇之舉吸引追隨者。

顛覆式創新需要新的土壤

當今時代的創新,尤其是科技領域的創新到了屬於“誰也不知道終點在哪裡”的階段,大家都到達了“無人區”,或早或晚。我們和其他大國一樣,處於一片無人的曠野中,都在摸索,有人可能多走了幾步,但並未到達終點。以往“追趕式”的創新現在已經不適用於中國,現在的中國更需要顛覆式創新。

在顛覆式創新時代,很多時候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同一個問題可能有10種答案,但它們之間是兼容的,我認爲我們可能最終並不需要一個標準答案。追求創新需要尊重個體,追求創新可能需要大家放棄對統一規劃的追求。尊重個體是有成本的,但這本就是追求創新的代價。

關於“寬容失敗”,我覺得對於科學家做科研來說,確實應該“寬容失敗”,讓科學家可以沒有負擔、心無旁騖地展開科學研究。但我認爲創新不僅僅是科學家的事,企業應該成爲創新的主體。

創新最終是爲人服務,而企業最懂得市場的需求,企業擁有創新的動力,並且企業能夠承擔創新所需要付出的成本。把創新交給企業,我們不需要“寬容失敗”,因爲失敗後的企業會自然受到來自市場的教育,企業也最終在一次次失敗之後認識市場,尋找到創新的方向。對於企業來說,在發展壯大之後,決策者不能忘記來時的路,如果只想維護既得利益,最終會被創新者推翻,摩托羅拉會被諾基亞顛覆,諾基亞會被蘋果顛覆,燃油車會被新能源車取代,道理都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