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主旋律成了爆款製造機?

作者|莫莫、編輯|丁宇

以華坪女子高中張桂梅校長真實事蹟改編的電視劇《山花爛漫時》,自播出後,口碑一路走高,豆瓣評分由9.0分漲至9.4分,成爲近五年來豆瓣評分最高的國產劇。

《山花爛漫時》豆瓣評分

與《覺醒年代》《山海情》等爆款主旋律作品的“出圈”曲線相似,《山花爛漫時》也是在播出前期市場反應相對平淡,隨着口碑發酵,吸引了大量的“自來水”觀衆在各個社交平臺上自發推薦,熱度逐漸飆升,形成長尾效應。

除了《山花爛漫時》,近期還有另外兩部熱播的主旋律劇也獲得了觀衆口碑,一部是以新疆壯麗的自然景觀和豐富的文化底蘊爲背景,講述了一羣人爲熱愛奮力前行的《大海道》;另一部是反映了當代西藏人民的奮鬥追求和生活風貌的首部西藏都市生活劇《日光之城》。

《大海道》《日光之城》

近幾年來,觀衆對主旋律作品的印象改變了,已經從“任務劇”蛻變成一種有質量保障的一類代表,讓觀衆有着信任感。

在這些作品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走進人們精神世界的同時,也總有人忍不住發問,爲什麼現在的觀衆喜歡看主旋律劇了?

2020年,張桂梅被中共中央授予“全國優秀共產黨員”的稱號,隨後又入選了感動中國2020年度人物,之後又被授予了七一勳章。當時,她已經63歲了,因爲常年操勞,身體出現了很多問題,據她粗略估算,自己每天上午要吃十幾種西藥,中午還要喝五種中藥。出現在新聞中的她,經常是坐着輪椅、手上貼滿了膠布。

但在《山花爛漫時》當中,宋佳扮演的張桂梅卻和大衆以往印象中的不太一樣。劇中呈現的是一個生龍活虎的張桂梅。

學生輟學,不會騎摩托的她硬是連摔帶學地騎過了坑坑窪窪的山路;聽到學生被父親打,她翻牆就跳進了院子裡,和喝醉酒的男人推搡起來也絲毫不怕;校長讓她先別上課快去趟教育局,她張嘴就是“誰讓你串的(課)?”

劇集的開篇,將時間點設置在了張桂梅成立華坪女高之前,希望仍埋在土壤中,張桂梅也還年輕。

編劇袁子彈在採訪中曾提到,選擇將建校作爲故事開篇,是因爲採風中的切身體驗,“在接觸過張老師和雲南方面的基層幹部後,我們發現建立、經營女高的難度是超乎想象的,這是一個系統工程,張老師是不可或缺的主心骨、靈魂人物,但一定要靠一羣人同心合力,纔可能完成這個工程。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決定要從女高建校開始寫,而且要用創業劇的方法來寫。”所以觀衆看到了一條十分清晰且充滿幹勁的故事主線。

建校的過程,並非是嚴肅、莊重的,而是採用了十分生活化的呈現方式。

爲了讓教育局局長周善羣(聶遠飾)同意建女高,張桂梅半夜去找他談話。爲了讓副縣長馬永強(姜超 飾)解決建設女高的資金問題,張桂梅請他吃滑肉,讓他看到輟學在家給父親當服務員的女孩,情緒上頭後一口應了下來。爲了招到老師,張桂梅把周善羣帶走,讓教育局局長坐在招聘會現場當“吉祥物”……

教育局局長周善羣和副縣長馬永強

這些充滿喜劇感的情節,不僅爲觀衆帶來了更爲輕鬆的觀劇體驗,也讓觀衆感受到了張桂梅的樂觀和幽默。

編劇袁子彈曾在採訪中提到過對張桂梅的角色定調,“僅靠吃苦忍耐無法完成張桂梅老師這樣的偉業,我們沒有把故事往苦難敘事的方向上引,張桂梅一定是一個目標堅定、能力超羣、有智識也有智慧的強悍女性。”而這也成爲了觀衆深深喜愛這部劇的重要原因。

《山花爛漫時》中的羣像塑造也十分出彩。

“雙子星”穀雨(蘭西雅飾)和蔡桂芝(都蘭 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強的競爭對手。教師團中的富家女丁笑笑,張桂梅最初並不想招聘她,擔心她吃不了苦,但她硬是一年一年堅持了下來,從沒喊過一聲苦。社恐的英語老師,後來還是不愛講話,這讓觀衆很感動,“誰說人一定要變得侃侃而談,纔算是完成了自我成長啊,這樣的表達真的很少見。”總被嫌棄說話“酸了吧唧”的陳四海(張天陽飾),讓觀衆看到了雲南少數民族“女主外,男主內”的習俗下,男性的身不由己。魏廷雲(黃米依飾)和姚小山(翟子路飾)戲份並不多的情感線,讓觀衆看到了很多偶像劇都拍不出來的青澀、純真的愛。

將成功和失敗的主旋律劇集作爲對照組來看,能發現一個顯著的差異。

在口碑平淡甚至崩壞的主旋律劇中,觀衆經常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上帝視角”,比如會過分雕琢時代情緒,刻意放大人物身上的苦難感,試圖以某種宏大的基調來統一觀衆的情感體驗。對於創作者而言,或許是完成了自身的某種藝術理想,但從觀衆視角來看,很容易產生一種後人講歷史的說教感和侷限感,難以沉浸其中。

一部優秀的作品,在故事呈現時,應該在敘述層面儘可能地跳出“後人視角”,規避自我感動式的單一基調,不重情緒而重真實、重細節地去呈現故事本身。

比如豆瓣9.2分的《山海情》,雖是一部扶貧劇,但並未落入着重刻畫地域貧窮、在扶貧政策的幫助下欣欣向榮的俗套。

劇集雖是以易地搬遷這一扶貧政策爲背景,但主要講述的是一批移民逃回了涌泉村這件事,村民看到飛沙走石的荒漠條件太艱辛,任村主任好說歹說也不願動身。這樣細微的切入點,在反映當年扶貧工作艱難的同時,也讓觀衆一下子就強烈感受到了在這片貧瘠土地上成長的人,很快就勾起了觀衆的好奇心。

劇中對貧窮的刻畫,也並非是一些影視劇中常用的“村民麻木的精神狀態”“泡在苦日子裡的愁苦”等表達,而是通過一個個鮮活的畫面來打動觀衆。在《山海情》中,孩子們走了很遠的路,在荒涼的土地上狂奔追趕火車的片段,讓許多人笑中帶淚,一度被網友“封神”。通過動態的“追火車”情節,不僅體現出了當地的落後、年輕人對呼嘯而過的現代文明的嚮往,也體現出了這羣最接近土地的人身上,旺盛、蓬勃的生命力,他們代表着希望。

這部作品之所以被觀衆認可,並不是因爲觀衆喜歡其中艱苦的環境,從而憶苦思甜。而是被劇中人物精神所打動,不覺得苦與累,不怕艱與險,從看似絕路的條件中,硬生生闖出一條路來的精氣神。

所以,無論是哪種類型的劇集,把筆墨落在角色的真情實感上,讓人物落地不懸浮,纔是成功的關鍵。

比如,《日光之城》中,索朗一心想把西藏的土特產推廣到全國,社區書記許少傑從山東遠赴西藏,投身當地的社區建設,他們之間的故事也表現了藏漢民族之間的友誼。而在拉薩八廓街的嘎吉大院,不同家庭的生活日常,則讓觀衆瞭解到高原生活的煙火氣。

《日光之城》中的索朗

《大海道》中也是把落點放在具體的人物上,通過講述生長在沒落礦區的天才摩托車手林浩和同樣熱愛摩托的戈壁青年哈里克之間的故事,讓他們成爲兄弟,也成爲賽場上的對手,最終實現夢想。

同時,在談論起優秀的主旋律作品時,觀衆常常會提到一個詞:浪漫。這裡的浪漫並不侷限在愛情之中,而常見於信仰、理想的浪漫。

在《山花爛漫時》中,張桂梅校長在女高最難的日子裡,帶着六位黨員老師向着黨旗宣誓,並說:“看到剩下的老師裡面有六位是黨員,我的底氣一下子就提上來了。”這一段讓許多觀衆也一起留下了眼淚。

在《山海情》中,村民們把飛沙走石的困地建設成了綠色金灘,讓許多觀衆感慨“理想主義的浪漫”。在《覺醒年代》中,共產主義者們爲了信仰不惜用生命來戰鬥,更是一種用生命和鮮血澆灌的浪漫。

不難發現,優秀的主旋律作品有一種共性,它們既做到了故事真實,又極具戲劇張力。這是中國的歷史文化賦予主旋律作品特有的魅力。

一部好的作品該是什麼樣的?判斷標準有千萬條,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個主線清晰、在惡劣環境裡絕地反擊、在危難中一路自救“打怪升級”、到最終成爲強者的故事,一定是大衆所喜聞樂見的,而這就是真實的,只要能沉下來講好故事,就一定不會錯。

中華民族自身的發展軌跡,它厚重的、充滿張力的過往,爲主旋律作品提供了廣闊的創作空間。

以近代史爲背景,我們有太多極具戰略性和博弈精神的故事,爲了理想前仆後繼,爲了解放民智、救國家於水火不惜奉獻自己生命的偉大精神。

《我們的法蘭西歲月》《覺醒年代》等革命題材的劇中,對每個歷史人物都進行了深度挖掘,大的時代背景下,坎坷飄蕩的個人命運,本就足夠值得書寫,其細膩的切入角度,更讓觀衆對偉大的歷史人物有了更深層次的瞭解。

在《我們的法蘭西歲月》中,就以周恩來、鄧希賢等進步青年爲了探索救國救民的真理,來到法國看世界爲線索,講述他們如何在異國他鄉與志同道合的朋友們開始了生活。他們成立了巴黎共產主義小組,開始了抗爭之路。這讓觀衆在感受前人的偉大精神的同時,也從生活化的場景開始瞭解到了他們的成長故事,以及環境對人巨大的塑造能力。

以改革開放爲背景,我們有太多創業故事,一個企業、一個村莊、甚至一座城市在幾年內一飛沖天的“爽”感,在這片土地上絕不會被詬病爲“金手指大開”,因爲它曾真真切切存在。2018年開始播出的《大江大河》系列,以及剛剛斬獲白玉蘭的《風吹半夏》等劇,均是以改革開放爲起點,講述那些在改革浪潮中抓住機遇的人。

《大江大河》《風吹半夏》

出身不好的宋運輝,把握住了恢復高考的機會,成爲了國企的技術人員,按部就班地生活、一步步晉升,但因爲改革開放,國營經濟開始受到影響,迷茫中的宋運輝也開始努力適應時代的變革,向前發展。同時,劇中還有做個體經濟,歷經波折最終站穩腳跟的楊巡,走野路子最終遭受牢獄之災,出獄後東山再起的雷東寶。這樣的羣像塑造,讓許多人看到了時代進程。

以現代的扶貧故事、典型人物爲原型,我們有太多羣體奮鬥、逾越不可逾越之高山的故事。

這些故事儘管有着相似的精神內核,但在故事背景和敘事方式上卻是全然不同的。通過這些作品,我們能看到各地域的文化習俗和人民的精神風貌。

《大海道》和《日光之城》,一個講新時代的新疆故事,以熱血的拉力賽車爲切入點,一個講都市化的西藏,將視角放在西藏年輕人的創業上,這些創作都打破了刻板印象,讓觀衆產生共鳴。《大山的女兒》根據黃文秀的真實事蹟創作,講述黃文秀從鄉村走出來,研究生畢業後,又毅然回到家鄉,奮鬥在扶貧最前線,年僅30歲因山洪殉職的故事。

這些優秀的作品獲得口碑和熱度,已然證明了在如今的影視行業,主旋律劇集有着持久的、不遜色於任何題材的生命力。觀衆厭倦的從來都不是主旋律的基調,而是那些毫無新意的、照本宣科的創作。作爲極具中國特色的一種劇集形式,主旋律劇集在未來一定還有更遠的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