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金獅獎,終於給他了

作者:David Rooney

譯者:易二三

校對:覃天

來源:The Hollywood Reporter

(2023年9月1日)

自2009年憑藉《狗牙》在國際影壇一鳴驚人以來,歐格斯·蘭斯莫斯一直在拍攝獨一無二的怪異電影。《可憐的東西》改編自蘇格蘭著名作家阿拉斯代爾·格雷的小說,劇本由蘭斯莫斯和編劇託尼·麥克納馬拉聯手操刀,堪稱女性主義版的《老實人》。

這部電影充滿了粗俗的樂趣、靈動的機智、激進的幻想和令人驚歎的設計元素,堪稱一場盛宴。艾瑪·斯通大展拳腳,她無所畏懼的表演描繪出了大多數演員夢寐以求的寬廣弧線。

在蘭斯莫斯與麥克納馬拉首次合作的影片《寵兒》中,斯通已經奉獻了她最出色的角色之一。但此次的貝拉·巴克斯特絕對是又一個無與倫比的角色。

在這部近乎顛覆瑪麗·雪萊的幻想的作品中,貝拉在古怪的科學家戈德溫·巴克斯特博士(威廉·達福飾)的手術檯上覆活,成爲了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女主角,她從一個擁有嬰兒頭腦的弗蘭肯斯坦式實驗品,變成了一個對性和冒險充滿好奇的女孩,最後成爲一個充滿活力的獨立女性。她擺脫了「禮教」社會的束縛,掌控着自己的慾望、身體和身份,成爲一個完全成熟的自由思想者,拒絕成爲任何男人征服的造物。

除了斯通,其他演員的表演也可圈可點,既有極富靈感的瘋狂,又充滿了哲學式的好奇,這部奢華作品的另一大亮點是令人瞠目的設計和令人眼花繚亂的技巧。這部影片與特瑞·吉列姆的電影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其奇幻色彩卻與一個現代女性的成長故事緊密相連,並以現實主義風格爲底。

詹姆斯·普萊斯和肖娜·希思打造的佈景堪稱某種發明的奇蹟,他們將「年代」這一概念視爲一個沙盒,讓各種建築和裝飾風格在其中盡情揮灑:戈德溫的實驗室是表現主義科幻風格;一艘像古董玩具的豪華客輪,內部裝飾極盡奢華;還有超凡脫俗的亞歷山大酒店,宛若一座從海岸線一路沿着砂岩臺階升入雲端的城堡。

羅比·瑞恩的攝影捕捉到了這一切,他對色彩和光線的關注令人驚歎,而蘭斯莫斯還選用了他習慣的魚眼鏡頭,時不時地將構圖傾斜。

霍莉·沃丁頓的服裝也是一大亮點,尤其是貝拉的長裙,其袖子和裙襬極具雕塑感,既能讓人聯想到穩固的幾何結構,也能讓人聯想到花朵或珊瑚等有機形態。影片中最讓人難以忘懷的造型可能要歸屬凱瑟琳·亨特,她在片中飾演一位巴黎的妓院老鴇,兼具母性的光輝和現實的眼光,她從脖子到腳趾上都鋪滿了紋身,一件綢緞罩衫恰如其分。

此外,英國音樂家傑斯金·芬德里克斯的配樂也很出色,這是一種朋克與古典音樂的混合,常常是不和諧的、刺耳的、燥動的或悲慼的,偶爾也會顯得調皮和滑稽。不過,《可憐的東西》中沒有任何東西平淡無奇。

戈德溫拼湊的雜交動物造型肯定會成爲一個話題,它們就像耶羅尼米斯·博斯筆下的畜牧場動物一樣,四處遊蕩。半雞半犬的「雞犬」(chog)引人發笑,但「鴨羊」和「豬狗」的組合也不遑多讓。雖然結尾處山羊大腦的用途讓人大吃一驚,但這卻是影片中女性反抗男性統治的最有趣的例子之一。

影片開頭,鏡頭從背後跟隨着斯通飾演的貝拉,她身着電光藍色連衣裙,跳下大橋自殺。隨後,我們會看到貝拉本能地拒絕男人對她的佔有和禁錮,以及強加於她的僵化的道德觀念,並由此逐漸瞭解導致她跳橋自殺的背景故事,這一自殺行爲也平增了一層新的意味。

戈德溫雜亂的住所和工作室在早期都是以黑白畫面呈現的,這對貝拉來說是一個封閉的世界,一開始她還像孩子一樣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在貝拉最初嘗試開口說話時,戈德溫(Godwin)被簡稱爲「戈德/上帝」(God),誠然,從任何意義上講,他都是貝拉仁慈的上帝,儘管他對她的愛與他對科學的超脫信仰相左。

戈德溫是一個身體怪異的人,滿身傷疤和畸形,這是他的科學家父親進行非人化實驗的結果。貝拉對美沒有先入爲主的概念,她是唯一一個從來沒有用驚恐或憐憫的眼光看待他的人,這一點也爲影片帶來了一個悽美的結尾。達福的這個角色同樣不可多得。

戈德溫希望仔細記錄貝拉的成長,於是僱傭了麥克斯·麥克坎德斯(拉米·尤素夫飾),他是一名思維十分敏捷的學生。麥克斯觀察着貝拉從笨拙的蹣跚轉變爲更加自信的步態,記錄着她每天掌握更多的詞彙,並試圖控制她的狂野衝動——從暴躁地發脾氣或大肆破壞,到通過一碗水果發現性快感。相比之下,《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的水蜜桃戲都顯得溫文爾雅了。

斯通的肢體喜劇天賦從未被髮掘到如此地步,無論是貝拉以超出自己四肢承受能力的速度衝向某物,還是興高采烈地砸碎盤子、拿起醃鱈魚、以敲打麥克斯的鼻子的方式打招呼,甚至只是把自己攤在地上,感受樹葉鋪成的地毯帶來的新奇感覺。

不過,斯通全力刻畫的重點還是在於貝拉的性覺醒,她渴望與所有人分享這種快感。「讓我們互相撫摸對方的生殖器吧!」在彼此的曖昧感覺流露之後,她對麥克斯如是說。她把自慰描述爲「讓自己獲得快樂」,而亂倫則是「狂跳」——後來她才學會更具體的術語。她困惑地問:「爲什麼人們不一直這樣享受呢?」麥克納馬拉的劇本在許多片段中都表現出了對性積極且欣然的接受。

雖然貝拉很聰明,知道善良、溫柔的麥克斯是一個可靠的結婚對象,但她認爲與戈德溫的粗野律師鄧肯·韋德伯恩(馬克·魯弗洛飾)一起去冒險並不衝突,後者是一個頗爲風趣的、典型的英國紈絝子弟形象。

兩人去了里斯本——這個空間的設計又讓人大飽眼福,色彩斑斕,纜車就像空中馬車,天空中點綴着熱氣球,宛如畫卷。葡萄牙的場景是電影中最有趣的時刻之一,尤其是鄧肯在一次晚宴上試圖對思維簡單的貝拉進行控制時,他堅持要求她將談話內容限制在三個短語之內: 「真了不起」、「不錯」和「他們怎麼把糕點做得這麼酥脆?」另一個喜劇亮點是貝拉在酒店樂隊的伴奏下自發地跳起舞來,鄧肯也加入其中,試圖阻止她的瘋狂舉動,但卻徒勞無功。

在那個時候,貝拉已經足夠成熟,開始運用邏輯和理性,不過她處理惱怒的方式仍然無視社會準則。「我得去揍那個嬰兒,」她說,餐廳裡一個嚎啕大哭的嬰兒惹到了她。

她越是獨立思考,鄧肯就越是對她挑刺。當鄧肯帶她出海遊玩時,她與一位波希米亞貴婦瑪莎(漢娜·許古拉飾)及其旅伴哈里(傑羅德·卡爾邁克飾)成了朋友,哈里是一位博學的虛無主義者,他讓貝拉看到了殘酷和苦難。貝拉還開始貪婪地閱讀,而鄧肯卻不鼓勵她這樣做。貝拉在亞歷山大豪華酒店樓下目睹的貧窮和死亡,激起了她的同情心和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衝動。

當貝拉和鄧肯身無分文地來到巴黎時,她的自我解放又上了一個臺階;她成了亨特飾演的斯維尼夫人的顧客的最愛,並結識了社會主義性工作者託瓦內特(蘇西·本巴飾)。這一切都讓貝拉所接受的教育越來越豐富,同時也讓憤怒的鄧肯逐漸失去理智。

麥克斯寄來的關於戈德溫健康狀況惡化的信件,讓貝拉回到了倫敦,鄧肯的報復和關於她以前身份的線索給她帶來了麻煩,促使她利用新發現的智謀。克里斯托弗·阿波特爲這個故事帶來了另一個精妙絕倫深刻而扭曲的形象。

《可憐的東西》是一則令人捧腹的童話故事,它不僅創造了一個、而是多個獨特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是一件迷人的藝術品——這些世界由許多令人難忘的人物組成,並由一流的演員陣容加以充實。

影片充滿了現代氣息,講述了一個女人完全遵循自己的內心從零開始重建自我的故事,這爲斯通提供了一個終身難遇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