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川告白王小川

王小川離開了搜狗，搜狗徹底姓了馬，馬化騰的馬。

12月2日，北京搜狗信息服務有限公司發生多項工商變更，王小川、北京世紀高科投資有限公司退出股東行列。

今年10月，王小川卸任搜狗CEO，同時宣佈：搜狗融入騰訊大家庭，向新而行，共赴山海。

差不多十年前，“新愛播”採訪過王小川，你爲什麼不創業？王小川的回答是：搜狗就是我的孩子，我在搜狗就是創業。

十年過去了。不是十年，從王小川進入搜狐兼職算起，是21年，從搜狗獨立算起，是17年，從搜狗上市算起，是4年……

十年一夢搜狗路，是耶非耶，“創業”不過王小川的錯覺：搜狗從來不姓王，不是王小川的孩子，“我在搜狗就是創業”不過是王小川的一廂情願。

王小川曾經說過，搜狗不上市就不結婚。王小川談過戀愛，負了搜狗又負卿，這是一個創業幻想者的執念。

看看中學同桌陳睿，老婆有了，孩子有了，不負B站不負卿，挺好的。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離開搜狗的王小川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成家、創業，奔赴山海。是屬於自己的山海，不必帶着馬化騰，不必帶着張朝陽，他們跟你沒關係了。

“非典型”王小川

有人覺得，從搜狗拼音到搜狗搜索，就是王小川幹起來的，沒有王小川，不可能有搜狗。搜狗歷史上，曾經面對的對手包括百度、騰訊、阿里巴巴、360，其中任何一家競爭對手，都比搜狗更兇狠，實力也更強大。對比分析搜狐在視頻、社交媒體等領域的戰爭，沒有王小川，搜狗打不贏。

以歷史的眼光看搜狗，王小川如此重要，他當然算得上一位創業者。

有人不同意見，從股權架構上看，王小川從來就不是大股東，算不上東家，只能算個掌櫃，東家纔是創業者，掌櫃只能算是職業經理人。

職業經理人與東家不同，職業經理人隨時可以跑路，東家不行。現代公司治理模式下，法律風險、財務風險制度化，東家套得牢牢的，跑不了路。畢竟不是人人都是賈躍亭。

從股權架構上看，搜狗曾經姓張，後來姓馬。騰訊入資搜狗，媒體報道騰訊與搜狗聯姻。這種說法不準確，那是馬化騰與張朝陽聯姻，不是馬化騰與王小川聯姻。

從實際控制的角度看搜狗，王小川無力決定搜狗的走向與未來，他就是一個職業經理人，就是個掌櫃，不是東家。

王小川作爲職業經理人，又有一些特別：搜狗二十年，他從來沒有想過跑路，即使曾經的東家張朝陽想將搜狗關門大吉的時候，王小川還要堅持把搜狗搞下去。

王小川多次有機會離開，在百度、騰訊、阿里巴巴等巨頭多次伸出橄欖枝時，王小川保持着難以置信的堅持與忠誠。他是真的把搜狗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以前在一家報社，領導們有的進去了，有的跑路了，記者們卻還在，爲了理想而努力。王小川與搜狗的故事，有些相似。

王小川曾經發誓，搜狗不上市，自己就不談戀愛不結婚。王小川不談戀愛是假的，但不結婚卻是實打實的。

搜狗上市的時候，王小川在上市管理現場帶的不是女朋友、妻子、兒女，而是自己的母親。這看似入情入理，卻又如此稀奇，因此感動了很多人。

中國公司上市，創始人敲鐘要麼帶妻子、兒女，要麼全都不帶，前者如唐巖、周鴻禕等。大多數人不帶。

帶有帶的道理，創業是個辛苦活，常常忙得不着家，老婆照顧家裡，培育孩子，需要感恩。

不帶有不帶的道理，公司上市，你兩口子站在中間，搞得跟“家天下”似的，其他人會有看法，特別是早期一起創業的兄弟。乾脆都別帶了。

有創始人跟我抱怨：公司上市之後，老闆成了拉磨的驢，投資人賣股票跑路，員工兌換期權閃人，唯有自己跑不掉，套牢套死。

想想也是，創始人賣股票，市場會質疑、股價會跌、會有輿論危機。如果創業是把枷鎖，唯一能鎖定的，就是創始人。

阿里巴巴當年的處理堪稱經典：2014年9月19日，在美國華爾街紐約證券交易所，8張陌生的面孔代表馬雲敲響了阿里巴巴集團上市的銅鐘，分別是兩位網店店主、快遞員、用戶代表、電商服務商、淘寶模特、雲客服和一位來自美國的農場主。夢想還是要有的，他們是阿里巴巴的造夢人，馬雲投桃報李，讓他們“夢想一刻”。

非典型的創業者？還是非典型的職業經理人？或者都不是，是王小川這個人“非典型”。

“擰巴”的搜狗

混淆了東家與掌櫃的角色，王小川“非典型”，把自己弄得很擰巴，搜狗跟着也變得很擰巴。

王小川一直想當搜狐的家，也一直覺得自己在當搜狐的家。事實上，當家的不是他，即使有時候他靠倔強行使了自己的意志，卻也很費勁，連外界看着都憋屈、難受。

真要自己當家，自己說了就算。曾國藩說：利可共而不可獨，謀可寡而不可衆。獨斷專行，老闆天生就有這種權力，王小川並沒有。

最典型的是在搜狗出售的問題上，張朝陽與周鴻禕喝着紅酒，就把搜狗出售的事給定了，根本就沒跟王小川商量。王小川反對，張朝陽不聽。

王小川沒辦法，隻身一人赴杭州見了馬雲。馬雲很關注，他一直希望阿里巴巴有自己的流量入口。2008年，百度憑藉搜索流量的優勢，推出有啊，屏蔽淘寶鏈接，試圖在電商領域與阿里巴巴一較長短。與其讓百度把戰火燒到自己的領地，不如自己去百度後院防火。以攻爲守，圍魏救趙，馬雲當時是這麼想的。

阿里巴巴開始做調研，同時找張朝陽談入股。馬雲出價更高，張朝陽重新評估搜狗的價值，接受了王小川的意見，阿里巴巴成功入股搜狗。

王小川引進馬雲不過虛晃一槍，獨立發展，將搜狗的業務抓在自己手中才是他的目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王小川當時是這麼想的。只要各得其所，就可以異夢同牀。

2013年騰訊投資搜狗，馬化騰的邏輯還是牽制百度，與馬雲打的是一樣的算盤，張朝陽的目的是搜狗上市，王小川的條件還是獨立發展，還是各得其所，異夢同牀。

搜狗獨立還源於馬化騰對騰訊戰略的反思：騰訊用流量喂出了一系列公司，卻都是貌似強壯的巨嬰，在與創業對手的戰鬥中紛紛敗北。

搜搜、微視、騰訊微博都是這樣的巨嬰，因爲抄襲創業公司的產品，騰訊還被貼上了“山寨”的帽子。3Q大戰中，周鴻禕由此大做文章，說馬化騰是躲在電腦後面的小偷，看誰用戶上得快就抄襲誰，騰訊PR因此陷入被動。馬化騰惱羞成怒，派公安到北京跨省抓人，周鴻禕聞訊而逃……

刀光劍影，金戈鐵馬，夢迴吹角連營，那是中國互聯網史上的一段燃情歲月。

創始人和職業經理人定位清晰，各說各話，各管各事，對於一家公司很關鍵，搜狗這種情況在很少見，在中國互聯網行業更很少見，這是事事“擰巴”的原因。

“好老闆”馬化騰

3Q大戰讓馬化騰反思，宣佈開放生態，投資外部創業型項目，其中包括美團、拼多多、滴滴、58同城。當然，還有王小川念慈在慈的搜狗。

騰訊的投資戰略很成功：十年投資了700多家公司，截止2019年有63家上市，122家市值超過10億美金，持股超過5%的公司，總市值超過5000億美金。

騰訊負責投資的劉熾平說，這是另一個騰訊的體量。從市值上看，劉熾平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騰訊投資的模式可以總結爲“市場化規則+’舉國‘體制”，騰訊那些巨嬰不成功，原因是不夠市場化，體制內太安逸，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美團、拼多多、滴滴等則不一樣，騰訊投錢投流量，特別是流量，消費互聯網領域，得流量得天下，這是“舉國”體制；美團、拼多多、滴滴這些公司，都是創始人帶隊，敢打敢平，又是“市場化規則”。

搜狗的問題是，王小川不是王興、程維、黃錚那樣的創始人、老闆，儘管王小川覺得自己是老闆，但公司不跟他姓，關鍵時刻也做不得主，不過像個老闆一樣幹活。

“像個老闆”就以爲“是個老闆”，這種錯覺很致命，就像一個人老覺得孩子是自己的，但孩子卻跟別人姓，還不聽自己的話。簡直豈有此理。

老闆有時候允許職業經理人行使自己的意志，原因是相信你的能力和判斷，想讓你好好幹活，是一種尊重，一種利用。這時候職業經理人千萬要清醒，不能把老闆當老闆。

搜狗接受了騰訊的投資，馬化騰答應搜狗可以獨立發展，這一點滿足了王小川。騰訊同時還把微信的位置給了搜狗，搜狗獲得了流量，馬化騰這一刻簡直就是“馬大善人”。

搜狗能賣給騰訊，其實不是因爲這筆交易符合王小川的訴求，也不是馬化騰闊綽，而是因爲這筆交易同時符合張朝陽、馬化騰的利益，這二位纔是老闆。

有了微信的流量，搜狗身價高了，可以一賣再賣，這符合張老闆的利益；馬化騰要給百度樹立一個對手，給自己培養一個打手，這符合馬老闆的利益。

王小川覺得自己是個老闆，是因爲覺得自己真的當得了家，做得了主。以前張朝陽不是一次又一次聽了自己的意見嗎？

張朝陽是個好人，寬容的好人，事事容忍，這給給王小川“是個老闆”的錯覺；馬化騰是個“好老闆”，好老闆是讓下屬好好幹活，完成KPI的老闆。

老闆讓你“看家”，而不是“當家”。一字之差，混淆不得。

2010年，谷歌宣佈退出中國，中國搜索市場面臨變局，搜狗成爲最重要的變量：騰訊、阿里、360誰獲得搜狗，誰就能獲得市場主動權。

十年過去了，搜索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流量入口，微信大獲成功，已經緩解了騰訊的流量危機，現在挑戰騰訊流量地位的是今日頭條旗下的抖音。搜狗已經不重要了。

好人有好報，搜狐在搜狗的身上躺賺11億美元；好老闆有好手段，搜狗沒有達到預期，王小川沒有完成KPI，槍挑百度不成，刀砍360也不行，那就自己走人吧。

“創業者”王小川

“告別過去，告白未來。山海遠闊，向新而行。”王小川在告別信中說，這是一次“圓滿的告別，會助推新的生命旅程。”

很多人關心，王小川接下來會幹什麼？回去創業嗎？還有傳言，準備去做投資人。就像邵亦波、古永鏘這些曾經的行業前輩，笑看風雲。

他是這樣寫的：用更大的能力去愛親人；去追尋一份遲到的愛情；把二十年來對生命科學的好奇延續，希望爲生命科學和醫學的發展盡一份力，爲大衆健康做出一點貢獻。

一入江湖歲月催，不勝人生一場醉，難道二十年的歲月消磨了那個追風少年的野心與雄心？那個倔強、不甘心、不妥協的王小川去哪兒了？

相時而動，待時而飛，王小川還是那個王小川。伴隨王小川離職的新聞，一家名爲伍季科技的新公司也浮出水面，王小川100%控股。

伍季科技的經營範圍包含技術開發、技術諮詢；軟件開發；基礎軟件服務；應用軟件服務；計算機系統服務等。名字諧音“5G”，有猜測認爲王小川要進軍5G產業。

最近這些年，王小川一直對兩個方向感興趣，一是他自己所說的生命科學、醫學和健康；二是技術，比如AI技術、智能化系統等。

2016年AlphaGo橫空出世，震動全球，王小川很興奮，說了一句非常樂觀的論斷：AI能夠重演人類進化史，甚至是宇宙進化史。

王小川對東方醫學很感興趣，他認爲基於經驗主義的傳統醫學裡，可能有一些現代醫學尚未能發現、解釋的客觀規律，藉助AI的力量，架構一個計算高複雜性的系統，再去圍繞這個方向展開驗證，生命科學相關的產業也會被顛覆性重塑，生物史就要重寫……

搜狗二十年，人們一直質疑王小川不是一個真正的創業者。告別搜狗，世界很大，足夠王小川證明自己，做“一個真正的創業者”，對於王小川，這纔是徹底的“告白未來”。

三教九流江湖事，創業是個江湖。理工男底色、文學青年情懷是王小川的特點，卻使王小川不夠江湖，有人提了一個新問題問題：這會成爲王小川創業的障礙嗎？

無論如何，創業者“王小川”，是“王小川告白王小川”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