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技狂人》:絢麗之下的醜惡

繼因出演著名電影《芭比》的男主角而頗受關注之後,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的又一部作品《特技狂人》又引起了美國內外的廣泛關注。不僅如此,這部影片作爲20世紀80年代同名爆款劇集《特技狂人》的電影改編版,已經有了一定的受衆基礎,且又是極擅長拍攝動作戲與特效場景的美國導演大衛·雷奇的又一部新作,更是激發了觀衆觀影的興趣。在美國,《特技狂人》收穫了IMDb 6.9的評分,也有着相當不錯的票房成績。而在中國,這部影片也收穫了6.7的豆瓣評分。雖然中美對於電影的評分都不算太高,而且兩國觀衆對於其評價也均褒貶不一,但是影片所採用的元電影的敘述方式以及高質量的特技動作場景還是爲觀衆帶來了震撼的視覺衝擊和深層次的思考。

《特技狂人》作爲一部將愛情元素與動作特效融合的電影,單從名字上來看似乎會給人一種缺乏深刻內涵的感覺,甚至有人會認爲這部電影可能就是一部極爲通俗的商業片,並不會傳達出諸如反映社會現實、警醒世人等深刻社會意義。但實際上,從衆多影評可以看出,不少觀衆在觀影之後還是發現了影片中蘊含的重要內核,並且發現了其中衆多致敬經典電影的臺詞與橋段。從上述評分來看,《特技狂人》在中美兩國都收穫了較爲不錯的評價,並且對於影片的各個方面,無論是電影的視覺效果還是核心意義,觀衆們的感受都較爲一致。不少觀衆表示:這部電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影片中所呈現的極爲絲滑的特技表演。毫無疑問這些高難度場景給人們帶來了極爲震撼的視覺享受,這也是不論評分高低的影評者幾乎都認可的事實。而衆多低分影評卻不約而同地調侃了《特技狂人》的真實內核,認爲其不過是披着動作片的皮的愛情片。與之相反,兩國的高分影評似乎都並不在意電影是否模糊了動作片與愛情片的界限,而是更加想要通過電影採用的元電影的拍攝與講述方式以探究出電影的內核:對於電影製造行業的深刻諷刺以及對於身處電影行業邊緣地位的特技演員的深刻同情。這也側面反映出相對於擁有更多深層次內涵的影片來說,《特技狂人》作爲一部內核明顯的商業片來說,並沒有因爲中美文化或社會現狀的不同而在兩國受到差異較大的評判。

上述所提到的絢麗的視覺效果、元電影的敘事手法以及諷刺電影行業的主題內核都確實值得每一位觀影人的關注,但筆者卻在觀看《特級狂人》之後找到了影片更爲宏大的立足點。這部影片在近乎極致的視覺體驗之下隱藏的並不只是“爲愛堅持”這種看似虛無縹緲的愛情奇蹟,而是社會殘酷的現實,是邊緣羣體包括特技演員在內的悲哀。

《特技狂人》劇照。

邊緣羣體的悲哀

首先,在《特技狂人》中,最爲明顯的邊緣羣體就是以男主人公科爾特·西弗斯(Colt Seavers)爲代表的特技演員們。在影片一開始,科爾特就由於爲演員湯姆·賴德(Tom Ryder)做特技而意外受傷,導致其生活發生鉅變,而這個對於科爾特來說影響極大的事故卻沒有受到關注,那位炙手可熱的明星也未受到任何影響。沒有人會注意一個特技演員的消失,但湯姆的失手殺人卻讓其經紀人爲其耗費心機以掩蓋罪行,佈下重重陷阱引誘本已置身事外的科爾特成爲湯姆的替罪羊。當科爾特回到其前女友喬迪·莫雷諾(Jody Moreno)的劇組重新成爲特技演員時,他卻驚訝地發現科技的進步已經能夠讓所謂的大明星們只憑借一張臉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演完整部電影了。而反觀背後的特技演員則要冒着各種生命危險去完成電影中的驚險動作:翻車、爆炸、墜樓等等。影片還非常直觀地表現出了特技演員與明星演員的生活環境以及生活狀態的大相徑庭。湯姆,作爲著名演員,享受着豪華別墅的居住環境,時常舉辦狂歡派對,可謂衆星捧月,而柯爾特,一名優秀的特技演員,受傷後只能蝸居在自己的小房子裡,幹着彙集泳池小費的活兒,受着無盡的嘲諷,無人問津。

這種對比無疑增加了《特技狂人》的諷刺意味,使得故事的內容更有張力,也暗示了二人經歷與待遇的不公平。當然,電影中也不乏直接諷刺美國電影業總是忽視特技演員付出的臺詞:“奧斯卡會爲特技演員頒獎嗎?不會”。這個對話發生於男主人公落魄時在餐廳被人認出之後,這兩句話略帶輕蔑意味,看似在雲淡風輕地講一件大衆所熟知的事實,卻讓導演試圖賦予電影的部分內涵呈於表面。而電影的英文名——The Fall Guy,也具有一語雙關之意:既是指男主人公科爾特是一個特技演員,也是指科爾特是“墜落的人”,因爲他不僅在影片中被當作謀殺事件的替罪羊,最後通過從直升機上完美墜落洗脫了嫌疑,而且墜落更是特技演員日常工作中必不可少的動作。這也就意味着《特技狂人》這部電影不僅僅是隻有娛樂性的商業片,而且也運用了多種手法展現特技演員作爲電影業邊緣羣體的生存困境。而如果再結合導演大衛·雷奇本身的經歷審視電影的內容,這部作品更像是導演的自傳電影,是一部很“我”的電影,但同時也是一部能夠映射出大衆生活狀態的電影,所以《特技狂人》既展現了個體人生的獨特性,又能夠讓許多身處邊緣羣體的人們在電影中找到自己。

就像影片中的所有幕後製作人員一樣,除了導演之外,都經歷着不同程度的邊緣羣體待遇。實際上,從《特技狂人》的後半部分可以看到作爲導演的喬迪也並沒有多大的話語權,這些真正爲電影傾注心血的人們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代表資本的製作人的操控。所以,這個看似很獨特的科爾特就獲得了一定的普遍性,讓觀衆感受到了更多電影幕後製作人員的辛酸與悲哀,也讓大衆有了關注到電影業中更多邊緣羣體遭遇的可能。喬迪通過自己的努力從攝影師成爲導演,但卻往往不能夠依照自己的想法來進行拍攝;丹·塔克(Dan Tucker)作爲特技組的負責人似乎手握權力,但實際上卻只不過是傳達導演與製片人指令的中間人,是資本用來管理特技演員的工具;阿爾瑪·米蘭(Alma Milan)作爲大明星湯姆的助理,看似光鮮亮麗,能夠與其近距離接觸,但卻在下定決心揭露真相時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險與資本的力量抗爭。這些在電影中的小人物都具有自己的閃光點,也都受到了與男主人公一樣的壓迫與束縛。

《特技狂人》劇照。

絢麗特技表演的背後,

是資本操縱的醜惡

在講述電影業邊緣羣體的困境與不公正待遇的同時,《特級狂人》也傳達出了對於電影行業未來發展的擔憂。在科爾特因意外事故退出電影行業之後,人工智能科技迅猛發展。等到科爾特迴歸之時,已經使毫無破綻的換臉技術成爲現實。這不僅解決了替身穿幫的風險,而且也不會使得換臉之後所呈現的畫面過於違和。這種技術的產生與不斷精進使得喬迪在湯姆連續多天失蹤的情況下想出了讓科爾特出演全劇之後再替換上湯姆的臉的辦法,以求能夠及時推進電影的拍攝進度。這種想法的出現不禁讓人細思極恐:是否未來所有娛樂行業的明星只需要提供自身外貌的使用權就可以在家裡舒舒服服地演完整部電影呢?其實,以現有的技術實現這個願望已經是有可能的了,只不過技術還不是很成熟,觀衆能從中看出很大的破綻,影響觀感,但隨着人工智能的不斷髮展,筆者相信《特技狂人》中所呈現的完美換臉方式終會出現。到那時,電影行業中的邊緣羣體就只能幹着最累的活兒拿着最少的錢,被隱藏在虛僞明星與資本背後的黑暗之中。故而,《特技狂人》中所呈現的利用換臉技術偷樑換柱、栽贓陷害的情節何嘗不是對社會與大衆的一種警醒呢?

最後,從《特技狂人》中對於邊緣羣體——特技演員的關注,衆多觀衆只要再向更深層次探究一下,就會發現這部影片的意義遠不止於此:它其實也呼籲世界對於所有領域的邊緣羣體給予足夠的關注,渴望更加公平的付出與回報相匹配的未來。在影片中,有很多黑人演員與亞裔演員的參演,這讓很多觀衆關注到了種族的多元化,有機會發現邊緣羣體的獨特閃光點。而在男女演員的選擇與呈現方面,資本勢力是由湯姆的女經紀人來代表的,女主人公喬迪作爲導演擁有一定的話語權,湯姆作爲男明星高高在上,但所處電影業邊緣地帶的特技演員們也大多都是男性,同時包括成爲導演之前的喬迪在內,影片中更不乏女性角色處於邊緣位置。這樣相對於平衡的人員配置不僅讓人們注意到了不論男女都處在資本的控制之下的殘酷現實,也巧妙地將男女平等的概念暗藏其中。

除此之外,《特技狂人》中鏡頭的切換以及分鏡的運用都很巧妙。在展現科爾特與對手爭奪湯姆的手機的時候,高難度、極驚險的動作鏡頭與喬迪在歌廳唱歌的畫面不斷切換。很多影評人認爲像這樣頻繁的畫面轉換會讓高質量的動作戲變得支離破碎,但筆者並不這樣認爲,實際上這種快節奏與慢節奏、激烈與憂傷的交織恰如其分地營造了緊迫感,使得觀衆的注意力一直被電影的內容所吸引。而如此巧妙地切換彼此之間存在張力的畫面,也更凸顯了科爾特對於喬迪無條件的付出與愛,流露出了極致打戲與震撼視覺效果之下的柔情。不僅如此,電影還藉助元電影的方式,通過科爾特與喬迪的對話將電影製作時使用分鏡技巧的目的傳達給觀衆,從而使其能更加清楚地瞭解此時電影使用分鏡的原因。這些鏡頭語言的運用都很好地成了發掘電影深層次內涵的工具。

《特技狂人》劇照。

總而言之,《特技狂人》並不像其中文標題所展現出來的一樣,它不是一個落於俗套的商業片,一個只能憑藉着驚險刺激的動作戲和特效成爲大衆飯後的消遣。在影片表面的歡愉之後,觀衆只要細細想想還是能發現其中蘊藏的深意,能夠意識到絢麗的特技表演背後資本操縱的醜惡,也能夠體會到衆多邊緣羣體的悲哀。作爲一部商業片,《特技狂人》當然希望能夠得到足夠的利潤回報。但衆多觀衆若只用內涵豐富與否的單一標準來評判是否太過於苛刻?與此同時,中美兩國平臺不俗的評分也啓發電影人思考:《特技狂人》何嘗不是在商業片中巧妙注入深刻內涵,使其兼具娛樂與教育意義的範例之一呢?

撰文/劉詩雨

編輯/李永博

校對/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