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孔子的世界

孔子的誕辰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想起孔子,我往往很難想起一張很具體的臉。他是聖人,是那個總是把“君子、小人”掛在嘴邊的人。孔子在生活方面也很講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

在他的世界觀裡,“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但是我接觸過的大多數所謂的“君子”,卻沒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品德。反而“仗義每多屠狗輩”,在“小人”中,我卻看到了更多的人性的光彩。這光彩並不是高尚的,但絕對真實。

18歲以後,我逃離孔子的世界,去改革開放的最前線珠三角讀書,本碩博浸泡在椰林蕉雨的南國,這個遠離了孔孟之鄉的地方,我看到了人生的更多可能性。

這樣這片靠近大海的地方,也有一套文化,它不太強調尊卑有序,有錢人也不端着,穿着拖鞋上路,如同凡人,這裡的人不會因爲誰家考上公務員了,就會額手稱慶,覺得雞犬升天。因爲海的緣故,人們的精神生活更加的開闊務實。

四歲那年,父親帶我去孔廟,接受孔孟文化的薰陶。也許是一路水喝多了,我突然感到下體一陣清涼,周圍人紛紛意識到我尿褲子了。他們看我的眼神,似乎是在暗示我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後來我才意識到,儒教倫理跟羞恥感其實是緊密相關的。好在當時我還只是個孩子,於是得到了這套大的文化系統的寬恕。

在孔廟門前尿褲子,這總是不太雅觀。但是似乎註定了我的人生將走向迥異於孔子的自由主義的路子。我擁抱個體,強調獨立,重視真實。不愚忠,不忙從。更爲重要的是,唯有如此,我才能夠張開想象力的雙翼,去擁抱我喜愛的藝術。

我認爲孔子有點缺乏浪漫細胞,他在藝術方面的造詣恐怕不如莊子。因此我個性也更加的偏向莊子一些。莊子做夢能變成蝴蝶,我也夢見自己徜徉於整個宇宙,我不知道自己的形體,也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個君子。

我卻時常覺得君子非常的乏味而壓抑,我其實對小人更加感興趣。像是契科夫筆下的那些小人物,一個個那麼的生動有活力。他們在道德上也許是不圓滿的,但是卻充滿了生命的魅力。

木心在寫孔子的時候,記述過這樣的事情。

“少正卯是個學者,也收徒講學。思想新、口才好,把孔丘的門徒吸引不少過去。孔丘記恨,扣他大帽子:一,聚衆結社。二,鼓吹邪說。三,淆亂是非。這件事我認爲很重要,迫害知識分子,是孔丘理論的破產。我從孔丘的虛僞,從他理論的不近人情,從他的心理陰暗面,推測殺少正卯是真。他上臺,我就逃。”

“五四”打倒孔家店,表不及裡。孔子沒死,他的幽靈就是無數中國的僞君子。

——木心《文學回憶錄》第十五講先秦諸子

木心之所以這樣寫,當然是因爲木心也是自由的。

孔子當然也有值得稱道的地方,那就是知其不可爲而爲之。他堅守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形象。

亂世,堅持做一個君子。如果裝的了一時,我們會覺得這個人很裝。如果他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那就成聖人了。

回看孔子的很多話,如今反思,都有很嚴重的爹味。比如“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這樣的價值判斷,在孔子那裡不在少數。

孔子顯然忽視了這樣一個大前提,萬一“父之道”是錯誤的,那麼這個堅持豈不是錯上加錯了嗎,這個孝,豈非是一種愚孝。

在人類軸心時代,孔子必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智者,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

但是我更青睞刻在希臘聖城德爾斐神殿上那句話,“認識你自己”,對我來說,這比能夠治得了天下的半部《論語》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