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殺降”,李鴻章一生的污點!真實的歷史比電影更狠
1863年12月6日,李鴻章殺了太平天國蘇州投降的八個王,又進蘇州城內屠殺,一共殺死約2萬人。
這就是著名的蘇州殺降。
電影《投名狀》裡有影射這一段歷史的情節。
這件事在當時國際輿論引起軒然大波,各國紛紛指責李鴻章,指其殺降是對人性的徹底背叛。
清廷的僱傭軍“常勝軍”首領戈登要找李鴻章決鬥,甚至警告說要重新奪回蘇州,交給太平天國。
寫蘇州殺降就繞不開戈登這個人,但他也是參與火燒圓明園的軍官之一。
這會觸及到很多人敏感的神經。
本文就事論事,希望各位將討論範圍限定在“蘇州殺降”這一件事的本身。
戈登與李鴻章的關係是複雜的。
戈登死後十年,李鴻章訪問英國,到戈登墓前獻上花環,戈登的家人非常感動。
人性也是複雜的,我並不想就這一件事對李鴻章(或戈登)進行全面的道德評判,本文只寫一個人的一個側面。
一
蘇州殺降主要有3方力量:
清軍:李鴻章、程學啓。
英軍:戈登。
太平軍:八王(叛軍)、譚紹光(忠臣)。
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戈登在給母親的信中這樣寫到:
我們在那裡先是每個人發狂地儘量搶劫,然後才把整個園林燒掉;
以最野蠻的方式,摧毀了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
這個財富即便花費400 萬鎊也很難恢復。
戈登出生於英國,父親是軍官,母親是茶商之女,16歲畢業於皇家軍事學院。
他是常勝軍第三任軍官,與前兩任不同,戈登受過較高的教育,嚴格操練士兵。
1863年淮軍和常勝軍圍攻蘇州,蘇州岌岌可危。
城內只有譚紹光堅定守城,其他八王都想投降。
李鴻章和戈登得知城內將領不和之後,也打算採取招降策略。
淮軍之前是有善待降將的名聲的,清廷後期也允許太平軍將士不論從賊時間長短,誠心歸順,一律準其投誠。
這是蘇州八王投誠的主要外因。
爲了閱讀方便(人名太多容易亂),這投降的八個人,下文統稱八王(可能指八王中的某一個或幾個人,未必指全部)。
八王中的重點人物名叫納王,談判全程參與,所以下文有時候會提到納王,知道他是八王之一就行。
11月28日( 距離殺降還有9天 ) 。
雙方密會在陽澄湖上,達成初步協議,清軍一方的將領程學啓提出的招降條件比較苛刻,要求八王生擒李秀成,或斬譚紹光首級才準收撫。
但八王不忍殺害劉秀成,允許殺譚紹光。
這裡提到程學啓,如果蘇州殺降責任李鴻章佔6成,那麼程學啓至少佔4成。
程學啓曾經也是一個太平天國降將,可見同行纔是赤裸裸的仇恨。
程學啓的人生也是個悲劇,2年前,曾國荃進攻安慶,程學啓守城很勇猛。
湘軍中有人出一個毒計,將程學啓的繼母和兒子掠在湘軍大營。
然後曾國荃讓她化妝成乞丐潛入安慶城內,找到程學啓哭訴,要求其救自己的兒子。
程學啓年幼喪母,對繼母尤其孝順,他有降意,但一直在猶豫,因爲他自己的家人都在安慶城內,一旦反叛,自家人性命不保。
過幾天,事情敗漏,程學啓匆忙帶300多人投降湘軍。
頂頭上司殺其全家(包括程學啓的妻子,也是這位上司的妻妹)。
程學啓遂死心塌地跟隨湘軍,對太平軍比較仇恨。
曾國荃對待降將也很嚴酷,讓其帶少量的降兵,只准向前不準後退,每天派人送飯,最後攻下三壘,立下戰功(頗有點《投名狀》的影子,這其中有個25歲的小夥,名叫丁汝昌)。
11月30日晚,程學啓再次要求生擒李秀成。
當晚凌晨3點,李秀成帶1萬人離開蘇州城。(另一說12月1日)
第二天,雙方再次密會,戈登本不想參加,但八王一再要求戈登參會,於是戈登參加會議。
八王提出3個條件,程學啓一概應允,並折箭起誓不殺衆人 。
但八王對清軍不信任,納王將侄女許配給戈登密友馬加尼,戈登以名譽擔保,保降將性命。
到這個時候,似乎投降已經穩妥,既有許配婚姻,又有折箭起誓和洋人擔保。
12月4日,(距離殺降還有2天)
八王原計劃趁譚紹光在城樓指揮的時候,把他推下城樓,但一直沒有機會。
戈登向李鴻章要求,譚紹光必須生擒交給他,同時確保八王不死。
李鴻章強調只要譚紹光死屍。
當天,譚紹光與八王開會,被衆人刺殺,同時譚紹光手下一千多人被殺,慕王府被洗劫一空。
蘇州城徹底被八王把持,他們商定好明日正式開城投降。
第二天,程學啓帶兵進蘇州城,殺譚紹光餘黨幾百名,發現部分太平軍未剃髮,城中的堡壘障礙未拆除,心中生有疑慮。
這天戈登也再次見到納王,把他拉到一旁,問他投降事宜進行的怎麼樣。
納王表示事事如意,深爲滿意,看起來頗爲安全。
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很多事很順利的時候,往往會出紕漏。
很多事磕磕絆絆,反倒有好的結果。
總之,如果事情過於順利,就得小心了。
這八王不但不警醒,反而提新要求,想要增加手下的兵,並且保留一些總兵等職位,甚至要求佔據半個蘇州城。
這是被殺的直接導火索。
二
12月6日,更大規模的殺戮即將開始。
這天上午戈登又見到納王(就是上文許配侄女的那位),問他是否需要常勝軍的保護。
他說不用擔心,還說以後打算調部隊補充常勝軍(我不但不需要保護,甚至我還有餘糧資助你)。
這是他最後一次活命的機會,就這樣被輕易放棄了。
不知他打仗這麼多年,爲何如此天真,也許是過程太順利了,又或者他自認有戈登擔保,清廷不敢惹洋人,所以萬事大吉。
中午,八王騎馬去李鴻章大營,戈登見其中一人仍然留髮。
李鴻章設宴款待,席間,命左右捧出頂戴花翎到八人面前說:
今日做我大清之官,好好立功。
飯局是最其樂融融的時刻,卻也是最兇險的時刻。
酒過三巡,李鴻章藉故離席。
一聲炮響,程學啓帶兵殺入,立斬八人首級。
八王被殺還有其他版本,不過這不重要,總之八個人全都死了。
此時,大隊清軍涌入蘇州城,開始屠殺太平軍,也就是八王的部下。
之前殺了一批譚紹光的部下,這次又殺八王的部下,所以基本上等於要將城內士兵全部屠殺。
日過午,一聲炮響,回起殺聲,大兵洶擁而入,無門不破,無處不搜,無人不魄飛天外。
投降的太平軍一部分被屠殺,被殺人數應該有2-3萬人,一部分被遣散,只有少數人出城西走。
殺降20天后,外國記者依舊發現拋滿屍體的河道還帶有紅色,地下三英尺都浸染了鮮血。
這天中午,程學啓無意中碰到戈登,程學啓焦躁不安,面色慘白,支支吾吾告訴他,八王沒有見到李鴻章。
他這麼說是爲了幫李鴻章推脫責任。
淮軍正在城內殺戮,戈登還矇在鼓裡。
下午傍晚的時候,戈登才進蘇州城,見大批的淮軍在洗劫蘇州城。
城內兵荒馬亂,納王府已經被洗劫。
納王的家眷們都躲在納王叔叔的府中,戈登被納王的家眷困爲人質,就這麼困了一晚上。
此時戈登以爲八王被俘(不知道已經被殺),非常生氣,要求拘押李鴻章,讓其釋放諸王,並命馬伕調衛隊保護諸王的家眷。
半夜凌晨,馬伕和翻譯出門調集軍隊,不久,只有馬伕返回,翻譯被殺死,軍令也被燒燬。
7日凌晨4點左右,戈登設法離開家眷們,打算親自調集衛隊保護衆人,但途中被淮軍扣押一個小時。
當戈登終於調集衛隊再返回的時候,就在他離開的1個多小時的時間裡,納王叔叔家和家眷們已被劫掠一空。
第二天,戈登最終親見八王的無頭屍體,據記載 “這些屍體均被砍到胸部,頭上的刀痕極其可怖”(是否真被腰斬,我還不確定)。
此時他才知道事情原委,火冒三丈,帶兵進淮軍大營,拔槍要找李鴻章決鬥,李鴻章避而不見。
李鴻章對戈登的態度尤爲不解, 曾笑稱:洋人好惡,性與人殊。
這裡頗有點罵人的意思,原文出自《孟子》: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
意思是說這洋人的好惡,跟咱們人類的本性不同。
不久西方報紙瘋傳,戈登許諾空頭支票給八王,導致他們被殺。
戈登非常鬱悶,召集常勝軍士兵,告知事件原委,並要求清廷處理李鴻章,否則拒絕再爲清廷服務。
第二天,戈登帶領常勝軍開往蘇州,要求程學啓交出八王屍體,並釋放納王家眷。
英方要求李鴻章認錯,李鴻章稱這是中國人的事,西方人無權干涉。
李鴻章將事情經過報告給清廷,清廷認爲李鴻章辦事允協,不應治罪。
將近一個月後,李鴻章找赫德(就是掌管清朝海關稅務的那個)調停,赫德寫長文爲李鴻章辯護。
最終雙方達成妥協,李鴻章發佈聲明:戈登與殺降無關。
戈登曾經跟程學啓關係很好,每戰必協同配合。
蘇州殺降後,戈登頗不滿其所爲,捧納王的首級而哭,誓不與程學啓再見。
李鴻章後來在給清廷的奏摺中說:
戈登煦煦婦人之仁,脅令收撫, 稍一濡忍,變生肘腋。
意思說,戈登和藹可親,婦人之仁,脅令收撫降將,豈不知稍微一忍讓,就會發生事變。
實際上戈登脾氣火爆,這裡李鴻章故意把他說成柔弱的樣子(戈登曾讚美李鴻章是寫奏摺的天才)。
李鴻章在給曾國藩的信中說:
惟擒殺僞王六、僞天將五, 皆忠逆部下悍黨,稍可自娛。
雖然李鴻章在多處文獻中爲自己辯解,但從他的奏摺和信件中,我們依然能探知李鴻章對殺降的真實態度。
2個月後,這場風波漸漸平息。
這事畢竟做的不光彩,最後清廷在給李鴻章的批件中,要求他:
以後攻剿各城,遇有賊匪實系真心投誠,無論何省人民,均應稟由本部院資遣回籍……如果誠心歸命,儘可貸其一死,遣散安置也
李鴻章發誓不再爲斬殺降人。
最後,李鴻章爲八王進行祭奠,親自祭弔,並流下數行眼淚,戈登之怒乃解。
蘇州之戰結束後,清廷賜李鴻章太子少保銜,賞穿黃馬褂。
程學啓授一品封典騎尉世職,賞穿黃馬褂。
李鴻章以爲戈登想要錢,建議清廷賞賜戈登,一次性給常勝軍7萬兩軍餉,並額外專門給戈登一萬兩賞銀。
清廷賞賜戈登的諭旨如下:
本日巳明降諭旨,賞給戈登頭等功牌,並賞銀一萬兩,以示嘉獎。所有銀兩,讓李鴻章籌款賞給。(曾國藩奏稿)
之前多次戈登要求李鴻章發軍餉,李鴻章都拒絕了。
這次李鴻章用盤子滿載黃金,呈現在戈登面前。
戈登以戰爭不方便攜帶爲由,用鞭子擊覆其盤,把黃金都棄到戶外。
戈登上書清廷說:
辱皇帝陛下之稱揚,不勝感喜之情。然陛下所受與物品, 因蘇州陷落以來之事情,快快而不敢納受,實爲千秋之遺憾。
戈登拒不接受賞金,最後在英方的勸說下接受了功牌。
1864年2月14日,清廷與戈登達成諒解,併發佈告示嚴禁閒散人等煽惑生事。
至此,蘇州殺降事件基本完結。
三
我不太喜歡《投名狀》這部電影,裡面的人太剛愎自用,竟然爲了饅頭不夠吃殺降。
李鴻章爲了“絕對的安全”而殺降,說明他不願爲了“契約精神”而冒一丁點風險。
其實八王既然敢隻身赴宴,說明再次反叛的可能性應該是很小的。
這裡也不得不提一句曾國藩,他在給四弟的信中這樣寫:
此間近事,惟李少荃(李鴻章)在蘇州殺降王八人最快人意,殊爲眼明手辣。
從這裡,我們能看出曾國藩幾乎已經達到一種病態。
如果一個人貪婪、善妒、內心充滿暴力,那麼他一味地把自己想象成不殘忍、不貪婪、不暴力,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事。
這樣做沒有好處,只會讓他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
不要以爲我在寫道德,我寫的是人性,羅素說:
記住你的人性,忘記其他的一切!
曾國藩記住了一切,唯獨忘記了人性,所以,他口中的道德也只是一個空洞的名詞。
1個多月後,程學啓在嘉興被爆頭身亡,那個年代的槍爆頭確實概率相當低。當地人傳言說是八王索命。
3個月後,常州城破,戈登提出解散常勝軍,李鴻章欣然同意。
16年後,1880年,戈登再次來到中國。
相逢一笑泯恩仇,李鴻章—把抓住他.與他緊緊擁抱。
戈登再次見到這個曾經一起經歷過艱苦歲月和光輝時刻的同伴也不免動容。對這樣的兩個人來說,生命太短暫,不能用來相互仇恨。(德·瓦里尼)
1885年,戈登在蘇丹的叛亂中被殺。
十年後,李鴻章訪問英國,到戈登墓前獻上花環,戈登的家人非常感動,並說:戈登曾在信中說這位大人(李鴻章),值得任何人爲他付出生命。
四
蘇州殺降事件很快平息,但一個民族是有集體記憶的。
任何一件載入史冊的事件都將永久性地記錄在民族記憶中。
如果歷史上有已有殘酷的先例,那麼後人在處理類似問題的時候,很容易採取類似措施(比如歷代開國皇帝都喜歡殺功臣這件事)。
蘇州殺降這種大型的“背信棄義”的事件,給一個民族的人民帶來的創傷和不信任感,可能是很久都無法癒合的。
這八王人品確實不怎麼樣,你可以列出很多理由說這八王必須死。
但殺降並非唯一的辦法,確實違背了契約精神。
最後,我想用暖心的一幕,作爲這個殘酷歷史事件的結尾。
《投名狀》裡有魁字營,歷史上淮軍裡的確有魁字營,首領叫鄭國魁。
談判時他也在現場,鄭國魁是納王的舊交,與納王誓不相害。
李鴻章負約後,鄭國魁泣不食,臥三日,自謂負約,他終日以騙殺納王,而哀怨不已。
鄭國魁大罵李鴻章,李鴻章自知理虧,勸其以大局爲重。
最後朝廷封賞時,他辭不居功,仍以總兵記名。
24年後,鄭國魁病逝。
65歲的李鴻章在給朝廷的奏摺中寫道:
蘇州八王跋扈要挾,因此一併誅戮,並非我一開始所想,而鄭國魁聽到(殺降事件)後,感泣堅志(原文是口泣堅口,缺了二個字), 誓不居功,臣也以他的做法爲義,不再勉強。
他將兵十餘年,居官又十餘年,身歿之日,家無餘財,幾無以斂。
這件歷史上不大不小的事件,給一個人帶來終生的懊悔和痛苦。
在兵荒馬亂的世界,能有這樣的人,確實令人感動。
他像路邊一朵開在血泊中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