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那是神的旨意？從心理學解析「地獄公使」的敘事魔力

地獄之火；摘自pixels網站

推薦「地獄公使」

最近看完了韓劇「地獄公使」第一及第二季，讓我想起了研究所時期所修習的敍說心理學和詮釋現象心理學。本文會刻意繞開這兩門學術成份很高，可能令人頭痛的學說，儘量用白話易懂的表達來闡述這部韓劇帶給我的心得。

首先，我認爲這部韓劇不僅張力足夠，武打動作好看，特效也是一等一，最重要也很發人深省。

由心理諮商機制拆解「地獄公使」

我先說說個人的執業經驗：

當一位案主來到心理師面前，敘說他的惱煩時，心理師會很注意地聽，主要是聽案主的問題怎麼被描述。因爲在生活過程中，是3D立體的經驗，而案主描述問題時，他已經採取了某一視角在敘說過去的生活事件經驗(發生在「彼時彼刻」(there and then) ），他是把「彼時彼刻」的事件經驗帶到「此時此刻」(here and now )的當下來說，本來在現場3D立體的生活經驗被抺平在某一視角的直線時間性有因有果敘說而形成案主的「問題」或「煩惱」，心理師據此瞭解案主是採取哪一種視角來過生活，用哪一種角度來擷取他生活的資訊。這就好比一個人迎面走過來，髮型設計師會注意到此人髮型的樣式；而服裝設計師會看此人衣服穿搭的品味，但他們看到的是同一人，卻在心中留下不同的意象。心理師由注意到案主敘說觀看的視角，初步瞭解案主他是怎麼擷取生活經驗，他的框架爲何，又會對他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案主的敘說視角，實則形成他內心的心理世界的場景，進而產生他的情緒，影響他個人的行爲。

在上述的描述中，如果放慢時間來看，在過去「彼時彼刻」所發生的事件，所發生外界物理刺激傳達的感覺，是一種意義被懸置的狀態，也就是意義不清楚還未被我們瞭解。但當描述時（此時此刻），描述者使用語言描述，他就開出一個觀看的視角，賦予事件的意義，才爲人們所明瞭。整個事件的意義就被固定下來，形成人們內在實質的心理世界，而發揮實質影響力。

「地獄公使」把上述的過程表現的很清楚，比如你看到的是「難以理解的怪異說話影像」，然後「三個長得像黑猩猩的怪物突然出現，用強力高溫的方法，把一個人殺死」，這是當下彼時彼刻的事件，但後來被主角鄭晉守用語言描述爲「這是神在懲罰罪人」，於是「神」、「罪人」的概念透過傳播（直播）就深植人心，影響往後每一個遇到怪異說話影像的人及周邊的人，遇到怪異說話影像者（劇中描述爲被宣告者）都在想「我過去犯了什麼罪？！」，而周遭的親友連帶被牽連，被社會大衆所排斥孤立。

真相不重要，如何解釋才重要

但是「遇到怪異說話影像的人及後續三個長得像黑猩猩的怪物突然出現，用強力高溫的方法。把一個人殺死」真的是神的旨意嗎？被殺死的那個人真的是罪人嗎？實際上沒有人知道！但是鄭晉守的論述被大衆買單之後，就形成很大的影響力，在第一季中，奉行此一論述的新真理教，地位跟着水漲船高，賺進大筆的錢財，在首爾不僅擁有總部大樓，還有演示事件的陳列博物館。好像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另一個例子是在第二季，箭鏃的陽光班老師，投身於劇中所稱的演示之火中，淨化她的罪，最終死亡。陽光班老師這種殉道犧牲的作爲，是被鄭晉守的論述，加上箭鏃的修正論述所支撐，所以她在箭鏃這個團體中獲得崇高的地位。但對不相信此論述的先生千世亨來說，他的太太是過度熱衷於宗教，最後導致死亡。但鄭晉守反駁千世亨，陽光班老師投身在活動中，所獲得心理上的連結感、滿盈感及愉悅感，是她作爲千世亨妻子中的夫妻關係無法獲得的！所以人活在自己建構的解釋中，並不是活在真相里。

從某個角度來看，陽光班老師能微笑地支撐她做出近似自殺的行爲，完全是她活在鄭晉守和箭鏃的論述中。這很像認知行爲治療所主張的：事情究竟是怎麼樣不重要，重要是你怎麼想，纔會對你的情緒、行爲實質發生作用。因此「遇到怪異說話影像及後續三個長得像黑猩猩的怪物突然出現，用強力高溫的方法。把一個人殺死」到底真相爲何或是真實原因不重要，而是你用什麼樣的解釋，形成什麼樣的理解纔是重要的。

語言創造心理實在

在這邊也出現一個概念的爭議，到底語言是個描述世界的工具？還是藉由語言，人們發現了世界。換句話說，語言不僅僅只是描述世界的工具，而是用了什麼樣的語言，塑造什麼樣的世界。語言創造了實在。

由「語言創造了實在」這個觀點，很多人難以接受。因爲大部分的人都相信，有一個外於自己的真實世界，我們通過五官去感覺到它。但是我們仔細想想，若我們要描述這個世界，勢必透過語言，而語言的描述的內容品質和角度，塑造你我觀察的世界，當陽光班老師投身她所稱的「淨化」儀式中，神是存在的，赦免贖罪也是存在的，而她也深信不疑，整個人的言行甚至情感情緒都深受影響。

在心理治療中，有一派就是改寫你的生命故事，你就會活的不一樣，如同陽光班老師，她活在她相信的生命故事中。而每個人也都活在自己的生命故事中，我們可以觀察到，有時自己當前的狀態也可能改寫自己以前的說法，一位自認失敗的人，會覺得過去生活的貧窮帶來不利的條件；另一位自認成功的人，會覺得過去生活的貧窮帶來磨練自己的機會。生活同樣貧窮，但意義會隨着你如何認定而隨之變化，影響你的生命感受。

鼓勵大家都去觀賞「地獄公使」，你可能可以發現所謂的人生困境，其實是被某種論述捆綁，而可以有所彈性變化。

舉個例來說，一位墮胎的母親，因爲她認爲自己有罪而自我懲罰，刻意讓自己生活過不好，她以爲懲罰自己可以稍稍減輕她墮胎的罪。有一天，她遇到一個心理師跟她說：「會墮胎總有當時不得己的理由。但若我們從被墮掉孩子的觀點來看，它應該會認爲它的死不是要加重母親的負面情緒，它反而會想，它的死亡若能讓母親活得更正向有活力，它的死纔是有價值的，不會白白死去。」。母親聽進心理師的話，從萎靡不振的生活中改而轉向正向積極投入生命的各項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