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觀察｜中考填志願成“人生豪賭” 拿不到日常成績 家長設計小程序“自救”

南都訊 8月，隨着中職進入補錄階段，一年一度的廣州中考進入尾聲。

回顧初三這一年來的艱辛，家長萬曉雯至今都不理解，考試升學，怎麼就搞得這麼複雜了呢？

這複雜，既有中考政策自身多重批次填報志願的重重考量，又有密考、“提前簽約”等潛規則加劇的混亂，更隱藏着學校不透露成績和排名、志願填報指導服務缺失帶來的不安，還有各種微信羣、自媒體烘托的焦灼。很多家長們都有同感：“中考填志願和錄取就像開盲盒。”

中考志願填報成了“一場人生的豪賭”，考驗學生的同時更是“烤”家長。在各種數據都被“屏蔽”時，有家長義務開發小程序統計同年級志願意見，發起一場“自救互助”。

官方指引發布較晚 家長紛紛提前一年“自學”

每年暑假，應屆中考考生和家長剛從考場上鬆一口氣，初二升初三的學生家長們就開始瘋狂“加羣”“請教”，爲了一年後的那場“豪賭”——中考志願填報。

提前一年“自學”，已然是每年中考家長的常態。

“之前就聽說中考規則比較複雜，而且每年都有微調，我基本是在孩子初二結束、初三開始前，就啓動學習模式了。”今年的中考家長葉婉儀告訴南都記者，一年前她就收集了自媒體機構自制的中考資料冊，包括各高中的簡介集納、各校中考近三年各批次錄取分數線彙總等；同時還借了上屆家長的《2023年廣州市高中階段學校報考指南》，仔細研究批次、名額分配、梯度線、同分序號排列、自主招生分數換算公式等一系列專有名詞。

5月17日，廣州市招考辦公佈《2024年廣州市高中階段學校報考指南》。

之所以不等2024年的《報考指南》，家長認爲“出的時間太晚了，根本來不及消化”。以今年爲例，5月17日，廣州市招考辦公佈《2024年廣州市高中階段學校報考指南》，234頁的指南對“小白”家長來說宛如天書；6月1日，廣州中考開啓志願填報，6月5日結束。中間半個月時間，還要去參加各所高中開放日。“《報考指南》政策和規則方面的內容很詳細，也最權威，但如果等到《報考指南》到手了再研究，光消化那些概念都來不及。”

簽約、密考、拿票 層層選人讓家長心慌

這還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進入初三，家長們與學校提前簽約“拿票”，纔是“大闖關”中的重要環節。

萬曉雯告訴南都記者，她小孩所在的學校，會通過提前簽約的方式，拉攏優質生源。初三上學期，學校會與校內最優秀的一批學生進行簽約，承諾中考過了高保線就能進重點班；下學期，經過幾次重要的考試（比如一模、二模等）後，還會有第二批簽約的機會。

除了本校“子弟兵”，有些學校也會主動簽約外校生。據葉婉儀介紹，有些名校會提前組織密考，平時成績+密考成績均優異者能獲得A籤，進入高中後“基本走競賽路線”。“這些十分優秀的孩子，大概在初三寒假結束能拿到A籤，所以他們初三就不會把大量的時間花在學習上，而是開始學高一的內容了。”她也曾帶孩子去參加過一次密考，但孩子考完後信心大挫，因爲所考題目大多爲競賽題。

同時，一些學校會根據平時校內考試成績，直接給學生髮B籤；有學校看一模成績，有學校看初三上學期期末+一模成績，也有的會看三年綜合成績。相比於密考，這種模式就相對簡單，也就出現了很多所謂的“扇子黨”，即拿着很多學校的票。

每年四五月份，在各校的校園開放日活動上，前來諮詢的家長都絡繹不絕。今年省實白雲校區開放日吸引了2萬多名家長、學生前來參觀諮詢。（圖片與正文內容無關。）

葉婉儀也拿到了六七張外校的“票”。在她看來，學校樂見其成，中考志願填他們學校的當然越多越好，這樣既能收穫優質生源，又有可能提高學校的錄取分數線，繼續吸引下一屆的優秀學生積極報考。“如果說家長在填志願時真的選了該校，最後中考成績也達到學校錄取要求，學校這種私底下的承諾一定會奏效，不然口碑就壞了，把篩選優質生源的路給堵死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希望密考、提前簽約這些都不搞。這不是學校應該做的事，這不是教育的本質。那到底是學校加工能力好，還是招生掐尖纔有這樣的成績？”即便很抗拒，萬曉雯還是陷入循環怪圈，不斷參加“海選”爲孩子拿“票”。

簽了就有個保險，但不一定真的會填這所學校，這是家長們普遍的心態。

學校不透露成績和排名 全靠學生估算、家長互相打聽

隨着時間的推移，進入初三下學期後，焦慮的情緒在中考家長羣體加劇發酵。

對於他們而言，最難獲取的不是政策規則，也不是學校“派票”，而是孩子的成績與排名。

毫無疑問，“雙減”要求義務教育階段不得公佈學生考試成績和排名，但義務教育的終點關卡——中考升學錄取，依然是一場根據分數、排名決定最終結果的比賽。

葉婉儀孩子所在的中學，三年來都沒有爲學生提供過具體成績和排名，而是以ABCD之類的檔位作爲代替。“大概A檔就是全年級前25%，B檔是25%-55%，以此類推。但我們家長都普遍認爲，這個梯度基本沒有參考性。”

對於高分生而言，“比如是750分以上的水平，學校可以隨便填”。對於成績中等（比如B檔）的學生，校內排名前25%和前55%，之間的分數差距會非常大，“尤其是成績在梯度線上下浮動的學生，填志願稍有不慎，就會滑檔”。

爲了獲取這個至關重要的信息，學生和家長們使出渾身解數，與學校“鬥智鬥勇”。

萬曉雯表示，學校初中三年大概有十次大考，每次只會提供大概的分數段，每個分數段會有二三十分的分差。爲了獲取自己的具體成績，孩子只能跑到老師面前哀求“裝可憐”，聲稱“不給分數我媽會打死我的”。

學校不提供，就自己統計。每次在期末考等校內大考後，葉婉儀的孩子都會在老師講解試題時，重新估算自己每張試卷的分數，以此獲得相對準確的總分成績。至於排位，無論是孩子之間，還是父母之間，都會互相詢問對方的分數，通過多方對比來估算自己在班內的排位；家長再通過該班在年級裡的水平和以往名次，進而推導出孩子在校內的排名。

“這在無形中給全家人都增加了很多額外的工作和壓力。”葉婉儀就非常困惑：“整個初一、初二乃至初三上學期，學校不提供學生成績和排名，我們家長都是理解的，也沒有爲這個事情向學校提過任何的要求。但是初三最後一個學期，一模、二模的成績和排名都不能提供？”

6月5日，廣州市招考辦舉行2024年廣州市高中階段學校招生報考志願數據安全備份封存儀式。（圖片與正文內容無關。）

實際上，給不給學生成績和排名這件事，在學校層面並不統一。南都記者瞭解到，有部分初中會單獨告知每個學生各自的分數和具體年級排名，以便學生清楚自己的情況，並作爲中考填志願時估分的參考。

“我們從初三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後，就有意識地讓家長了解孩子初中三年的學習情況以及在整個年級的排位。”廣州市一知名學校校長稱，中考的志願填報，最關鍵的是要知道自己的成績在全市中的排位。“義務教育階段是不允許排名，但初三是很關鍵的一年，只要家長對孩子成績有疑問，我們的班主任或級長都會一對一地給予解答。當然，給到家長的成績也僅限於自家孩子的。”

校內專業指導缺失 家長做小程序爲全年級“算計”

實際上，整個5月葉婉儀都處於焦慮和忐忑之中，每天都覺得有需要關注的新信息，生怕又漏了什麼重要消息，腦子停不下來。“有時候晚上做夢都會夢到自己填了所不好的學校，耽誤了孩子的前途。”

與之相反的是，學校和老師給予的志願填報幫助少之又少，更加重了家長們的緊張情緒。

“學校只發放往年分數等資料讓大家自行了解，也不會過問和指導孩子的中考志願填報。”不少家長都希望自己孩子能夠抓好第二批指標到校志願填報，提前“下車”，但指標往往“僧多粥少”。家長蔡志偉孩子所在的學校，考生人數過千，指標到校數量只有25%左右，怎麼能夠讓自己的孩子少點“扎堆”“撞車”的風險？

官方沒有更多參考，那就家長自己上！蔡志偉發揮自己的工作特長，開發了“模擬志願填報小程序”。家長們只需要參考孩子一模的分數，選擇預估中考分數區間，然後選擇第二批第一志願心儀的學校；提交自己的志願後可以查看整體的統計結果——“學校*分數區間的人數統計表”。

爲了讓數據量儘量真實，同年級熱心家長們還主動建立了交流羣，年級裡超過一半的家長都自願參與此番調查。很多家長在看完統計結果後，對孩子的情況重新做評估；蔡志偉也發現原本想讓孩子報考的學校過於熱門，調整了之後的報考思路。

5月11日，廣州市招考辦舉行2024年廣州市普通高中名額分配計劃電腦派位儀式。（圖片與正文內容無關。）

萬曉雯的情況則有所不同，學校有點過分關注孩子的志願填報情況，千方百計要留下優秀生源。“我們學校的做法很誇張，會讓孩子回學校填報志願，美其名曰輔導，實際就是盯着孩子，看有沒有按‘要求’填報本校。”萬曉雯的小孩也拿到了本校的“票”，但代價就是在自主招生報名時，要求籤約學生報名本校自主招生。在得知孩子沒有在自主招生報名時填本校後，老師還特意找了小孩“聊天”，表示“如果自主招生不填本校，之前的簽約就作廢了，之後也不會有機會讓你再進本校”。“孩子被嚇到了，馬上打電話給我，說要跟我講一件很嚴重、很不好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孩子承受了很大壓力。”

這不僅是一所學校的問題。這一年來，萬曉雯前前後後“廣撒網”式地跑了越秀、海珠、天河、黃埔等區十來所高中。但她發現，很多學校並不關心孩子怎麼填報志願才合理，只想着讓學校增加更好的生源，而不是真正幫助孩子去到更合適的學校，“我看到很多學校的老師，到招生階段就像個銷售一樣，特別賣力。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6月30日早上，廣州2024中考開考，考生進場。（圖片與正文內容無關。）

7月2日上午，華附初中部考點外，走出考點的考生收到了花束。2024廣州中考收官。（圖片與正文內容無關。）

當時間來到8月，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是，一年的辛苦付出“終成正果”，孩子如願被第一志願錄取；憂愁的是，志願填報不合理，加上孩子發揮失常，導致滑檔，需要參加更激烈的補錄。

歡喜過後，家長又早早“準備下一戰”，時刻保持緊迫感。萬曉雯如今已開始關注高考政策，特意買了書學習選考科目、綜合評價、強基計劃等知識。另一邊，新一屆中考的家長髮現，新一年的密考、提前簽約等行動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孩子的升學之路始終如同一層層魔環，周而復始。

焦慮依然還在繼續傳導。究竟是誰造成了如今這番亂局？南都校探將持續展開調查，梳理這中間理想與現實的割裂現狀，並邀請專家學者剖析並破解難題。

（注：文中所有家長的姓名均爲化名）

出品：南都校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