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式通膨怎麼活？土耳其「搶救里拉」的貨幣警世錄
「當里拉暴跌、通膨失控，厄多安怎麼『一夜救里拉』？」圖片爲1月3日，站在伊斯坦堡的珠寶店外一名男子。 圖／歐新社
「當里拉暴跌、通膨失控，厄多安怎麼『一夜救里拉』？」2021年12月20號晚間七點，正當土耳其家家戶戶都在享用晚餐時，土耳其里拉跌至歷史新低點，兌美金匯率一度來到1：18。但里拉貶值對社會大衆來說早已不是新鮮事，令市場驚訝的是，當日晚間總統宣佈相對應的貨幣政策與經濟方案後，里拉居然瞬間躍升至美金匯率1：13，漲幅高達30%。是什麼樣強而有力的政策，可以一夜救里拉？里拉起死回生後，能爲民衆的日常生活帶來經濟上的改善嗎？
美金兌里拉匯率從2021年年初的1：7.4 左右至年底時已經暴跌超過50％，在里拉率跌幅最大的11、12月時，油電、瓦斯、日用品等萬物全漲，漲幅從10%到50%不等，導致通貨膨漲率不斷上升。雖然以目前政府公佈的數據來看，2021年的通貨膨脹率約在21%，但民間的通膨觀測機構ENA Group則表示去年的通膨率高達58%。
根據土耳其統計局的11月份公告資料顯示，該月份餐廳與旅館的價格比前年同期漲28.9%、食物漲幅也比前年同期漲27.1%。雖然物價上漲，但政府卻仍不斷調降利率，土耳其總統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認爲「高利息是導致通貨膨脹率居高不下的原因」，因此從去年8月開始，利息一路從19%調降至目前的14%，土耳其經濟成爲實質上的負利率經濟體，實質購買力急速下降。
造成里拉短時間內暴跌的主要原因有兩個：首先是央行短時間內的大幅降息，使得投資人將里拉抽出投入其他利息更高的其他投資工具。其次是國內的政治因素引發市場信心動搖，在總統厄多安向大衆講演，強調降息方向不變時，有媒體捕捉到在臺下的前土耳其財政部長艾爾文（Lütfi Elvan）並未跟着衆人鼓掌，隨後即在12月初時宣佈辭去財政部長一職——對此外界也解讀：艾爾文的離去代表，「總統厄多安的經濟內閣裡再無反對降息的意見」，降息必將勢不可擋。
去年12月20日，土耳其里拉跌至歷史新低點，兌美金匯率一度來到1：18。不過令市場驚訝的是，當日晚間總統宣佈相對應政策後，里拉居然瞬間躍升至美金匯率1：13，漲幅高達30%。圖爲今年11月，一名男子從伊斯坦堡香料市集附近走過。 圖／法新社
2021年11月24日，警察在伊斯坦布爾抗議經濟危機和高昂的生活成本時拘留了一名男子。 圖／法新社
由總統厄多安領導的「以低利率抗通膨」經濟政策，不論是在國內外都引起各界熱議，一面倒的認爲低利率無法降低通膨，反而會使經濟更加惡化。土耳其在野黨包含共和人民黨（CHP）、好黨（IYI Party）與民主進步黨（DEVA）在內都緊咬經濟議題抨擊執政黨，拋出提前舉行總統大選救經濟的訴求，
甚至呼籲總統不要再發表任何反常理的經濟理論以免又造成股匯市暴跌。
但就在市場普遍對里拉持悲觀看法的當下，總統厄多安在12月20日晚間發表新的貨幣經濟政策後，市場卻出現異常的反應，里拉匯率瞬間拉昇30%。總統提出的錦囊妙計主要有兩項，包含承諾將把約2,800億美金等值的黃金投入市場救里拉，以及推出里拉定期存款保值政策。
首先，針對土耳其的黃金存底，雖然總統承諾的金額龐大，但實際查詢央行的黃金存底後卻發現，土耳其國庫只有385億美金等值的黃金。截至1月5日爲止土耳其央行公佈的資料顯示，政府在12月13日前就進行了四次護盤，總金額超過50億美金。與之相似的對市場信心喊話的政策過去也多次出現，卻不曾起過顯著的作用，因此外界主要認爲影響當晚里拉匯率的因素爲里拉定期存款保值政策。政府推出里拉3個月、6個月、9個月與12個月的定期存款方案：
土耳其在野黨包含共和人民黨（CHP）、好黨（IYI Party）與民主進步黨（DEVA）在內都緊咬經濟議題抨擊執政黨，拋出提前舉行總統大選救經濟的訴求，甚至呼籲總統不要再發表任何反常理的經濟理論以免又造成股匯市暴跌。 圖／路透社
圖／美聯社
換句話說，由政府保證里拉不受匯損的影響，提升民衆儲蓄里拉的意願。在12月10日時政府公開資料顯示，國內銀行里拉帳戶約佔全部帳戶的35%，其餘65%都是外幣帳戶，里拉帳戶的存戶有超過90％都是選擇一般帳戶或是3個月的里拉定存，表示國內民衆早對里拉失去信心，轉而儲蓄外幣、黃金甚至是比特幣。
政府將此次「里拉匯率的勝利」歸功於定期存款保值政策發揮作用，否認政府出手干預市場，但卻沒有公佈實際上里拉存戶增加的百分比，也令外界認爲匯率市場的波動其實仍是政府投入資金救援的結果。
然而對於社會上各個階層的人來說，不論是在里拉無下限的崩盤時或是止跌回升後，大家所面對的經濟困境都依舊存在。從土耳其社會保險局的資料來看，2020年約有42%的勞工領取最低薪資（2021年爲2,850里拉），即使扣掉部分爲僱主低報的情況，國內以最低薪資過活的土耳其勞工仍爲數衆多。對這些藍領階級來說，物價漲幅所帶來的影響相當大，但他們並不把物價上漲全怪罪於政府的經濟政策，認爲這是國內投機囤貨份子所造成的現象。一位目前從事採礦工作的工人阿里表示：
「以前的100里拉可以買很多蔬菜水果，現在去市場卻只能買馬鈴薯、洋蔥等基本食材。每次匯率一波動，超市與市場的價格就馬上隨之更動，這顯然是有人暗中哄擡價格。尤其是現在里拉回穩後，餐廳或是超市的價格也沒有調回來。」圖爲今年1月，伊斯坦堡一個蔬果攤販。圖中的商品標價，一公斤的番茄要價13里拉，在過去只需要3-4里拉就能買到。 圖／路透社
像阿里這樣的廣大土耳其藍領階級，也多半爲執政黨的支持者，對於物價上漲問題的砲口也主要朝向政府口中的「國外勢力」以及「市場投機份子」。
有別於藍領階級，土耳其的白領階級則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對白領階級來說，每個月領薪水時就立刻買外幣或黃金避險是自然的反射動作，他們不相信政府能夠有效穩定匯市。然而隨着里拉幣值的下跌，每個月能購買的外幣就愈來愈少，對政府的怨言也就愈來愈多。即使里拉匯率近日回升，白領階級也多半持悲觀的態度，認爲這只是里拉的「回光反照」現象，並持續尋找離開土耳其到國外賺外匯的其他機會。一位擔任主管職的阿荷美特表示：
「在伊斯坦堡如果你的薪水是里拉而不是美金的話，你絕對沒辦法過上有品質的生活，因爲你只會愈來愈窮。」 圖／歐新社
然而對於社會上各階層的人來說，不論是在里拉無下限的崩盤時或是止跌回升後，大家所面對的經濟困境都依舊存在。從土耳其社會保險局的資料來看，2020年約有42%的勞工領取最低薪資（2021年爲2,850里拉）。圖爲跨年排隊買樂透的土耳其人們。 圖／路透社
在里拉貶值危機與通貨膨脹中唯一的受惠者，莫過於從事出口產業的資方。一名從事出口事業的老闆託卡表示，雖然面對電費、油價等成本上漲，但由於出口賺取美金外匯的關係，對事業的影響有限。他也表示政府應該大力補貼出口廠商，讓這些廠商可以更有能力發展生產製造，擴大事業體以增加就業機會。反之，這波混亂對於進口商來說，則是一場災難。在伊斯坦堡從事進口事業的老闆艾莫瑞表示，爲了避險，他目前都以美金對里拉1:20的匯率來計算價格，要找到仍有競爭力的產品並不容易。
走在第一大城伊斯坦堡的街上，路上依舊是車水馬龍，各個餐廳座無虛席，購物中心也是擠滿了逛街的人潮，彷彿土耳其並不存在經濟問題。但纔剛邁入2022年，土耳其政府隨即宣佈油、電、天然氣與交通運輸費全部齊漲，即使在2021年年底時政府大方把最低薪資加薪50%，但加薪的幅度最終只會被不斷上漲的物價吃掉，無法讓受薪階級有效且長期地受益。
總統厄多安曾提出要把土耳其發展爲第二個「世界工廠」，降息的主要目的之一也是爲了吸引外資，目前包含財政部長與央行總裁在內部會首長都是支持低利率抗通膨政策的擁護者，預期在2022年仍會持續降息。除此之外，降息的另一個目的則是希望可以增加出口力道，讓製造商、出口商可以得利進而擴大生產投資。同時也希望透過此方式，可以縮減土耳其的貿易逆差，增加外匯存底。但以這樣激烈刺激經濟的方式，卻也很有可能讓經濟行走在危險邊緣。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土耳其舉債建設，到2020年底時，土耳其外債高達4,500億美元，約佔國內生產總額的62％，如未來美國決定升息，不僅外資會抽離土耳其，也會造成土耳其償還外債的負擔，一旦出現外債償還危機，就會瞬間引爆市場的不定時炸彈，造成國內經濟危機。但對於外國投資者來說，穩定的經濟環境也是評斷該區是否適合作爲長期投資的因素之一，土耳其經濟的不確定性反而會造成外資的卻步。如何在穩定物價、刺激出口與吸引外資等各方面尋找最合適的平衡點，則考驗着土耳其政府的能力。
如何在穩定物價、刺激出口與吸引外資等各方面尋找最合適的平衡點，則考驗着土耳其政府的能力。圖爲一名伊斯坦堡的小販正在烤栗子與玉米。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