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阿富汗背叛 蘇聯出兵干預
被遺忘的中亞:從帝國征服到當代,交織與分歧的中亞近代大歷史。(時報出版)
蘇聯對於干預國外事務一直都相當謹慎。除了東歐,他們只有派遣軍事顧問和專家協助友國或附庸國。起初,中央政治局對介入阿富汗不感興趣。蘇聯並沒有策畫革命,但樂於擁有阿富汗的友好政權。至於雙方的友好關係是否值得軍事幹預則是另一回事,畢竟軍事幹預必然會對與美國的關係火上加油,並破壞在兩大超級強權間形成的低盪狀態(detente)。然而,在一九七九年間,蘇聯的看法改變了。阿明的行爲愈來愈難以捉摸,而中央政治局的領導人物擔心他的激進作風可能會危及阿富汗的社會主義,也害怕他會和美國達成協議、背叛蘇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中央政治局作出干預阿富汗的重大決定。兩週後,蘇聯的特種部隊突襲喀布爾的政府所在地。阿明在這場軍事行動中被殺害,由旗幟派的成員取代,他們流亡歸國並被扶植掌權。蘇聯爲了較溫和的社會主義派系介入,並希望其干預僅限於確保秩序,同時由阿富汗軍隊鎮壓叛亂和鞏固權力。事情並沒有照計劃發展。反抗政府的叛亂太過擴散,而阿富汗軍隊分裂得太過嚴重,無法恢復秩序。蘇聯軍隊不久便發現自己開始和阿富汗軍隊並肩作戰(甚至經常代替他們打仗)。他們將會待在阿富汗近十年之久。
蘇聯入侵導致大量平民外流至伊朗和巴基斯坦。巴基斯坦的難民營成爲反蘇陣地,美國、巴基斯坦和沙烏地阿拉伯提供的資源推波助瀾。對美國來說,蘇聯入侵緊接着伊朗的革命發生,有可能會動搖美國在中東的地位,並破壞取用該區石油的管道。阿拉伯世界以沙烏地阿拉伯爲首的保守君主政權,感受到伊朗革命和蘇聯進攻的直接威脅,巴基斯坦的軍事政權亦然─儘管兩國宗教信仰相同,但他們和阿富汗的關係長期不穩。這三方團結合作,一同支持阿富汗的反抗勢力。他們將之定義爲對抗蘇聯無神論者的聖戰,並提供戰士大量援助。這些人稱聖戰士的反抗戰士在西方被譽爲自由鬥士。在一九八○年代的華府政府高層中,聖戰一詞帶有完全正面的涵義。羅納德.雷根(Ronald Reagan)曾邀請幾位聖戰士領袖來訪白宮,將他們比擬爲美國的建國之父。在整個冷戰期間,西方的普遍觀念都將伊斯蘭視爲對抗共產主義的手段,因此是需要培養良好關係的戰略資產。而今,在阿富汗的戰場上,西方把伊斯蘭陣營當作其代理人對抗蘇聯。還有人假設蘇聯的穆斯林代表第五縱隊,是在蘇聯統治下受壓迫的未同化人口。權威專家提到,可以期待伊斯蘭對蘇聯造成威脅。不只專家這麼想。中情局局長威廉.卡西(William Casey)認爲,中亞穆斯林「可以對蘇聯造成許多傷害」。中情局將《古蘭經》和其他強硬派伊斯蘭主義作家的宗教短文翻譯成烏茲別克文,並偷渡進蘇聯領土。他們設想,蘇聯穆斯林用他們自己的語言閱讀《古蘭經》,將會促使他們起義對抗蘇聯制度。阿富汗戰爭並沒有在中亞傳播伊斯蘭狂熱,但確實創造出聖戰主義(jihadism),其觀念主要是透過軍事手段的聖戰可以解決穆斯林社會所有問題。聖戰主義誕生於阿富汗,是冷戰的產物。
對蘇治中亞而言,這場戰爭並沒有帶來某些西方觀察員所期望的結果。中亞部隊以蘇聯公民的身分參戰。沒有人從他們的軍隊中變節或叛逃。(有些蘇聯陸軍部隊確實曾叛變,但其中許多士兵都是俄羅斯人,他們改信伊斯蘭並開啓嶄新的人生。無論他們的故事多麼有趣,其人數微乎其微。)蘇聯的民意並不支持這場戰爭,但中亞的反對聲浪並沒有超越國內的任何其他地區。多數青年都接受官方所提出的參戰理據─這是爲了協助友邦對抗反革命和外國干預而戰。甚至在蘇聯解體後一個世代,中亞的退役軍人仍記得以蘇聯公民身分參與這場戰爭的經驗。多數的中亞人都是以一般士兵、而非軍官的身分參戰,但有許多人擔任阿富汗政府的通譯或顧問─一九六○年代起,許多中亞人便已填補這些職缺。肯定有某些退役軍人在歸國時心懷疑慮,但他們的人數和其他蘇聯族裔的軍人大同小異。令西方鷹派人士失望的是,伊斯蘭並沒有影響中亞人對這場戰爭的反應。蘇聯領導階層甚至大多都毫不擔心戰爭對蘇聯穆斯林人口的任何潛在影響。衆領導人的行動都是基於一項堅定的假設,亦即穆斯林是忠誠的蘇聯公民,並已透過在衛國戰爭中的犧牲展現他們的愛國情操。這個假設一直到蘇聯時代終結時才改變。一九八○年代,中亞人是完整的蘇聯公民,熟悉蘇聯的價值觀和常規。從塔什干、阿拉木圖或杜尚貝的觀點來看,阿富汗(甚或新疆)似乎落後又未開化,需要良善蘇聯公民的國際援助。然而,其他與戰爭無關的變化正在發生,將會讓這些必然的事物遭受質疑。布里茲涅夫時代來到尾聲。蘇聯新世代的高層領袖將企圖重建蘇聯制度,而這個企圖將會瓦解讓國家團結一致的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