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織夢人 | 專訪《出走的決心》編劇阿美:不和解與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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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中秋檔,電影《出走的決心》,讓觀衆們看到了一個充滿力量的中年女性的自我與反抗的故事。該片由尹麗川執導,阿美、尹麗川任編劇,詠梅、姜武、吳倩、張本煜領銜主演,以2020年社交媒體上走紅的“50歲阿姨自駕遊”人物蘇敏爲靈感,刻畫了同一時代下女性的隱忍與困境。

臨近國慶,影片上映週期過半,而這場“出走”的思想餘波,還在繼續。截止發稿前,該片已累積了9000萬票房,豆瓣評分8.6分,微博話題討論量近百萬。OK!織夢人特邀《出走的決心》編劇阿美聊了聊,寫在“出走之前”的那些往事。

“寫在出走之前”

“出走”,是結果,而“出走”之前,是無數壓抑、委屈、不公的人生瞬間。一個好故事的最初,源於一個想法。想要自駕遊的50歲的阿姨蘇敏,起初可能只是想出去看看,天長日久之後,這股念想變成了一次“衝動而決絕地出走”。這場“出走”吸引了很多人觀看、點贊和評論,而這其中,有人想要把她寫下來,傳播得更遠。

編劇阿美,便是最初有這樣想法的人物之一。在她過往的精彩履歷中,有和張藝謀合作的作品《山楂樹之戀》,有奪得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編劇的《地久天長》,她的筆下描摹過不少獨特的女性,但像蘇敏這樣的,她依然覺得是稀缺而珍貴的。

她先後和其他女性朋友聊過這個話題,這其中就包括後來《出走的決心》的導演尹麗川、主演詠梅。阿美和尹麗川大約20年前就已相識,那時阿美還在《精品購物指南》報社做編輯,尹麗川已是小有名氣的詩人、作家。在互聯網剛剛興起、智能手機還未普及的時代,理想和文學尚有它的一席之地,有才華的人先享受着這個世界,她們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很快成爲朋友並一起創作。2008年,她們帶着共同合作的電影《牛郎織女》參加戛納電影節“導演雙週”單元,2010年,她們與合作編劇的《山楂樹之戀》成爲第14屆中國電影華表獎優秀故事片。阿美與詠梅也於合作中相識,2019年,兩人合作的《地久天長》閃耀第69屆柏林電影節,詠梅封后,而在隨後的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上,阿美與王小帥導演共獲最佳編劇。阿美稱讚詠梅:“她的表演特別好,大家有目共睹。但在我的瞭解下,其實她不止是大家認爲的那種溫婉賢淑的形象,我覺得她是一個很倔強餓人,她有她溫柔的一面,但她的內心很有力量,很有個性和主見。”大概也是因爲如此,蘇敏的新聞剛一出來時就不約而同地觸動到她們,覺得這個事件裡的女性,有一股令人肅然起敬的能量,很吸引人。

彼時,阿美的手頭上尚有其他項目在做,巧的是,大概幾個月之後,便有製片人找到了她做這個項目,原本便志向相投的幾位夥伴順利成組,寫劇本、立項、拉投資,2023年10月開機,2024年中秋《出走的決心》便已上映。阿美說:“中間還算是一個比較順利的過程。”但這其中當然也有波折,比如曾經很讓她們頭疼的是,很多投資人猶豫,市場上會有人爲這位中年女性的故事買單嗎?以及,影片中姜武飾演的孫大勇的角色,一度沒有男演員願意接。

而越是這樣,反倒堅定了幾位主創的決心。阿美說:“蘇敏的故事對我非常有感召力,我對這個故事有很強烈的表達欲,所以我要做。但我不希望寫成蘇敏的傳記,最終我們還是重新構造了一個劇情片,讓更多人能夠從中照見自己。”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溫馨畫面總會演變成吵架的修羅場、不平等的男尊女卑家庭分工給女性帶來的壓抑和創傷、兒女以愛之名的“綁架”、自我與親情之間的矛盾與平衡……影片裡幾乎每一個畫面,都讓觀衆覺得似曾相識,每一個情緒爆點,都讓人幾乎無法抑制地回憶起過往。

阿美說:“我們以前可能在其他電影裡見過這些女性形象,她們很常見也很普遍,只是之前沒有特地去講過她們,有些東西沒有被看到。而這次的創作完全是從女性視角帶入的,從女性的感受去寫的,所以女性都會特別有共鳴。男性的感受可能會比較複雜,可能他們也能帶入,很受感觸,也可能會比較反感或不解,我們也有預期。”

在考慮過所有情況之後,阿美仍然選擇了現在《出走的決心》裡呈現出來的方式,把重心更多放在“出走之前”,因爲這是中國同一時代下絕大多數女性的困境,而對於過去的生活和人,阿美讓她選擇了“不和解”與“不回頭”。

“寫在出走之後”

《出走的決心》完成了,上映了,它被更多的人看到,稱讚。無數女性爲之流淚,打下高分,在互聯網留下真誠的評價,不少年輕人把它推薦給自己的媽媽,讓更多鮮少走進電影院的中年女性,有機會坐下來,透過銀幕看看自己的“人生可能”。影片的主創們也都收穫了各自的慰藉,對於編劇阿美來說,這是她第一次從純女性視角創作的作品,“我在這次創作裡,投入了非常多的真情實感,包括我自己生命經驗的投射,故事裡有我非常真誠的表達。”

在影片上映半月之後,阿美正好在一次觀影映後交流中迴應了一些觀衆疑問。有人說,就在幾年前,阿美在《地久天長》時的創作理念還是“人生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和解的”,而此刻,《出走的決心》裡的李紅,顯然以一種更決絕的方式,與舊日生活做割席。阿美迴應,“是的,在這樣的故事中,對像李紅這樣千千萬萬的女性來說,這樣的出走不亞於一場‘革命’,它是帶有反抗性質的,而‘革命’,是不能回頭的。”

也有人稱,電影在讓女性觀衆深深共鳴的同時,可能也冒犯了部分男性觀衆。阿美表示,雖然這些感受在主創們的預期之內,但影片裡敘述和描摹的也只是我們過去常見的部分,並不算很誇張。“女性在現代的社會中依然會面臨很多不平等的情況,如果這樣的敘述也讓部分觀衆感到了不適,也許他們需要自己反思一下了。”

其實什麼樣的評價都好,就像前幾天一位女性脫口秀演員說的那樣,女性出走的故事並不是爲了博眼球,或者讓觀衆們倒吸一口涼氣的間隙獲得憐憫,它最重要的是被看見,哪怕深陷生活的泥沼也不能放棄拯救自己的信念,倔強、決絕、不回頭。

SPECIAL REPORT

OK!獨家對話

阿美

《出走的決心》編劇

OK!:《出走的決心》在您看來必須做的理由是什麼?影片裡的情景或經歷有沒有您自身生活經歷的投射或共情的人?

阿美:首先我從開始接觸到蘇敏的故事,就是因爲這個故事讓我有特別深的共情感,蘇敏的經歷特別典型,我從小就見了太多這樣的女性,身邊的女性長輩、親戚、我的媽媽,包括鄰居,我會想起她們。包括後來寫到女兒這條線,也會投射到自己,因爲我自己有小孩,自己作爲母親的那些感受,又要工作,身份的拉扯,這些感受自己都有。電影裡也會有一些臺詞是從我的生活經驗裡帶來的。比如李紅的媽媽說:“我小時候媽給我吃窩頭,給我弟弟吃饅頭,我從來沒意見。”這句臺詞其實就是我姑姑跟我講過的,是她小時候的經歷,我當時印象很深,她們那一代女性就是這麼過來的。

OK!:創作過程中有經歷了哪些刪改或爭議嗎?

阿美:其實這個劇本的過程沒有經過特別大的改變,在大的方向和結構上,基本一開始就是現在這樣,只有一些小的修改也都是正常範圍內的修改,比如說描寫過去的部分多了,那就減少一點,或者說這個人物形象要把握在什麼分寸等等,會有一些小的調整。

OK!:有沒有哪些細節是您特別希望觀衆注意到的?

阿美:大家都看得很仔細,有很多人寫了很長的觀後感或者是影評,對這個故事的分析都是講的挺多的,觀衆們也都很有心,我覺得我希望他們看到的部分基本上都沒有被錯過。可能有的部分因爲電影演得太快就過去了,大家沒有看得太清楚,比如說有的人可能認爲李紅出生是在農村,其實不是在農村,而是在一個林場;還有比如當時李紅是因爲下崗了,纔沒有工作,所以她纔去鄭州和她的丈夫一起生活,之前他們其實是分開的。

OK!:都說創作是主觀的,編劇本人的性格也會對作品產生非常大的影響,您自己的性格是怎樣影響創作的?

阿美:其實性格可能有點不太準確,我覺得是人格。作品裡,你的人格會在裡面呈現出來,比如說人的尊嚴、人對自由的追求。比如這個故事裡,在我看來它是一個反抗的故事,反抗那種不公平的處境,它講的是一個獨立的人格是不可以被踐踏的,她的自由意志不可以被阻擋。這樣的一些東西是創作者本身就有的,纔會在創作裡面傳達出來。(它也會貫穿到所有的作品當中)對,其實每次創作都是創作者的一個自我表達,它必須表達出你最深層的自我,創作它纔是有效的。如果你只是講了一些表面的東西,沒有深入到自我,創作也不會打動到別人。

OK!:日常生活當中,您喜歡做點什麼、觀察什麼?

阿美:我對人是比較敏感的,我喜歡觀察不同的人,因爲創作寫的就是人。我喜歡觀察他們的生活狀態以及痛苦、困境,我對這些東西是比較敏感的。比如說我平時喜歡坐地鐵,坐地鐵是一個我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的一個機會。

OK!:您是怎麼走上編劇的道路的?

阿美:其實可能有很多偶然,也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最初我是在報社工作,同時也會寫小說,那個時期有一波很年輕的人一起創作,寫小說、寫詩,包括小尹(尹麗川),當時大家也沒有很明確的目的,就是經常在一起玩,現在想想當時有點烏托邦的狀態。後來可能正好有機會,尹麗川就拍了我當時創作的《牛郎織女》,再後來也經常一起創作,我們到現在也是很好的朋友。那個年代我們還是很放鬆很自由的,不像現在好像每個人都有巨大的壓力,我覺得那會兒這些事情對我們來說好像都是很自然的。包括我們也沒有刻意轉行或者有什麼目標,就是慢慢創作,成爲編劇。

OK!: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您感受到的目前市場上的潮流是怎樣走向的?作爲編劇又是怎樣適應這些需求和變化的?

阿美:我覺得現在是一個女性覺醒的時代,女性都需要找到自己的主體性,要以主體的姿態去生活。另外,現在每個人都更珍視自我的價值,這也是一個潮流和趨勢。但是潮流這個東西其實很難去有意識地預判,因爲創作挖掘和表達的是一種潛意識,可能是你在主觀意識層面沒有那麼明確認識到的東西。如果你的潛意識能夠和集體潛意識吻合,可能它就會是一個很成功的東西,所以這需要創作者本身是敏感的,敏感的同時,她/他得是在時代和生活裡面的,置身其中,而不是置身事外的。如果你觀察到潮流而刻意去迎合,這個時候可能已經晚了,還是要發自內心地去講自己想表達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