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北影節口碑佳作,直擊人性軟肋和成人痛楚,爲何排片不到0.1%
你知道最近,票房與口碑最不成正比的電影是什麼嗎?
不是《749》,而是《816》。
什麼?沒聽說過?
那就對了。
導演魏德聖,當年用《海角七號》力挽臺灣商業片狂瀾的毛頭小子,也是用兩部《賽德克巴萊》打破主旋律刻板印象的黑馬鬼才。
如今新片的豆瓣評分,高達8.0。
可是呢,電影上映一週,票房僅僅74萬人民幣,排片已經掉到了0.1%以下。
Sir也是跑了大老遠的路纔看到。
不過即便如此,Sir還是想在這個週末推薦一下這部電影,希望抓住那最後一點排片的尾巴。
不爲別的,只是因爲一個詞:
良心。
不是把叫賣宏大敘事的愛國良心,也不是病毒式營銷的商業良心。
而更像是一個手持導筒的人,和觀衆面對面坐而論道。
很少見了是吧?
那麼,下面我們就來聊聊這部難得一見的:
816
BIG
01
實話實說,《816》的第一大特點,是“亂”。
將近二十人的羣像戲,塞到一個房間裡。
故事設定在一家醫院:
由於裝修,六個不同的孩子,被安排和父母一起住到一間集體病房裡。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兒癌患者。
兒童,癌症。
兩個分別象徵着生命起、終點的詞彙搭配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主角源源,白血病(血癌)患者。
媽媽是單親,職業是動物飼養員。
雖然沒有爸爸。
但在動物堆里長大的源源從不缺愛,她喜歡這個毛絨絨又明亮的世界。
迦農。
每天戴不同假髮的酷girl,擅長彈吉他,和父母一起組成家庭樂隊。
最愛的日常是在醫院開小型演唱會。
大杉,喜歡迦農的男孩。
父母是臺灣有名的醫美診所老闆,也是《海角七號》的戀愛結晶。
剩下的羅恆、是延、努拉。
名字認不清沒關係,記得是三個小天使就行。
《816》的故事其實很簡單。
它用碎片化的日常,講述一羣孩子如何對抗病魔,直面死亡的“童言史詩”。
比如,在816,孩子和父母清早醒來的第一件事:
不是洗漱、吃飯,而是觀察癌細胞造成的變化。
針頭刺進皮膚,傷口涌出鮮血。
半盲的視力、僵化的四肢都暗示着新一輪危險的來臨。
從前我們說,相比其他地方,醫院總是聆聽了太多祈禱;
而相比成年人的科室,兒癌病房承擔的焦慮和不安,也總要更多。
死亡,是盤旋在816上空,一朵人人皆知卻無人言及的烏雲。
片中有這樣一個橋段:
在搬進816前,源源的隔壁牀,住着一個名叫小杰的男孩。
兩人打勾勾約定。
無論誰被護士推走,不管去做什麼,哪怕只是打屁股針,也要好好道別。
因爲每一次看似不經意的道別,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
就像某天晚上,媽媽在陪護源源的時候,醒來發現小杰的牀在劇烈晃動。
她趕緊猛烈按鈴喚來護士,夜班醫生、主治醫生都來了。
但誰知小杰半夜突發哮喘,發現時已經嚴重到不可控的地步。
隨着動靜越來越大,整間病房的孩子和家長都被吵醒。
小杰不停掙扎,監護儀也發出令人恐懼的電子報警音。
這一刻。
哪怕是年紀最大的迦農也害怕地攥緊母親的手,拼命相擁,彼此安慰。
小杰,最終在衆目睽睽下離開。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悲情的橋段。
但。
不同於其他商業電影對死亡喜歡大張旗鼓地渲染。
在魏德聖的導筒下,死亡,更像是等閒尋常事。
孩子們在遊戲室聊天,一個說小杰死了,拿給他的冰淇淋就吃不到咯。
另一個卻反駁道,我們還是可以燒給他啊,哪怕變成奶昔也沒有關係。
孩子們當然知道死亡代表着分別。
但對他們而言。
只要記得對方,依舊喜歡對方,那麼這種被動的分別,就和生前說好我們絕交轉頭就分分鐘和好的友誼一樣,是可以被轉圜、被挽回的。
這就導致他們用最本真的視角去看待一切,哪怕是面對死亡。
就像電影開場,引入眼簾的是動畫:
孩子們穿上鎧甲,與病魔飾演的敵人作戰。
他們用最喜歡的姿態爲自己拼殺。
而當電影到尾聲的時候呢,動畫又再次出現。
不同的是,Sir分明記得這一幕:
當一場戰役結束,那個最大的敵人坐在孩子身邊,對他們輕輕地說:
“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最持久的武士!”
對孩子而言。
他們因爲天真,對死亡一無所知,反倒擁有最強悍的心智。
相比成人,無畏,是他們最大的武器。
02
但,對父母而言就不同了。
《816》幾場僅有的特寫哭戲,基本都由飾演家長的成年人完成。
當是延的媽媽得知兒子的癌細胞擴散後。
這個在《周處》裡飾演“聖母”,也就是邪教精神領袖的演員曾珮瑜,貢獻了兩場絕佳的哭戲。
第一幕,是她剛剛發現兒子的視力已經退化到接近全盲。
哪怕熟悉的父母湊得再近,孩子也只能看見模糊的剪影。
她趁孩子看不清自己,轉過身偷偷哭了。
第二幕,則更動情。
當是延手術失敗,父母深夜回到816收拾他的物品。
媽媽本不想驚擾其他人,只想扭頭看一眼孩子的病牀,沒成想一個手滑,東西掉落,發出巨大聲響。
她先是呆愣在那裡,沒留意到身後的簾子裡,816的衆人其實都沒睡。
燈,一盞盞亮起。
是延媽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拳頭緊握,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直到另一位媽媽上前抱住她,她才深呼吸幾口,嚎啕大哭起來。
電影裡,是延的死亡其實並不明確。
既沒有醫生冷冰冰的通知,也沒有護士的通風報信。
但816的人們,都對進了手術室再無後續的是延,保持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曾經。
被譽爲神作的韓劇《機智醫生生活》,也有這樣一幕:
婦產科人滿爲患,掛號後動輒要等好幾個小時。
這時一位準媽媽進去。
被醫生平靜地告知,寶寶的胎心已經停止。
面對自己只能流產出死去的孩子這件事,診室裡爆發出尖銳的哭喊。
走廊上,本來等得不耐煩的孕婦和家屬也偃旗息鼓。
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哭聲意味着什麼。
《816》也是一樣。
當是延媽媽哭泣的時候,其他家長要麼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
要麼不動聲色,滿眼都是熱淚。
如果說幼兒的死亡對他們自己而言,像個未知意義的黑洞。
那麼對於父母來說,孩子的去世,便是與世界剜心般的一場解離。
在死亡的威脅面前,最先涌上成年人心頭的不是悲痛。
而是將一個完全老練的社會人,強行褪回赤裸狀態的無措與無助。
再強大的父母,在疾病面前也只能是輔助。
而面對疾病,哪怕是牙牙學語的嬰兒,也必須獨自面對。
和有限的壽命相比。
愛,可能纔是我們觸摸永恆的唯一途徑。
03
或許有人不解,欸,死亡教育的題材我們也有在拍啊。
前年的《人生大事》。
通過展現底層殯葬業的日常,表現國人對生死的不同認知。
你看到那個煙囪沒有
你外婆被燒了
變成煙了
飄到天上去了 不見了 消失了
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明不明白
《三悅有了新工作》。
從95後年輕人的視角出發,講殯儀館發生的各種軼事。
無論是選題還是整體質量,都屬於中上乘,沒有問題。
但它們與《816》的不同是什麼呢?
在目前的電影市場向商業傾斜的現狀下,哪怕是死亡這樣的普世題材,目標觀衆也大多是成年人。
其中除了有關生死的思考,故事也常常充斥着大量的利益糾葛、矛盾甚至人性的暗色。
但,《816》不同。
作爲一部大人小孩都能看的電影,或者說,它就是一部想讓孩子看懂的電影。
在它的故事裡,沒有撕扯,沒有喧鬧,也沒有能放上熱搜的人性隱喻。
從頭到尾都是一片溫馨的色彩。
不管是已成年的大孩子,還是未成年的小孩子,都能看懂,併爲其中的氣氛所打動。
在這個商業化這麼嚴重的年代裡頭
竟然還有人拍這種東西
沒有讓人不適的歇斯底里,也不存在什麼衝突和爆發。
它像是一部以童話故事的姿態所拍攝的“僞紀錄片”。
在這裡,我們能看見每個孩子面對死亡不同的反應。
比如迦農的消極。
青春期的厭世少女,哪怕焦慮到不行,外人面前也是一副不在乎的酷樣。
不擅長表達感情的INTJ狠狠代了。
你不要張口閉口都是死啊死的好不好
源源的樂觀。
對比之下,勘破生死的她,像是童話故事裡那個勇往直前的主角。
總是堅強不屈,用積極的氣氛鼓勵所有人。
努拉的童真。
當源源說起自己需要造血幹細胞移植,她睜着大大的眼睛安慰她,說我爸爸媽媽,還有我的細胞,都可以捐給你噢。
逗得源源笑個不停。
看到這些不同的孩子,你似乎總能在現實生活中認識的人,或是曾經的自己身上,找到他們的影子,回憶那些被丟失的特質。
導演魏德聖在啓用小演員的時候也是考慮到這一點。
對比拍攝一部用現有的商業模式去套用的新作品,他更想要完成一部貼近所有人,能讓所有人都看懂的電影。
相較之下。
或許它的存在,更符合“死亡教育”裡的“教育”二字。
不是用宏大的死亡命題作爲噱頭拉客。
而是真誠地希望能用一個相關的故事感動別人,幫到別人,療愈別人。
它的稀有。
不在於用一個全民都能看懂的故事(電影愛好者們都知道這有多難)去撈票房,去用題材做高立意,去鍍金。
而是希望能用最簡單的口吻,去讓我們感知另一個世界正在發生的事。
因爲這是每一個人,每一個對死亡懵懂的靈魂,都可能經歷的事。
該怎樣去對待死亡呢?
迦農、源源、努拉……不同的孩子都會爲你提供不同的視角。
孩子的語言、孩子的淘氣和天性,是這部影片不同於其他同類題材最大的亮點之一。
他們會告訴你。
孩子眼裡的死亡不是末日般的噩夢,而是一場異世界不知終點的旅行。
他們對大人恐懼的不解,他們對宏大敘事的天然脫敏,他們的真誠。
或許,都是當下被成年人的視角所壟斷,以及對這樣的環境習慣到麻木的一種新解法。
就像英文片名,BIG。
它既說的是816被貼成BIG的門扉,也是整個影片最核心的思想。
在演員們看來,他們對“宏大”的理解總是站在角色和成年人的立場上。
而對孩子們來說呢?
或許,如何去理解最本真的死亡,如何去定義生命真正的“BIG”:
在看完這部電影后。
那個在你思考這一命題時第一時間涌出的念頭,纔是導演魏德聖真正想告訴觀衆的答案。
不管你是幾歲、十幾歲還是幾十歲,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原始的樣子。
在笑聲中落淚,在溫馨中沉思。
我們不只是爲了一部電影的片段哭泣,而是看着這些稚嫩的眼睛,思考另一種自己所沒有的人生,並走回自己的世界。
在未來的某個節點,我們終會“走出時間”。
可在此之前。
我們也知道,生命本身,自有其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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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