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畫卷與絲帶

大名府有個叫郭衝的,十五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吃什麼藥都不見效。家人爲此心急如焚,給他定了一門親事,希望藉此衝個喜。

新娘姓董,家裡是做紙畫交易的。一天,董父滿面愁容拿了一幅畫回家。

家人問及,原來早幾年有位郭姓客人在董父這裡預定了一幅畫,遲遲沒有來取,董父便一直收在家裡。

前不久客人突然想起,要取回去。怎奈時間太久,畫卷上已有多處掉色。客人不滿意了,要求依原樣修復。結果還沒修好,畫卷上突然被老鼠啃了兩個洞。

這是一幅孩童戲鳥圖,洞的位置一個在孩子的頭上,一個在腳上,看起來就像是孩子被啃掉半個頭和半隻腳,怪異十分。

更爲怪異的是,就在這一期間,客人的兒子病倒了。起先天天喊着頭疼,後來又說腳底板痛,連路都走不了,找遍了城裡的大夫也不見好。

如今天天躺在牀上叫喚,家人爲此耗盡心神,董父也因此被牽連——客人認定是這畫卷裡有鬼怪作祟,才害得他兒子和畫上的孩童一樣頭腳遭殃。

客人那得病的兒子正是郭衝。郭衝平日裡總是低頭走路,和外人講話都不敢擡頭看對方,看着比人家未出閣的女兒還要嬌羞。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時常躲在暗處偷看姑娘,偶爾還會偷走一兩件姑娘的隨身物件。因他總是在外人面前扮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因而誰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這個陋習直至他莫名其妙病了以後才停下,而那些他從姑娘那兒順來的東西都還好好藏在自己房裡。

再說郭家人因郭衝生病而一直爲難董父,甚至還將他告到官府。董父雖未入獄遭罪,可心裡頭一直因這事而不得安寧。

董女看不下去了,心想:“咱家一直遭他家詬病也不是長久之計,不如讓我去會會這個病鬼。”她向父母提出要與那病重的郭衝結親,希望能爲郭家人緩解憂愁和對自家的怒意。

董父和董母都不同意,董女嘆息道:“難道要我一直看着父親因爲這事擡不起頭來,那纔是真做不來!”勸了一陣子後,二老終於答應。

郭衝的家裡人知道這一消息後,有的疑慮有的吃驚,最後還是郭父決定定下這門親事——總之兒子已經如此了,總不會更壞。

洞房那晚,董女拿出一幅嶄新的畫卷掛在房內。郭衝按着疼痛的腦袋打量半晌,發現這幅畫正是他父親之前在董家那預定的。

原來那幅被老鼠啃出兩個洞來,董父便說要重新仿製一幅新的送來。可郭父因兒子的病產生了怨念,指明要修補好原畫,彷彿畫裡的孩童被修補好了,自己的兒子也能恢復健康。

董女見丈夫不排斥這幅新畫,笑着拿到他面前,道:“若是不說,誰能看得出這是新仿的?再說,難道眼見就一定爲實嗎?”

郭衝聽見這話就想起自己往日所爲,總感覺對方意有所指,忽然有些羞赧,別開了頭。董女將他的頭擺正,讓他正對着新畫。

“這幅新畫是請清風寺裡的得道高僧繪製的,據說裡面融進了高僧的祝禱,若是常看這幅畫,人心也會被洗濯乾淨。”

董女說完這話,就將畫卷掛在臥房內正對着牀鋪的方向,這樣每天一起牀就能看見。

郭衝這些時日被病痛折磨得不人不鬼,此時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想着只是看看畫也不費事,自此便天天側躺在牀上看畫。

不知是否真是這畫起了作用,他漸漸感到頭和腳都不再像以前那樣疼痛了,時常能睡個安穩覺。

這天,他在看畫的時候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中途翻了個身,突然從牀上掉下來,他立刻清醒。

摸了摸牀沿,就要再躺上去,卻發現自己的頭居然意外地感到舒服,走路也正常了,不像過去那樣缺了一半似的走不穩。

郭衝狂喜,在房裡又叫又跳的。這時,一隻鳥兒突然停在窗戶上,正愉快地唱着歌兒。

郭衝孩子心性上來,要去撲那鳥兒。原本過去依他的身形和反應,抓鳥這種事是絕不會成功的。這回不知怎的,竟然一下就抓到了。

正尋思怎麼處置鳥兒,不經意間看到牀下被他藏起來的從某位姑娘那兒偷來的絲帶髮飾,便扯了來綁住鳥兒。

鳥兒吱吱叫着想飛飛不得,十分痛苦,突然說出人話:“本來想着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怎麼又來纏我?”

郭衝被說話的鳥兒嚇得不輕,急急地將絲帶解開放走鳥兒。等鳥兒飛出視野後許久,他還一直傻傻盯着天空。

不多時忽然有人喊他名字,郭衝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而郭父正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將父親支走後,郭衝立刻翻下牀尋找那條絲帶。

這條絲帶是他先前和家人去寺廟祈福,趁人姑娘更衣時偷來的。也不知那姑娘怎麼發現的,後來找到他讓他還回去。

郭衝不承認,在場的人也都替他說話,甚至還辱罵那姑娘不檢點,隨意將自己的東西丟給別人。

郭衝面上不表,心中十分得意。回到家後學着姑娘的樣子將絲帶綁在頭髮上,後來閒得無聊還綁在腳上玩兒,哪裡還有半分在人前正經的樣子。

而今他想起夢中發生的事情,再看到這條絲帶卻是感到害怕起來,便將它虔誠地供奉在牀頭,並不許人觸碰。

這天晚上,郭衝突然感到體內有一條什麼東西滑過,渾身氣血涌動,尤其是頭和腳這兩個地方又癢又痛,緊接着感到有什麼東西長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痛楚。

正在這時,董女將他搖醒了,手裡還扯着一條什麼東西,稍稍一用力,郭衝就痛得不行。

“你這是做什麼?大半夜要咬着這個?”董女捏着一條女子用的絲帶問他。

郭衝仔細一看,白天被他供在牀頭的絲帶此時竟然從他腦袋裡冒了出來,跟長在裡面似的,從背後看還真像是一位在頭上綁了髮飾的姑娘。不同的是,姑娘的髮飾想取就取,而他頭上的可取不下來,拔一下都疼得不行。

意外的是,郭衝發現自己的病好了,腦袋不疼,腳也能正常走路了。若非那根礙事的絲帶,他就該跟普通人一樣了。

董女笑着說:“方纔你在夢裡揪着這條絲帶一個勁往嘴裡塞,我都來不及阻止,你這……莫不是受了什麼高人指點?不過啊,日後也是有了受制於人的弱點了,你可不要太過得意忘形……”說罷,輕輕揪着丈夫頭上的絲帶。

郭衝痛得求她放手,這才躲過一劫。

不經意間看到牀頭那幅看過千萬遍的畫卷,畫上的孩童似乎長大了許多,原本看着不過五六歲,而今看起來起碼長了十歲,和郭衝的年紀差不多。更湊巧的是,眉眼也和郭衝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