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和她的時代──冰心與林徽因「結怨」公開化(二)
不應該對號入座
四、一九九二年六月十八日,因爲王國藩起訴《窮棒子王國》作者古鑑茲侵犯名譽權的事,中國作協的張樹英與舒乙曾拜訪冰心,請她談談對此事的看法。冰心在談了原告不應該對號入座後,便「不知道是她老人家因爲激動,還是有意思留下一句話,忽然講到〈我們太太的客廳〉,冰心說:『〈我們太太的客廳〉那篇,蕭乾認爲寫的是林徽因,其實是陸小曼,客廳裡掛的全是她的照片。』」。根據冰心的這句話,王炳根認爲:「〈我們太太的客廳〉寫誰與不是寫誰,雖然在六十多年後說出,它出於作者本人,應是無誤了。」(王炳根〈她將她視作仇敵嗎?〉,載《文學自由談》二○○二年第三期)
王氏的批駁文章刊出後,本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陳學勇可能也感到「不舒服」,於是很快進行了回擊。對於王炳根提出的第一條,陳學勇未能迴應,應是當初所言確有些過分之故,讓人抓住辮子竟有些鴨子吞筷──無法回脖兒之勢,只有裝作沒看見避而不答。
對於第二條,陳氏的回擊是:王炳根只列了「背景」,並沒有舉出獨立的直接證據,因而並不能服人。如同鄉、同學以至對方與林徽因的友善,並不能說明冰心與林徽因兩人之間就不能「結怨」,進一步的反目成仇也不是不可能。至於兩人在美國綺色佳的留影,沒有看出有多麼親密,只不過是一般青年的聚會場景而已。即使親密,那也只能證明當時,不能代表以後的其他歲月仍是如此,魯迅、周作人兄弟就是很好的例證。冰心與林徽因「結怨」的公開化,當是自美返國後的事情。
對於第三條,陳氏認爲,所謂冰心讚美林徽因的文章僅限於林的美貌與文才,所涉人際關係,只是我的─男朋友的─好友的─未婚妻,如此而已。但在介紹其他女作家時,有的卻溢滿情感。冰心在文章中爲什麼不乾脆不提林徽因?不行,因爲該文是應《人民日報.海外版》之約而寫,面向包括美國讀者在內的大批海外讀者,冰心不能不顧及林徽因當年在文壇和海外的影響。何況文中列舉女作家數十位(按:文中冰心列舉了前輩的袁昌英、陳衡哲等,後輩說到了舒婷、王安憶、鐵凝等女作家),豈能置林徽因而不顧,這是在哪方面都說不過去的。面上不得不如此,但私下裡就不一定了。陳學勇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說:「我曾陪同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漢學家孟華玲(Diane Manwanring)走訪冰心,順便問到林徽因,我滿心希冀得悉珍貴史料,不料冰心冷冷地回答:『我不瞭解她。』話題便難以爲繼。我立即想起訪問冰心前蕭乾說的,爲了〈我們太太的客廳〉,林徽因與冰心生了嫌隙,恍悟冰心此時不便也不願說什麼的。」
小說公開譏諷「太太」
對於第四條,陳學勇認爲要研究一位作家,僅聽信作家自白是不夠的,必須經過分析並結合其他材料深入調查研究,且舉例說,冰心本人曾寫過一篇紀念胡適百年誕辰的文章〈回憶胡適先生〉(《新文學史料》一九九一年第四期),文中說:「我和胡適先生沒有個人的接觸,也沒有通過信函。」但在《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冊和下冊,就各載一封冰心致胡氏的書信,且從信的內容看出,不僅冰心本人與胡適有所接觸,而且兩家都有來往。可見僅憑記憶與當事人自白是靠不住的。至於冰心說〈我們太太的客廳〉是指陸小曼尤顯荒唐。小說寫作的背景是北平,而陸小曼當時遠住上海,陸的客廳多是名媛戲迷,與小說描述的客廳人物互不搭界。只要看一下客廳裡的那位詩人捧着太太的指尖,親了一下說:「太太,無論哪時看見妳,都如同一片光明的雲彩......」就知道冰心筆下的太太影射的是誰,因爲徐志摩在〈偶然〉一詩中關於雲彩的意象是衆所周知的。還有,陸小曼並無子女,倒是林徽因有一個學名叫再冰、小名叫冰冰的女兒,而小說中的女兒名曰「彬彬」,想來「彬」與「冰」的諧音安排不會是偶然的巧合。
由以上剖析,陳學勇認爲冰心以小說公開譏諷「太太」,這令孤傲氣盛的林徽因絕對不容,「結怨」勢在必然,而且波及後代。陳氏舉例說:「林徽因之子樑從誡曾對我談論冰心,怨氣溢於言表。柯靈極爲讚賞林徽因,他主編一套《民國女作家小說經典》叢書,計劃收入林徽因一卷。但多時不得如願,原因就在出版社聘了冰心爲叢書的名譽主編,樑從誡爲此不肯授予版權。」
最後,陳學勇得出結論是:林徽因與冰心結怨幾乎是必定的,除非她倆毫無交往、毫不相識,愈是朋友、愈是同鄉,「結怨」的概率愈高。她倆均爲傑出女性,但屬於性格、氣質,乃至處世態度、人生哲學都很不相同的兩類,兩人都看對方不順眼且又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則是意料中的事。陳學勇還引用了梁實秋在〈憶冰心〉一文中,冰心對徐志摩罹難後與林徽因截然不同的態度,以證明兩者性格與處世哲學的不同,意思是林對徐敬重、愛護有加,而冰心「對浪漫詩人的微詞是十分鮮明」的。(〈林徽因與冰心─答王炳根先生〉,載陳學勇《林徽因尋真》,中華書局,二○○四年版)
王、陳論戰一時無果,而做爲讀者的大衆自有不同於兩人的看法。就陳學勇的最後一段話而言,怕是對冰心的「意指」沒有琢磨透徹。徐志摩遇難後,冰心給梁實秋的信中關於徐的部分是這樣說的:「志摩死了,利用聰明,在一場不人道、不光明的行爲之下,仍得到社會一班人的歡迎的人,得到一個歸宿了!我仍是這麼一句話,上天生一個天才,真是萬難,而聰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志摩的詩,魄力甚好,而情調則處處趨向一個毀滅的結局。看他〈自剖〉時的散文,〈飛〉等等,彷彿就是他將死未絕時的情感,詩中尤其看得出,我不是信預兆,是說他十年來心理的醞釀,與無形中心靈的絕望與寂寥,所形成的必然的結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