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義烏搞錢,真能年入百萬嗎?

作者 | 傅淼淼

編輯 | 波魯克

題圖 | 《安娜》

筱筱是在刷到一條名爲“100塊錢可以在義烏買多少東西”的短視頻後,開始對義烏產生濃厚興趣的。大數據記住了她的喜好,此後源源不斷推來各類義烏相關的資訊。

義烏商貿城裡100元3件的衣服。(圖/傅淼淼)

經過一番研究,筱筱發現眼下有很多失業年輕人到義烏“淘金”——有些人來義烏找工作,學習電商技能;有些則來商貿城進行深入調研,找到穩定貨源後,自己在網上開店;個別幸運兒,或是極具商業頭腦的人,甚至能很快爆單,在極短時間內完成從艱辛打工人到個體小老闆的華麗蛻變。

筱筱也決定去義烏看看,目標只有一個:搞錢。從上一家公司離職後,筱筱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一覺睡到自然醒、不被工作羣打擾的快樂很快便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影隨形的焦慮與不安。

義烏商貿城門口的標語。(圖/傅淼淼)

“找工作被拒的次數太多,讓我時常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整個人變得非常焦慮。我知道去了義烏也不一定能搞到錢,但我迫切需要那種積極搞錢的務實氛圍給我的精神以鼓舞。”筱筱說。

“想來義烏薅羊毛,快別做夢了”

第一次去義烏商貿城逛時,筱筱完全不得要領,加之方向感太差,逛完一個區,她就開始暈頭轉向。“一個店鋪逛5分鐘,逛完整個義烏商貿城要一年多。我之前還不相信,實際來了才知道這裡根本逛不完,隨便挑一兩個區逛逛,當天微信步數就可以登頂。”

筱筱本想自己也嘗試一下“100塊錢可以買多少東西”,卻發現很多店鋪壓根不零售,店家態度亦十分冷淡。筱筱心裡有些失落。她從肯德基買了個甜筒,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逛着,周圍膠帶紙打包捆紮的聲音不絕於耳。和周圍行色匆匆的人比起來,筱筱顯得格格不入。

突然,一個看起來皮膚黝黑的男人湊過來,詢問筱筱是否在尋找生意項目。筱筱眼前一亮,告訴對方自己的確是來義烏尋找商機的,男人熱情邀請筱筱去自己店裡聊聊生意。一路上,他滔滔不絕告訴筱筱,“在義烏,當屬做玩具生意最賺錢”。筱筱跟在身後,一面不停點頭附和,一面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樣跟一個陌生人去店裡好像不太安全。”

筱筱跟男人來到商貿城附近的一家底商,店鋪裡售賣的都是玩具,帶她過來的男人跟店鋪老闆打了聲招呼,就開始站在門口抽菸。店鋪老闆給筱筱遞來一張名片,問她準備做線上生意還是線下開店。筱筱語氣遲疑地說自己還沒有想好,老闆笑笑,聲稱做玩具生意再好不過了。他告訴筱筱,店裡的玩具按斤稱,18塊錢一斤,一些小玩具按質量稱重下來,不過兩三塊錢。

小玩具批發。(圖/傅淼淼)

見筱筱對玩具沒有表現出濃厚興趣,老闆又把她往另一個展架引,“如果沒想好的話,也可以擺攤,擺攤賣玩具回本很快的。店裡有很多小玩意,不過幾毛錢,200個起批,花不了多少錢。你隨便找一個商場門口賣,很快就能收回本錢”,說完便一個一個演示起來。不少玩具都是筱筱見過的,有些甚至買來送給過家裡的小朋友,而這裡的拿貨價格不足彼時賣價的五分之一。

隻身一人來到這樣一家店,筱筱心中不免慌張。她手裡出了很多汗,手中攥着的名片早已扭曲。當初來義烏本就是一時衝動,沒有想好具體做什麼,如今又突然被帶到這樣一家店,她無心聽店家講解,只想迅速逃離,見老闆還要繼續演示玩具,只好找藉口說肚子疼,趕緊跑出來。帶她過來的男人一直守在門口,此時湊上前問她,“姑娘,真的不準備買點嗎?這裡的價格很合適的。”筱筱擺擺手,加快腳步離開了。

次日,筱筱決定結伴出行。她在網上找到和她抱有同樣想法的李璐,二人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交流來義烏淘金的心得。李璐來義烏之前做了很多功課,明顯比筱筱瞭解得更爲深入。聽聞筱筱的經歷,她很快就反應過來筱筱遇到了“玩具黃牛”,即那些在商貿城四處拉客拿回扣的人。“我也遇到過,但最後沒有跟他們進店。不知道爲什麼,義烏這邊拉客的黃牛,十有八九都是做玩具的。”李璐說。

義烏商貿城裡有很多玩具店。(圖/傅淼淼)

李璐向筱筱展示她手中積攢的名片,其中絕大部分是賣玩具的商家。看完筱筱拍攝的玩具圖片,李璐告訴她,商家給她的價格並不算優惠,“我遇到過賣12塊錢一斤的商家,也遇到過賣25塊錢一斤的商家,售賣價格根據玩具質量在一定區間內波動。你進的那家店賣的東西,感覺更像12塊錢一斤的。”

筱筱感慨義烏商貿批發的水太深,自己根本把握不住。李璐在一旁點點頭,告訴她,“沒有做足功課就貿然前往,肯定會吃虧。很多人都要在這裡考察數月之久,有的甚至乾脆租房住下來,像旅遊那樣逛商貿城,怎麼可能賺到錢呢?”

李璐向筱筱傳授技巧,告訴她如何在逛店鋪時裝得老練:第一,不要愣頭愣腦闖進去,眼神迷茫地問東問西,很容易露怯不說,也非常耽誤店家做生意;第二,跟老闆溝通時直奔主題,彰顯自己是來實打實做生意的,因此不要隨便舉起某條鏈子問多少錢,能不能買一條,而是問多少起批,多少價格拿貨;第三,不要進店就開始好奇地左拍右拍,很多商家爲了避免同行抄款,都是謝絕拍攝的,要對店家有基本的尊重。

一言以蔽之:來到義烏,請收起玻璃心和玩鬧心,認真賺錢。可當筱筱和李璐再次勇闖義烏商貿城時,即便用獨特的詢價技巧和拿貨策略來和商家溝通,但經驗老道的商家還是一眼將她們識破,畢竟她們並沒有真正下定決心拿貨,對未來的經營模式也沒有一個大概的規劃。走出商貿城那一刻,兩人深呼一口氣,感慨——“這裡根本就不是撿漏淘貨的地方。想來義烏薅羊毛,快別做夢了。”

走在義烏,最常見到的就是財富大廈、財富賓館、財富印刷店,這裡的人們對待金錢的態度是十分虔誠的,談起生意來也是十分務實與直接的。筱筱和李璐逛街時,發現義烏也有很多標牌,上面不是其他城市常見的“我在xxx很想你”,而是“我在義烏忙着搞錢”“我在義烏沒空想你”。

財富大廈(圖/傅淼淼)

“來義烏的確能感受到濃厚的掙錢氛圍,大家都是奔着錢去的,簡單、直接又高效。從這一層面來講,我這趟義烏也算沒白來,確實學到東西了。”筱筱感慨。

“去完義烏,

我對消費主義徹底祛魅了”

五一期間的義烏國際商貿城,可謂人山人海。或許是憑着短視頻平臺的出圈,或許是年輕人搞錢的熱情愈發高漲,其綜合作用的結果就是,小長假期間義烏的火爆程度令很多義烏本地商家都直呼離譜,甚至有些措手不及。數據顯示,五一當天,義烏酒店和門票訂單分別同比增長了64%和200%。

很多人衝着義烏國際商貿城是國家級4A景區過來,但義烏真的不是旅遊城市,義烏商貿城裡往來的全都是生意人,更沒有人有時間願意去照顧遊客的心情。小齊是一家做飾品批發的攤主,當被問到看到這麼多人過來旅遊什麼感受時,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他說:“我很高興大家喜歡義烏,但很多人對義烏的期待可能是錯位的,義烏商貿城不是大型商場。相比遊客,我更希望看到更多人過來創業、實習或合作。”

當然了,義烏並不是所有店鋪都忙得熱火朝天。劉曼是一家兒童玩具店鋪的老闆,最近的生意一直很冷清。因爲無聊,她甚至把記賬本子前面的卡通頭像貼滿了裝飾畫,還準備在上面粘貼閃鑽。她偶爾也會賣一些玩具給一些散客,但價格並不低,幾乎與拼多多或1688上面的價格持平。

“這裡就是做外貿批發的,秉持着薄利多銷的原則,很多時候幾百上千件也不過是起訂量,即便這樣,都可能是單色單款。有時候,接待幾百個零售單,還不如一單大客戶來得多。所以那些過來旅遊,或是想薅羊毛買些便宜小飾品的散客真的不能過分苛責商戶。做生意嘛,又不是景區裡賣紀念品的小商販。”劉曼說。

作爲世界小商品批發的集散地,義烏整體的節奏很快,與世界的聯動性很強,大街上、攤位前時不時會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生意人。“不管哪裡舉辦奧運會,爆單的都是義烏”“全世界的聖誕老人都有一個快樂老家,那就是義烏”。隨着巴黎奧運會開幕的臨近,大量奧運相關的訂單早已涌入義烏;而很多做聖誕生意的外國商家,從去年年底就開始來義烏溝通合作。

義烏商貿城裡的聖誕相關商品琳琅滿目。(圖/傅淼淼)

全球化浪潮的氣息,在義烏感受得最爲濃烈。李璐在義烏找貨過程中,曾見識到一箇中年大叔的厲害,“大叔能夠用英語和外國客戶無障礙溝通,還能用阿拉伯語和客戶溝通。他沒有專門學過語音,甚至學歷都不是很高,完全都是通過實踐經驗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李璐還在賓王夜市上看到一個東北大叔,大叔對兩個中東人邊說邊比劃,“你好,這個T恤one hundred and twenty one piece(120一件)”。彼時,大叔身邊有兩個年輕人也正用手感受T恤的厚度,東北大叔迅速切換頻道告訴他們,“這玩楞質感老好了,誰穿誰知道。”

李璐對此行最大的反思是,在工位呆久了,人似乎很容易變得螺絲釘化,每天做着流水線的工作,等待每月打到賬戶裡的錢,對金錢的流轉沒有概念,“我觀察那些經營自己店鋪的人,他們參與店鋪裝修、選品、和客戶面對面地溝通,再看着錢一筆筆到賬,這一過程中肯定能建立起對金錢更爲真實的感知。”

筱筱對義烏最大的感受,就是這是一座讓人不斷反思消費意義的地方,甚至可以說,義烏是一座暴打消費主義的城市,“去完義烏,我對消費主義徹底祛魅了。當各類商品一股腦兒地堆在我面前,當我知道很多看似高大上的商品成本不過幾塊錢,我就不會再輕易被消費主義洗腦了。”

義烏商貿城的一角。(圖/傅淼淼)

義烏是消費萌芽的初始環節,所有未來會在各大商場的展櫃上出現的耀眼商品,在義烏全部都被一鍵恢復了出廠設置。讓人感到尤爲驚奇的一點是,當所有商品被密密麻麻地擺在你面前,需要成捆成批地購買,消費主義的濾鏡似乎瞬間不攻自破——不知道是不是隻有把商品擺在裝修奢華的商鋪中,才能引發購買慾;是不是隻有當人們在廣告中看到某個明星或網紅帶貨,纔會產生想要即刻擁有的衝動?

筱筱希望自己能記住義烏之行帶給自己的對消費主義產生的幻滅感,希望自己不要再輕易地被消費主義洗腦,跟風購入很多昂貴且不實用的商品。更爲重要的一點是,當她知道世界各地旅遊景點賣的冰箱貼絕大多數產自義烏後,便下定決心出國玩再也不背紀念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