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組織逆襲，菲律賓重返戒嚴

由於恐怖組織馬巫德集團和菲律賓軍警於馬拉韋市爆發武裝衝突，總統杜特蒂宣佈菲律賓第二大島民答那峨島進入戒嚴狀態，以穩定局勢。 圖／路透社

由於恐怖組織馬巫德集團（Maute Group）和菲律賓軍警於菲律賓南方的馬拉韋市（Marawi）爆發武裝衝突，菲律賓總統杜特蒂週三（23日）晚間10點宣佈菲律賓第二大島民答那峨島（Mindanao）進入戒嚴狀態，希望能穩定局勢。在提前結束俄國訪問行程後，杜特蒂在返國記者會上語出驚人，表示若情勢必要，可能將戒嚴範圍擴大到中部的維薩亞斯（Visayas）羣島，甚至是菲律賓全國，並不排除戒嚴時間達1年的可能性。

▎衝突肆虐，民答那峨島的百年悲歌

交戰方的馬巫德集團另稱「蘭佬伊斯蘭國」（the Islamic State of Lanao），目前由一些分離勢力如「莫洛伊斯蘭解放陣線」（MILF）的前成員與外籍戰士組成；該組織疑似已和ISIS、印尼伊斯蘭祈禱團（ Jemaah Islamiyah）等外國恐怖組織建立連繫，並和菲律賓惡名昭彰的擄人勒贖恐怖組織阿布沙伊夫（Abu Sayyaf）關係密切。據菲律賓官方表示，日前衝突是因搜捕阿布沙伊夫首領哈比倫（Isnilon Hapilon）的行動導致，衝突中馬拉韋市數棟建物陷入火海，醫院、監獄遭佔領，激烈槍戰造成5名軍人、2名警察、13名恐怖分子及2名平民死亡，並有31人受傷，14名當地人士成爲人質。目前已有數千人選擇逃離馬拉韋市。

哈比倫是美國政府懸賞500萬美金，希望活捉的高價值目標。據相關消息指出，哈比倫目前是伊斯蘭國（IS）的菲律賓首領，而馬巫德集團亦疑似與伊斯蘭國關係密切，顯見伊斯蘭國勢力逐漸滲入菲律賓。此外，馬巫德集團與阿布沙伊夫同是去年10月達沃市炸彈事件的幕後主謀。

一名士兵正看着哈比倫的懸賞單，哈比倫是被美國政府懸賞500萬美金，希望活捉的高價值目標。 圖／路透社

交戰方的恐怖組織馬巫德集團，由菲律賓境內最大遊擊組織「莫洛伊斯蘭解放陣線」（MILF）的前成員、以及外籍戰士所組成。圖爲MILF組織成員。 圖／路透社

九一一事件後，美國曾將菲律賓納入全球反恐戰爭的一環，挹注大量軍事、財政資源支援菲律賓政府打擊南方的「極端伊斯蘭勢力」，然始終未能根除。民答那峨島的薄弱國家力量，本地穆斯林社會的怨氣，鄰近印尼、馬來西亞的地理位置，始終能提供外國／本土恐怖組織喘息機會，甚至擴張契機。伊斯蘭國並未錯過這塊「東南亞寶地」。

儘管軍方重申不會濫用權力，但是杜特蒂公開表態「這次戒嚴跟馬可仕的戒嚴『不會有差別』，我會很嚴厲」讓各界相當擔憂。數個月以來，杜特蒂反覆針對民答那峨島日益增多的衝突事件表達「不排除發佈戒嚴」的意見，並於本月19日表示，若宣佈戒嚴將一併處理長期困擾該島的土地爭端；這可能是除了擔憂恐怖組織流竄進入鄰近地區外，杜特蒂將戒嚴範圍擴及到全島的原因之一。戒嚴令文件中則表示，此次事件顯示馬巫德集團有能力超出蘭佬省（ Lanao del Sur）活動，這是將戒嚴範圍訂定爲達民答那峨島全境的決議基礎。然衆多菲律賓公民團體仍質疑此決定，認爲沒必要在如此廣大範圍內實施戒嚴。

杜特蒂公開表態「這次戒嚴跟馬可仕的戒嚴『不會有差別』，我會很嚴厲」讓各界相當擔憂。 圖／美聯社

杜特蒂將戒嚴範圍訂定爲達民答那峨島全境，然而衆多菲律賓公民團體仍質疑，認爲沒必要在如此廣大範圍內實施戒嚴。 圖／路透社

宣佈戒嚴的民答那峨島爲菲律賓第二島，面積將近臺灣本島3倍，更有超過兩千萬人口，其中包含大量穆斯林；該島除宗教、族羣關係緊張外，長期更受天主教移民與本地穆斯林土地糾紛、各擁武裝的地方家族械鬥，而分離勢力、盜匪集團與恐怖組織和政府衝突不斷，亦造成民答那峨島家戶平均收入、人均壽命等重要指數都較菲律賓全國平均遠低許多——民答那峨島部分團體主張，菲律賓政府的長期忽視與政策歧視，是該島至今發展落後的主因。

民答那峨島錯綜複雜的政治土壤，孕育出莫洛民族解放陣線（MNLF）、莫洛伊斯蘭解放陣線（MILF）、莫洛國伊斯蘭自由鬥士（BIFF）等分離勢力，更有左派武裝錯落其間。穆斯林武裝團體與菲律賓政府的衝突，數十年來已造成逾12萬人喪生、超過200萬人流離失所，而在獨立追求越趨渺茫後，目前自治區制度仍破洞百出，各方勢力僵持不下，衝突亦屢屢再起。

本月稍早，杜特蒂曾表示對與MNLF、MILF的和平談判「感到悲觀」，讓人擔憂和平進程恐更加不利，進一步延宕本預定今年7月完成的杜特蒂首發和平工程「邦薩摩洛轉型委員會」（Bangsamoro Transition Commission）」。而戒嚴措施帶來的軍警行動，除觸動各股勢力緊張情緒、提高擦槍走火的可能性外，第一線軍警亦可能借機打擊未牽涉馬拉韋市事件的其他武裝集團（MNLF、MILF、BIFF，甚至地方豪強、盜匪集團等等），潛在衝突令人憂心。從莫洛伊斯蘭解放陣線的最新聲明來看，穆斯林自治/分離力量頗擔憂此次戒嚴與恐怖組織肆虐，會挫敗得來不易的和平進展。

此外，杜特蒂政府日前宣佈不再接受來自歐盟的援助，然民答那峨島衆多援助計劃、培力方案皆有歐盟資助，對「後馬拉韋事件」的民答那峨島是利空消息，恐影響後續穩定。

民答那峨島錯綜複雜的政治土壤，孕育出莫洛民族解放陣線（MNLF）、莫洛伊斯蘭解放陣線（MILF）、莫洛國伊斯蘭自由鬥士（BIFF）等分離勢力，更有左派武裝錯落其間。圖爲自由鬥士BIFF成員。 圖／法新社

▎戒嚴細節尚未明朗，菲律賓政治看風向

根據1987年頒佈的《菲律賓共和國憲法》，菲律賓總統在「遭遇侵略、叛亂，若公共安全所需（in case of invasion or rebellion, when the public safety requires it）」的情況下得以宣佈戒嚴。總統必須在戒嚴宣佈後48小時內口頭或書面呈報告給菲律賓參衆兩院，得實行60天，但賦予參衆議院多數決終止戒嚴令的權力。此外，若過半數議員同意，則能於期滿後延長戒嚴時限超過原定的60日。在這過程中，最高法院亦有權對戒嚴令加以審理，檢視戒嚴措施「是否具有充足的事實根據」。

杜特蒂宣佈的戒嚴令，是1972年來菲律賓第3個戒嚴令，亦是菲律賓史上第2個地區性戒嚴。2009年，艾若育總統曾爲因應馬京達瑙省（Maguindanao）58人死亡的選舉血案宣佈戒嚴，但於7天后在內閣建議下終止。而更爲知名的1972年戒嚴令，則帶來威權領袖馬可仕的鐵腕統治，戒嚴直至1981年1月17日方終止；當時馬可仕總統面臨左翼學生運動興起、共產黨武裝擴張、民答那峨島分離運動風起雲涌等國內動盪，最終決議實施戒嚴，期間發生超過7萬起人權侵害，逾3000人命喪威權政府手下。

也正是因爲威權時期的慘痛經驗，杜特蒂的戒嚴權力已較其「偶像」馬可仕有所限制。在馬可仕運用的1935年版《菲律賓憲法》中，總統宣佈戒嚴無需國會、最高法院同意，而最終軍方控制一般法院，國會亦終遭廢除，故在1986年馬可仕政府垮臺後，1987年通過的《菲律賓共和國憲法》記取教訓，緊縮總統實施戒嚴的相關權力：除需滿足特定情形才得宣佈戒嚴外，亦提供國會、最高法院反制的機制，訂定戒嚴時限，並確定戒嚴期間司法單位與立法單位仍將獨立運行。在戒嚴過程中，憲法亦不會暫停適用。

馬可仕政府垮臺後，1987年通過的《菲律賓共和國憲法》記取教訓，緊縮總統實施戒嚴的相關權力。圖爲菲律賓民衆反對回到威權戒嚴的紀念活動。 圖／美聯社

在菲律賓的人民力量體驗博物館（People Power Experiential Museum）中，紀念馬可仕戒嚴時期無辜犧牲的人民；戒嚴期間發生超過7萬起人權侵害，逾3000人命喪威權政府手下。 圖／路透社

在杜特蒂宣佈戒嚴後，目前軍警的實際執行規範仍未出爐，但民答那峨島各地區已開始大量設置盤查點、臨檢站，而總統女兒、達沃市市長莎拉．杜特蒂昨日更曾宣佈封鎖該市，防範可能的報復攻擊。由於暫停人身保護令（Habeas Corpus），菲律賓軍警無需法院授權即可關押嫌疑人犯3日

面對杜特蒂突然拋出的戒嚴令，菲律賓政治圈各方勢力仍在觀望風向，包含仍待確定戒嚴實施細節的杜特蒂自己。在參議院方面，杜特蒂盟友帕奎奧（Manny Pacquiao）宣佈力挺總統決定，死敵特里蘭尼斯（Antonio Trillanes IV）則表示杜特蒂意圖讓菲律賓進入軍事統治，並認爲杜特蒂並未給軍方足夠時間評估馬拉韋市局勢的真實嚴重性。此外，包含特里蘭尼斯在內的部分參議員，持續要求杜特蒂闡明戒嚴範圍擴及全島的原因。

目前參議院24席中，杜特蒂所屬的菲律賓民主黨–人民力量（PDP–Laban）僅佔4席；由於菲律賓參議員選區和總統一樣含跨全國，故民意基礎較穩固，若看政治風向不對，不一定會照着杜特蒂意思投票。在衆議院方面，杜特蒂則擁有壓倒性優勢：主要反對黨自由黨（LP）在297個議席中僅佔27席，而執政聯盟方面，僅菲律賓民主黨–人民力量（PDP–Laban）就海包123席。由於採參衆兩院聯席表決，戒嚴令通過應無問題，目前多位參衆院領袖亦表示無意反對杜特蒂的戒嚴令。

目前已有多個公民團體公開聲明對戒嚴令的擔憂，更有穆斯林律師社羣表示將向最高院提出上訴，然主流反對黨人物多態度低調，包括髮起捐款活動、發言中性的副總統萊妮．羅貝多（Leni Robredo）；這可能是考量到目前網路輿論似乎倒向杜特蒂，因此不敢輕舉妄動，以免遭人抨擊「國難當頭還來搞政爭」。

在杜特蒂宣佈戒嚴後，民答那峨島各地區已開始大量設置盤查點、臨檢站。 圖／路透社

▎國際壓力難尋覓，杜特蒂權力獨走

儘管西民答那峨島司令部的加爾韋斯二世（Carlito Galvez Jr）表示只需2-3天即可控制馬拉韋市形勢，菲律賓國防部長羅倫沙納（Delfin Lorenzana）週三仍表示，馬拉韋市局勢穩定後戒嚴狀態仍可能持續。據馬尼拉雅典奧大學（Ateneo de Manila University）政治系講師Arjan Aguirre說明，戒嚴令可能會要求各級地方行政單位（LGUs）交出大部分權力予中央政府，包含指揮該地軍警的權力，而宵禁與旅遊禁令也在可能實施的範疇。

輿論背書、民調不墜，杜特蒂權力越趨獨走，還有誰能制住他？目前看來，候選名單可能需先去掉美國：根據資料顯示，美國總統川普曾在電話中大力讚美杜特蒂的反毒戰爭，顯見川普政府和歐巴馬政府的相反立場；川普日前於沙烏地阿拉伯的公開演講表示「美國不會強加自己生活方式於它人身上」，從種種跡象來看，寄望美國會針對此事件積極介入恐怕很難。。

而扣掉美國，杜特蒂的俄羅斯、中國新盟友對人權事務向來不熱衷，傾向不干預他國內政。目前國際情勢，似乎不利1986年「美國施壓馬可仕下臺，助攻『人民力量革命（People Power Revolution ）』」的劇碼重演——若杜特蒂邁向威權，菲律賓人權團體此番戰鬥恐需自食其力，或寄望於現在也焦頭爛額的跨國人權倡議網絡。

菲律賓國防部長羅倫沙納表示，局勢穩定後戒嚴狀態仍可能持續。圖爲正在逃離馬拉韋市的菲律賓人。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