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文聯合講座/等待果陀的賢人政治

我們日常生活中常常有遲到事情發生。遲到是我們生活既定行程的偶然,或許是一個插曲,也可能是一場噩夢。因此在我們人生歷程裡面很忌諱遲到,總強調先行或者準時,給幼兒的學習要贏在起跑點,做事情要超前部署。然而,人世間任何事情豈會時時刻刻準時、事情如時完成呢?

最有名的遲到事件是三顧茅廬故事,《三國志》「凡三往,乃見」,〈出師表〉有言:「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羅貫中《三國演義》不愧爲四大名著,將劉備三顧茅廬故事描寫得精采淋漓,一方是求才若渴的落魄皇室帝胄,一方則是精察天下大勢坐待名主徵辟的隱士,羅貫中藉諸葛亮草堂春睡方醒時吟詩一首,抒發胸懷。「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智者洞燭機先,「先覺」大勢趨勢。小說家爲我們演繹出賢人出世的精彩畫面,劉備兩次都遲到了,第三次見到諸葛亮,成就千古君臣遇合的佳話。就大勢而言,到底是劉邦遲到,還是賢人超前部署呢?

另外一則故事是,文王於渭水之濱迎姜太公爲相。太公當時年過七旬,輔佐文王,文王去世再佐武王滅商,開創周朝八百年基業。太公在渭水垂釣數年,文王方到,是文王遲到或者太公獲得遲來的機遇呢?傳統文化裡面,天下大興都必有賢人輔佐,傅說相武丁,百里奚佐秦穆公,管仲輔晉文公,劉邦拜張良爲軍師,苻堅得王猛而興,痛失而有淝水慘敗。

〈禮運大同篇〉在紛亂勢局裡提供一個賢人政治的理想,但是結束春秋戰國的卻是嚴刑峻法的秦國,開啓往後兩千年的中央集權濫觴。往後儒家發展爲內聖外王的政治理念。到底是賢人政治遲到,還是君主專制早來?古代希臘的柏拉圖《理想國》裡面,渴望哲人政治家,同樣是賢人政治理想。文藝復興初期義大利西恩納共和國九人廳描繪着安布羅喬‧羅連佐提〈好人政治預言〉與〈惡人政治預言〉壁畫。前者有正義維繫,後者則由惡魔控制。好人政治與壞人政治並列,給予執政九人政權警告。兩百年後好人政治落空,馬基維利力倡《君王論》。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對歐洲人而言是意外的先驅,對美洲原住民而言卻是早來的噩夢。專制政權時代人們深切期待賢人政治,路易十三主政時期紅衣主教李希留輔政,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仰賴鐵血宰相俾斯麥建立帝國,都是一種賢人政治的高度歌頌與美化。極端英雄主義的國家,譬如日本戰國時期的武田信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似乎都是乾綱獨斷的英雄,沒有過多能臣記載,能征善戰的悍將倒是不少。

進入民主時代,我們理想中的政治人物的形象被放在公衆天秤上不斷檢視,個人道德與才能被等量齊觀,賢人成爲檢驗政治人物的標準。因爲安史之亂而避禍成都的杜甫,見到諸葛亮祠堂,寫下千古名句,「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杜甫在離散歲月,對於孔明身死的悲愴,寄託其對亂世承平的無限期許。其實,權力的本質本來就與賢人相對立,不論過去與今天,賢人不是入仕的必要條件,在現實社會本就容易遲到。因爲賢人在民主時代如同被等待的果陀一樣,我們更應期待健全的法制力量。(作者爲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