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州區作家劉成《一箇中年男人的2024》
■ 劉成
拉上門前,我最後環視了屋內一遍,經過仔細清理的房間,窗明几淨,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就像兩年前,被房東領着,我們進屋第一眼看到的那樣,而屬於我們自己的傢什物件,提前已被搬家公司的車運到另外一個小區的新家。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2024年3月8日。結清搬家工人的費用,道謝後送他們出門。我和妻子紅面對亂七八糟堆滿各個房間的東西,來不及歇氣,開始馬不停蹄地動手收拾起來。在紅的安排下,我打着下手,讓這些生活必需品一一就位。我們的生活很快恢復了井然有序。不曉得是不是受了民間“今年無立春,不宜嫁娶”之說的影響,今年開春後工作約單量就斷崖式下跌,難道我真要被迫提前過上退休生活?不知何時開始,生活又跟早年一樣,充滿諸多不確定。這種不確定跟年輕時的無數可能性又不是一回事,那個讓我意氣風發,這個只會讓我惶惑不可終日。深知自己已是吃飯不長個的年紀,早習慣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又懼怕凡事永遠一成不變,那會讓我感到垂暮和腐朽。我渴望看到身邊像流水一樣永不停歇的嶄新氣象。新家跟爲謀生開的小店只隔一條巷子的距離,小兒子牧牧從上學期開始,上下學都不用再接送,我日常時間似乎一下就變得寬鬆許多。每早踩着時間點去開店門,中午會按時在玻璃門上掛張“外拍中,有事致電XX”的牌子,然後步行回家吃飯。新家有一面落地窗,在落地窗外的防護網上,我用花箱種了幾棵梔子花和爬藤月季。開飯前,我會侍弄下花草。也許只有在面對這些花草時,我的內心纔會從現實的紛擾中脫離出來,變得安寧悠然。我喜歡那樣不悲不喜,既不高潮也不低潮的狀態。所以,十年前我便開始喜歡栽花。有天大兒子濤哥在我又一次觀賞花草時打趣道,你對它們比對親兒子還用心。我笑笑,沒有回話。今年十六歲的濤哥已明顯高過我半頭,肩寬腰細,臉型瘦削。有天一個老同學看了我發在朋友圈濤哥的照片後留言,跟你小時候長一個樣。我覺得沒那麼像,就翻出自己年少時的照片來對比,鼻子很像,鼻樑上側看都有駝峰。前年中考低分過線的濤哥,好似一直遊離在繁重的高中生活之外,每天不緊不慢地作息,臉上找不出一絲其他高二學生爲學業焦頭爛額的神色。他現在每週只有週日上午放假半天,週六晚上放學回家一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媽要手機,爭分奪秒地享受完跟我們之前約定的每週手機使用時間。我笑着說:“如果學習上這麼用心就好了。”用完手機他又無縫銜接地要求看會兒電視。我拒絕道:“等你高考完,你看個天昏地暗我都不管你。”濤哥心平氣和地跟我商量:“爸爸,你小時候想要一件東西,等過了那段時間再得到,感覺是不是都不一樣了嘛。”當時我正看着一盆盛開的太陽花,濤哥的輕言細語讓我意外,也無言以對。不久前他還因爲硬要買一件新衣而只會跟我們鬧情緒,現在怎麼就知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那時,太陽花剛冒新芽,現在太陽花都開了滿盆。那件心心念唸的藕色襯衣,濤哥最終還是穿上了身,而他這個年紀,愛而不得的何止是一件新衣。有一天飯桌上,我故作隨意地問他跟某個女同學還有聯繫沒有,他說:“分班後,早沒聯繫了。”我假裝若無其事,卻跟他媽不約而同地望了一眼,眼裡滿是釋然。2024年的夏天酷熱難耐,學校秋季開學時間延後了半個月。11半歲的小兒子牧牧有天突然摸了一下我的頸子,又摸了一下自己的,然後問:“爸爸,我怎麼還沒有喉結?”我說:“你還沒到時候嘛。不過,你有什麼新的變化要告訴我。”牧牧有點似懂非懂地點頭。五年級上學期他們學校已經分別給一班男女生上了一堂“青春期”教育課。那天傍晚,我接到從校園裡出來的牧牧,問他老師都講了些什麼。他講了一些關於青春期的身心健康知識。我說:“你以後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可以問我。”牧牧拉着我的手說:“要的,好朋友。”今年的雨季比往年晚一個月來臨。我在牧牧書包裡放了一把傘,他不再像去年那樣,一到下雨天都等着我接送。每天早上7點20分,他會準時背上書包,對我說完“拜拜”後出門。跟濤哥和牧牧緊緊牽了好多年的手,是慢慢放鬆的時候了,可有些牽過的手,一生都不能放。2024年是我和紅結婚的第二十年頭。二十年恍如一瞬,我們從來沒有過什麼結婚紀念日。紅總說,買花的錢還不如買點好吃的,一家人吃得開開心心的。12月初重慶出租的房子到期,我們去收房。大清早坐在萬州高鐵北站的候車大廳等車,我一回頭,便看到紅端着兩碗冒着熱氣的方便麪笑盈盈地朝我走來……久不進主城的我們,像兩個“鄉巴佬”。高鐵到站後,我們在通往3號線的軌道上辨認路標,一條極短的距離花了不少時間,中途的停停走走、尋尋覓覓、拉拉扯扯,一如這二十年所有的經歷。我們的手始終牽着,最終安穩地坐上了3號線地鐵,它會安全地帶我們這對老夫老妻駛向目的地。年末的一天,牧牧問我今天星期幾,我說星期四。他說怎麼又是星期四了,這一週接一週,時間過得好快。一旁的濤哥接話,是不是有人暗中把時間調快了。我原以爲感嘆時間一年比一年快是中年人的專利,結果現在小孩兒也來搶白了。其實,當人到中年的我深刻意識到,多年的生活經歷已然不能像從前老輩人一樣,總結出鐵定的經驗來應對未來的人生。在繼續硬着頭皮探索和適應未知的過程裡,我的內心世界自然也跟着動盪不安。羅曼羅蘭說過,生活中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2024年是我的第四個本命年。這一年,我終於也活成了平凡的英雄。(作者系開州區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