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微熟人生的躁與鬱
微熟人生的躁與鬱
微熟人生的躁與鬱
■我的好友奇克Tschick沃夫岡‧赫恩多夫(Wolfgang Herrndorf)着,林玉卿譯,臺視文化公司,350元,小說
讀完《我的好友奇克》,感覺像淋了一場西北雨,雨收了,突然就暴露在大氣透明的陽光下,又爽又狼狽。
光怪陸離的公路奇遇
小說裡沒有任何唯美或感傷,只有一波波洶涌的荷爾蒙,讓人想起年少輕狂,完全不知道爲什麼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事後又驚悔得不知所以,懷疑自己搞不好會拿刀捅一下身邊的人。
麥克算是個酷酷的遜咖,家庭問題一籮筐。爲了跟班上的正妹告白,別出心裁想送她一個生日大禮:親筆手繪放大版的碧昂絲海報。結果人家根本沒請他去生日轟趴。錯愕之餘,他莫名其妙坐上另一個天兵──俄羅斯同學奇克的贓車,兩人就在柏林郊區的公路上演起末路狂草。一路上碰到了騎車出遊的未來小丑、機智搶答才能吃甜點的人家,又跟比他們更man的拾荒野女孩搞曖昧,被持槍怪叔叔請進屋裡喝檸檬水,後來大翻車逃過一劫,卻被跑過來滅火的河馬女人砸傷腳……。
一連串光怪陸離的奇遇中,苦澀的成長化爲無路可出的荒謬劇,初戀不過是場冷笑話,連性別覺醒也像某種去啓蒙的通過儀式,沒有任何的驚悚。麥克那種耍賤的腔調非常迷人,光靠那些白爛的喃喃自語,就會讓人一直想看下去。這不是普通的功力。乍看之下,這像是又一本搞笑青春錄,但那種狂野魔幻的寫實技巧、毫不妥協的決絕姿態、接得險險的轉折偏鋒,在在讓本書的意義如此不同,既擺脫了青春期的善感甜膩,又不至於落入比心機或打打殺殺的恐怖主義。德國曾經送給文學史「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這個正襟危坐的詞,《我的好友奇克》卻狠狠潑了成長小說一杯雪泥:青春不是希望無限的。青春是個黑洞。
罹癌作者不悲情,作品獲獎不斷
本書出版後,一舉拿下德國3個文學獎。作者赫恩多夫是德語系備受期待的五年級寫手,近作《沙》(Sand)也奪下萊比錫書展大獎,聲勢凌厲。2010年,他被診斷出腦部長了膠質母細胞瘤,癌情並不樂觀。爲此他開了個網誌《工作與結構》(Arbeit und Struktur),開始記錄病情和創作的大小事。
在網誌上,他寫到在路上丟雪球試手氣,看看自己會不會是不是0.5%十年存活率中的一個;第一次在天光下看到老鼠,縮在殘雪上找鳥食;生病的愛犬走失了,體高特徵如何如何;他不上臉書,他的臉書是被人冒名的……。這些像用解剖刀不帶情感劃出來的貼身日常,有徬徨,有用藥,有器官功能的變化,卻嗅不到多少自憐。從這裡似乎不難發現小說中那種絕決絕的力道──兩個少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憨膽,或者真是豁出去了,或者只是少條筋。
當然,把作品和作家的生活史兩相比對是危險的,這樣太容易結論出並不存在的相關。不過他的網誌卻主動把這兩者結合起來,因而成爲一次進行式的行動藝術。所有強悍的書寫,本質上都是這樣不計成本、不問後果的行動藝術。他在3月25的日誌寫道:「這個死亡是個大樂子。只是等待很煩。」
回到小說的最後,兩位天兵折騰了一圈,奇克進了少年收容所,麥克又回到學校,一切又被體制吞吃了回去。我私心還蠻期待作者能極端一點,給一個更搞怪、更跳tone的結局,被蜥蜴人綁架都可以,就是不要被收編。不然總覺得前面重兵布哏,最後卻又來個咖啡大和解,儘管甜點也收得精采,卻未免辜負了它原可以更強烈的力度。
不過這樣的「問題」,與其說是作者的,倒不如說是時代的。畢竟體制外的革命激情早已褪了流行,還沒能煽風點火就已經窒息了。沒資源又想搏版面的話,只好仰仗青春無悔,來場無厘頭的脫軌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