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一相逢:音樂劇與戲曲的同氣相求

◎彭維

北京虎坊橋邊紅廊碧瓦的湖廣會館,修繕重張後正連續一個月上演沉浸式音樂劇《金風玉露》。本以爲是悲劇,原來是以團圓破局。當迷霧終於消散,當英雄奮勇不誤兒女情長,當音樂劇與戲曲在兩百年的老戲樓緊密連接,當沉浸式氛圍撲面而來……這兩小時的體驗,也許還真有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意味。

用時空的穿越完成精神的超越

山河崩頹,大廈將傾。沉浸式音樂劇《金風玉露》以百年前湖廣會館(春鳴班社)門口一具不翼而飛的屍體引出懸案,串起幾個主要角色、幾組人物關係;它將《林沖夜奔》作爲戲中戲,從其中的英雄末路與失意蒼涼取材取意,化爲激昂慷慨與浪漫團圓。這樣的時空錯位與精神超越,是年輕創作者有意而爲又出人意料的巧思。

黎明將至未至,暗夜將離未離,波詭雲譎的時代漩渦裡風急浪高,各色魑魅魍魎橫行,偏偏又有那麼一些人——王公貴胄也好,販夫走卒也罷,男女老少不論,他們披着夜色,箭衣彩褲、纓盔大帶,一身勁扮,只待龍泉寶劍出鞘……危亡關頭個體的捨生取義,更是家國意識的集體覺醒。

沉浸式音樂劇《金風玉露》的創作團隊裡多是年輕人,有着蓬勃的藝術理想與野心。一部體量不大的音樂劇,臺上飽含上士下民的滿腔血性與孤勇,幕後則是年輕澎湃的家國理想與熱望。僅憑這一點,完成穿越百年的遙相呼應便是珍貴的。

在湖廣會館演一出忠義千秋,不失爲沉浸式演藝的有益嘗試。一層層展開套娃式構思,這是難題,也是出彩點。創作者是熟悉北京的,也是熟諳戲曲的,文本“信手拈來”了水滸的《夜奔》,又關聯了三國的關公戲。林沖與關羽是穿越時空的偶像符號,在老戲裡,林沖的憤不得泄、怒不得吐讓人共鳴;而一部當代的小體量音樂劇所塑造的漫漫長夜裡的每一位“林沖”,又被賦予了另一層光芒。他們的精神成長打底於水滸之義與三國之忠,就像主角金笙的愛情(與玉君),友情(與毓滔、毛腿兒),與師父、師兄弟的親情,其中發生的相逢與離別都是對“夜”的認識與清醒,都是給予“奔”的鋪墊與伏線。

調控愛情的甜度提升忠義的濃度

《金風玉露》的戲曲元素與音樂劇形式向着深度融合努力着。梨園千秋唱忠孝,兒女血淚染徵袍。情節的意外與反轉營造了懸疑,英雄氣概與兒女情長撞出了電光花火,百年戲臺的穿越與相逢有關民族忠義宏旨。在戲裡、曲裡,在歌裡、舞裡,編創者精心調控了愛情的甜度,提升了忠義的濃度,在一羣年輕人創造的舞臺上,面對家國興亡,擂響戰鼓咚咚,在交叉跨界的切磋琢磨中呈現了大膽的交流互鑑與轉化融合。

歷史文獻錄載了曾經的皇族與當紅名伶的惺惺相惜,主創團隊有感於他們突破階層的相互扶持和真摯情誼,化而爲藝。李卓羣、孫鈺熙兩位女性編導是藝術眼界開闊的梨園行里人,在《金風玉露》裡,達成戲曲範兒的典正與音樂劇的現代性靈動自由的融會貫通。大武生的悲歌成爲音樂劇的裡子,劇中某些歌舞唱跳,在曲藝味兒裡糅合了爵士、布魯斯等風格的音樂,不同藝術形式不斷融冶,形成了別緻的風格。

在跨界的語境裡製造複合的韻味

《金風玉露》將不同藝術背景的演員配成三組卡司,戲曲演員和音樂劇演員都被置於跨越的創作語境中,他們或長於戲曲,或長於音樂劇,都在歌舞唱跳中打破界限各揚所長,相得益彰。

筆者現場看到的是相對綜合交叉的卡司版本。男主金笙由國戲崑曲巾生許嘉林扮演,風格偏少年俊秀,另兩組的扮演者李晨源和王厚義也是相類的細長眼、高鼻樑,一個來自北京舞蹈學院、一個來自北京曲劇團,風格或豪氣或深情。

因爲故事、角色設定的多重性,與戲曲班社的高度關聯性,各組卡司能否以各自專業爲底向着複合多維發展,就成了劇目能否帶觀衆享受藝術沉浸的關鍵考覈點。戲曲繫於角兒,音樂劇同理。不用替身,苦修半年,是《金風玉露》的藝術追求與回答。

劇中金笙與毓滔“交手”的幾場戲有偏戲曲的,也有偏音樂劇的,都是融合度和完成度很高的別緻編排。金笙要救師父、救戲班、救玉君,毓滔要救家、救國、救百姓,兩個獨自奔走於茫茫夜色的人,滿腹心意唯付劍穗,動靜徐急間的相互靠近達成情感上的心心相印與同氣相求。終局,面對女主玉君的“犧牲”,金笙與毓滔的誤會與交心也將衝突推到最高潮,曾經的摯友揭開了悲慟的秘密,一曲《懦夫》對比一曲《林沖夜奔》,在強烈的音樂震顫裡迎來了情感的爆發。

生澀與成熟、通俗與深刻、市場與藝術,這些都不矛盾。歷時久遠的劇場連綿上演血性方剛的新劇目,臺上臺下青春的力量噴薄,自古英雄少年,且用心聽之,用心觀之。供圖/《金風玉露》劇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