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奴變,壓垮大明的最後一根草

在明清交替之際,江南地區大面積出現奴僕暴亂,即“江南奴變”。雖然大部分史籍對它都是一筆帶過,似乎不怎麼重要。但它不僅是滿清迅速平定江南的助力,也是壓垮大明的最後一根草。

要了解“江南奴變”,首先得明白這些奴僕從何而來。

明朝中期以後,在朝廷加派、地方盤剝、天災減產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下,大量農戶辛勞一年卻難滿足一家吃食。無以爲生之下,一些農戶棄地淪爲流民,一些農戶則被迫投靠縉紳之家爲奴。

這種“奴”不同於這些大戶家庭僱傭的僕役,他們依附縉紳的前提是賣身爲“世僕”。不僅自己爲奴,子子孫孫也需世代爲主人服役且不得擺脫奴籍,與奴隸無異。

注:在明朝一個“世僕”的價格不超過20兩白銀,同時期歐洲殖民者販運到美洲的黑奴價格60~70英鎊,摺合白銀兩百多兩。可見明朝世僕的“廉價”……

奴僕的另一大來源是 – 墮民(丐民)。

墮民的起源有很多種說法,大致爲戰爭、朝廷鬥爭、罪行等原因而被貶的人。到了明朝墮民被朝廷法定爲賤籍(還是賤籍中最低等的),不僅被歧視,還在社會生活中被強加多種限制。

這些墮民日常只能從事社會中最低賤的工作,如戲子、捕漁、販賣人或動物毛髮、收集倒賣破布(主要是從死人身上扒)等等。

如果說破產農戶還有一絲翻身機會的話,墮民則是根本沒希望。因爲朝廷就不允許他們翻身,主動掐斷了他們的上升渠道,不能參加科舉(明朝參加科舉必須先入官學)、不能買官變換身份 ……地位低下且難以謀生,讓大量墮民不得不主動成爲縉紳大戶家的奴僕以求庇護。

到了明朝末期各地縉紳家中蓄養的奴僕數量非常驚人,如顧炎武在《日知錄》裡提到,“今吳中仕宦之家有至一兩千人者”,“大家僮僕,多至萬至”。戴笠的《懷陵流寇始終錄》記載,“麻城猶甲於全楚,梅、劉、田、李四大族,各有家僮不下三四千人”……

原本在律法以及朝廷的高壓下,這些奴僕基本只能屈從於命運。但“甲申鉅變”給了他們全新的機會,大明要完蛋了,一切似乎都可以推倒重來。

這場奴變最初只是一些大戶家中的奴僕聯合逼迫家主交出賣身契,恢復自己的“自由身”。由於明廷崩潰造成的行政失能,各地一時無暇也無力組織力量鎮壓這些“暴民”。奴變不僅如星星之火迅速蔓延,暴力也迅速升級。

飽受欺壓的奴僕們開始報復主人們之前的虐待,並搶掠家主財物作爲補償。

崇禎十七年四月,江南寶山奴變,“千百成羣,焚廬劫契”。六月在上海地區,“浦東祝姓一家,被奴殺死三命 … 南翔前後左右約數十家,有不與契者,即焚其廬”。同月在皖南黟縣,“索主家文書,稍有拂其意,即焚殺之。皆雲皇帝已換,家主亦應作僕事我輩矣”……

奴僕們肆無忌憚的革家主的財和命,讓同樣受欺壓的佃戶、僱戶也紛紛加入了打土豪、分田地的行列中,奴變的規模和範圍也被繼續放大。

隨着暴力的升級和氾濫,人性之惡也被釋放出來。既便家主日常待僕並不苛刻,也一樣洗劫甚至屠戮。

比如顧炎武家的僕從陸恩,平日和主家並無齟齬,他依然借亂組織顧家的奴僕起事。搞得顧炎武不得不放棄家產,帶着家人躲入山中避禍。順治二年(1645)七月,江陰徐家(徐霞客)的奴僕們也暴起發難。雖然徐家日常待他們不壞,但並不妨礙他們揮舞屠刀。

徐霞客長子徐屺、侄子徐亮工一家5口、徐亮採一家16口全部慘遭屠戮。家中女眷基本都隨着“晴山堂”大宅葬身火海。整個徐家大約只有三四人僥倖存活,近乎於滿門全滅。

對於正要南下吞滅南明的清廷而言,這場暴亂不亞於十萬援軍。

首先,“江南奴變”大幅度破壞了南明的組織能力。

古代皇朝對於地方管理並不深,日常依賴地方鄉老、縉紳維持地方社會秩序。逢大事(戰爭、災害等)時,也依賴地方彙集錢糧、組織力量如募兵、團練等等。

這場大範圍的奴變,不僅分散了南明本就捉襟見肘的力量,也直接破壞了南明朝廷和地方的有效聯繫。從而讓南明控制區變得更加混亂,南明朝廷也難以彙集資源和力量來對抗清軍。

其次,“江南奴變”動搖了江南縉紳的抵抗決心。

生死關頭大部分人會首先考慮保全自己和家族,而不是爲大明捨生取義。在南方亂成一鍋粥且朝廷無力彈壓暴亂時,這些散佈各地的縉紳大戶們會向誰尋求安全呢?大多會選擇投靠滿清,尋求南下清軍的保護了。

大量縉紳倒向清廷,讓南明朝廷的行政體系進一步崩潰,更難以有效組織力量抵抗清軍的南下。這也是多鐸一路勢如破竹,直抵長江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後,“江南奴變”對於南方縉紳的摧殘,降低了清廷南下建立統治的阻力。

前文提到縉紳會協助朝廷管理、經營地方,所以縉紳在控制地方的同時也擁有了抗衡朝廷的資本(這也是明末朝廷政令難以貫徹的原因之一)。奴變對南方縉紳的肉體摧殘,有些類似唐末黃巢對世家門閥的毀滅。

這對於清廷來說是一種利好。進入一個相對“空白”的地方建立統治,雖然會費一些時間,但阻力會小很多。

而且奴變對於清廷危害近乎於零了。因爲發動奴變的暴動者,整體上別說組織,連有效聯繫都沒有。實際可以看作以家(縉紳大戶)爲單位暴力小團體,缺乏有效管理、沒有長遠目的,很多搶完就自行散夥了。

清廷在地方重新扶植起縉紳階層並恢復地方秩序後,就可以輕鬆拿捏他們。很多參與暴動的“奴僕”,後來都被清廷翻出來並淪爲清廷體恤臣民的“犧牲品”,也可以說他們實際上是在幫滿清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