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員缺口達550萬 中國人開始買機器人養老了
護理員缺口達550萬,中國人開始買機器人養老了。(中新社)
據《鳳凰網》報導,嚴毛敏獨自居住在上海黃浦區一棟電梯公寓中。她個頭高,身材苗條,有茂密的頭髮和紅潤的面色——完全看不出已經76歲。她最大的恐懼是一個人在家出了事,女兒卻不知道。嚴毛敏有冠心病和高血壓,老伴離世後的15年裡,她一直在尋覓能在危急時刻替她呼救的東西。今年夏天上海開老博會,她拉着女兒女婿去逛,相中了一個堪當此任的「機器人」。
講起這些時,作者和嚴毛敏正坐在她一塵不染的餐桌前,客廳裡擺着iPad、戴森空氣淨化器和一臺咖啡機。嚴毛敏過得講究,也捨得花錢。她出門打滴滴網約車,買菜用叮咚和盒馬APP,看病通過微信小程序掛號,在淘寶和拼多多上網購衣服和家居品,每週四雷打不動去上舞蹈課。
拜訪嚴毛敏,是作者對未來老年生活的預覽。行至中年,作者和朋友們漸漸意識到,一個物美價廉、吃苦耐勞的機器人也許是我們這代人安度晚年的唯一希望。全球領先的公司和研究機構已實現了令人驚喜的進展:比如特斯拉不久前發佈的人形機器人Optimus,不但會買菜、遛狗,還能取快遞;另一個是史丹佛大學研發的機械臂Mobile ALOHA,洗衣、做飯、鋪牀、澆花都不在話下。
不過,當全球人民爲ALOHA的絲滑動作所傾倒時,該團隊研究人員在社交平臺坦承:它嫺熟的烹飪技巧依靠人類遠程遙控,「我們離擁有完全自主的機器人廚師或女傭還遠得很」。Optimus也發生類似新聞,據彭博社等媒體報導,在特斯拉的「We, Robot」活動中自如行走、舞動、倒飲料、與人交談的Optimus是由人類遠程遙控的。有知情人士告訴彭博社,Optimus 能夠在沒有外部控制下行走,但那場活動上確實有員工在遠程監督機器人。
儘管圍觀羣衆紛紛感到「被誤導」,但上述場景依然揭示了一個值得期許的未來。近年,中國國產機器人在製造、物流和醫療等領域都有不錯的發展和應用,更推出多款人形機器人——能跑、能跳遠還會後空翻。在養老領域,大小便機器人、餵飯機器人、輔助行走機器人等也不時見諸報導。那麼,如今市面上有哪些養老機器人可供挑選,使用效果如何?——我是不是要開始攢錢了?
「寧可誤報一萬次,不要漏報一次」
嚴毛敏買回來的機器人是作者初次見證謎底的時刻。但它看起來是整間屋子裡科技含量最「低」的電器:半人高,頭部是一個內置攝像頭的平板電腦,白色柱身,下面接着一個類似掃地機器人的輪盤。
嚴毛敏對它的評價是:「好可愛」。她早起、睡前會和機器人道早安晚安,讓它播幾首老歌,有時她說「我今天頭疼」,機器人會給她念頭疼的注意事項。「謝謝你呀。」「哎呀我害羞了。」嚴毛敏複述着他們之間的對話,笑得兩眼彎起來,又講了一遍「它好可愛」。
機器人的名字叫大頭阿亮,由江蘇無錫一間民營科技企業研發生產。總經理冉承龍說,他們的初衷是解決老人獨自在家跌倒、無人救援的問題。
每隔30分鐘,大頭阿亮就會離開充電樁,沿着設定好的路線尋找嚴毛敏,確認她是否無恙。「我看到你了!」它用小孩子的聲音說,顯示屏上出現一雙大眼睛,眨了眨,然後它自動回到充電樁。
大頭阿亮的移動路線會依照使用者的居家環境來設定,確保視線無死角。冉承龍介紹,一些老人抗拒機器人進入臥室和衛生間這樣的私密空間——比如上海阿姨嚴毛敏,大頭阿亮就會站在門外詢問她是否安好。如果問了幾次她都不答,它就會給嚴毛敏的女兒發一個警報。
那麼,大頭阿亮如何分辨一個老人是躺着還是跌倒了?冉承龍說,它目前還無法區分,他們的處理方法是——全部都回報。「客戶們跟我說,寧可誤報一萬次,不要漏報一次。」
除了可以按照自定義的頻率巡航,大頭阿亮還可以連接一系列健康管理和居家安全的裝置,包括血糖血脂儀、燃氣報警器、緊急按鈕等,嚴毛敏就在牀上鋪了一個智慧牀帶,可以監測她的心率、血壓等數據——這些「擴展包」多少增加了大頭阿亮的科技含量。
不過,「跌倒偵測」、健康數據監測等功能,如今很多智慧手環就能做到,不但比機器人輕巧,也不用擔心攝像頭會暴露隱私。
冉承龍說,大頭阿亮的優勢在於,不少老人不習慣整日戴錶,常常忘戴或忘記充電。機器人公司優必選的產品經理謝琨也觀察到同樣問題,家人要不斷提醒老人戴手環併爲其充電,而且,「有的人不服老,會覺得戴着沒面子。」他說。
至於隱私考量,謝琨介紹,一些攝像頭可以通過AI算法將原始圖像生成火柴人的動畫數據——也就是說,攝像頭內置的晶片能識別人體和動作,將一個人的頭、手臂、身軀和腿轉換成由火柴棍兒組成的形象,既保證了隱私,也可識別跌倒等異常動作。
離開嚴毛敏家後,作者想起她多次複述大頭阿亮講的一句話:「我看到你了。」這句話帶給一個獨居老人的,不僅是安全感,也是某種陪伴吧。
大陸國內外不乏企業在做陪伴型機器人,但它們的普及程度大多不高。「目前沒有一家企業真正把陪伴型機器人推到家裡,」冉承龍說,「我們相當於在無人區跑。」大頭阿亮2023年投入量產,迄今售出幾百臺,這個銷量顯然無法維持一家公司的生存,但冉承龍有信心,「我們賣出去了,就說明一定有市場。」
作者並不懷疑這一判斷。中國60歲及以上的人口目前已達2.97億,相信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渴望陪伴,關鍵是——什麼質量的陪伴。
23萬元(人民幣,下同),可以治癒孤單嗎?
今年9月12日,作者在上海一家科技公司見到了Pepper,它身高1米2,有一顆類似鐵臂阿童木的腦袋和靈活的雙手,「腳部」是一個三角形輪盤。
2014年,日本軟銀集團推出Pepper,轟動一時。它身高1米2,有一顆類似鐵臂阿童木的腦袋和靈活的雙手,「腳部」是一個三角形輪盤。Pepper能夠識別人類情緒、與人對話,還會唱歌跳舞,面世初期,每月發售1000臺,都在一分鐘內被搶購一空。它被應用在包括東京羽田機場、新加坡必勝客餐廳、邁阿密匯豐銀行、杭州市賣魚橋小學等場所,提供互動服務。但2021年,媒體報導了Pepper停產的消息,原因是市場表現未達預期。據知情人士透露,停產前Pepper共生產了2.7萬臺。
它後來出現在關於養老的報導中。日本、美國的一些養老院引入Pepper和老人進行互動。對話時,Pepper的神態和動作都頗爲擬人,它會調整腦袋的角度,用圓圓的眼睛「看」着你。
「我的女兒從來不來看我。」作者扮演一個孤單的老太太和它說話。Pepper看著作者,停了一兩秒,說:「哦,那可太讓人難過了。」
這個迴應還算讓人滿意,儘管那停頓的一兩秒提醒作者是在和一個機器人對話。軟銀官網顯示,Pepper去年接入ChatGPT後,更加理解人類的語意並給出更自然、有趣的互動。作者發現,Pepper在迴應時會先接一個語氣詞——「啊」「哎」「哦」「呀」,這讓它的反應更像人類,也爲AI爭取到更多運算時間。
生成式AI的迅猛發展無疑大大優化了機器人在對話中的表現——大頭阿亮也接入了科大訊飛的星火大模型,並預告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但對包括Pepper、大頭阿亮在內的所有陪伴型機器人來說,要走進中國的千家萬戶,依然得翻越一座高聳的牆:方言識別。
中國僅漢語就有五大語系、十大方言,每個方言可以分爲許多次方言,次方言下又可再細分。「做這種就做不到頭了……很少有人去把所有方言做出來,所以大家都用普通話。」冉承龍表示。
嚴毛敏就很少跟大頭阿亮聊天,她只會講上海話。有時她心血來潮講兩句滬普(上海普通話),大頭阿亮也聽不懂。
這大抵是陪伴型機器人難以走入中國家庭的原因之一——它們離「好用」還很遙遠。好消息是,各類語音識別服務商正在努力克服:今年10月,科大訊飛宣佈其語音識別技術首次實現對全國地級市方言全覆蓋;5月,中國電信亦發佈業內首個支持30種方言自由混說的語音識別大模型。
不過,能聽懂人話,並不代表機器人可以和老人建立真正的關係。2016年起,艾倫·圖靈研究所(Alan Turing Institute)助理研究員James Wright在日本調研18個月,關注三款機器人在養老院的使用情形——抱舉機器人 Hug、陪伴型機器人Pepper和Paro(一款外形像海豹幼崽的機器人),然後寫了一本書:《機器人救不了日本:老年照護自動化的民族誌(暫譯名)》(Robots Won’t Save Japan: An Ethnography of Eldercare Automation)。
Wright指出,機器人通常只會在短時間內被用戶使用,新鮮期過後就會在角落裡吃灰塵。
以Pepper舉例,它被用來主持每天下午的娛樂活動,一邊播放歡樂的音樂,一邊帶着老人們做操。但它只有固定的一套歌曲和鍛鍊模式,幾周後大家便開始感到無聊。
隱私問題也是部分老年人所擔心的。加拿大高級護理研究主席Lillian Hung博士研究老人們與陪伴型機器人的互動。有天她和同事吃完午飯回來,發現他們帶來的機器人不僅沒有插電,頭上還戴着一個紙袋——老人擔心機器人會偷偷記錄自己的生活。
一些研究則給出相反結論。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德盧斯分校的教授 Arshia Khan 將 Pepper 和 NAO(軟銀的另一款迷你機器人)投放到明尼蘇達州的八家療養院,目標是提高早期阿茲海默患者的獨立性—— Khan專門爲機器人編寫了程式,讓Pepper與患者互動、講笑話,提供健康建議;NAO 則負責帶領大家鍛鍊。實驗結果是,與未投放機器人的療養院相比,使用機器人的療養院的居民在與機器人接觸後感到更快樂、更被照顧、更少疲倦和沮喪。
所以現階段,機器人能不能發揮作用,取決於人類如何使用。但Pepper的案例也說明,這類機器人的使用門檻過高,爲了讓它們好用起來,人類需要付出更多金錢或精力。
近年,日本一些廠商推出「耍寶」機器人——它們基本上不配備實質性的照護功能,主打一個純玩陪伴,比如上文提到的像海豹幼崽的Paro、像mini版天線寶寶的LOVOT、和大福形狀的NICOBO。以LOVOT舉例,它的「體溫」長年維持在37到39攝氏度,被摸鼻子時它會眯眼、也會發出可愛的娃娃音。
不少用戶反饋它們很可愛、能緩解孤單,但是當作者看到售價,頓時覺得自己的孤單不值這麼多錢——一個LOVOT在中國市場的官方定價是7萬元人民幣起。
這也是陪伴型機器人的另一個困境——價格昂貴。一臺Pepper在美國經銷商那裡的售價超過23萬人民幣,大頭阿亮的價格驟然跳水,但也要1萬6——冉承龍深知價格在中國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在研發過程中謹遵「適用」原則:「砍掉」手臂、個頭矮一些、腳部的雷射雷達半徑10米就好,在居家環境夠用了。即使這樣,住在上海市中心、坐擁各類時髦家電的嚴毛敏還是覺得「有點貴」。
作者大幅調低了對陪伴機器人的期待。它就像是無人駕駛汽車,從人們欣喜地談論其可能性,到真正開上馬路、進入普通家庭的消費圈,還要經歷漫長的發展。
所以,現階段有哪些經過市場「洗禮」、又不會榨乾荷包的養老機器人?
大小便機器人和老人的尊嚴
相較於「多才多藝」的陪伴型機器人,用於照護的機器人顯得樸素和直接很多,它們每一個都有明確要解決的問題和一目瞭然的名字。比如輔助移動機器人、餵食機器人,又比如,大小便智慧護理機器人。
淘寶上的大小便智慧護理機器人價位從1500到69000元不等,它們的造型都差不多,一根管子,一頭接在人的排泄處,一頭接在一個狀似寵物航空箱的機器上,像老式的吸塵器。
作者在深圳作爲科技有限公司看到了它的「真身」——比圖片上看起來大很多,有80公分高,連接人體的部分由特製的類似紙尿褲的裝置固定在身上。連接人體的一頭能自動識別大小便的排泄狀況,並瞬間啓動負壓裝置對其進行吸抽,傳輸到污水箱。然後,再對排泄部位進行溫水清洗、暖風烘乾和消菌殺毒。這類產品的侷限性是——使用者只能仰面躺着。
作者還用手臂體驗了便攜式洗浴機,一個特製蓮蓬頭連接在狀似手提箱的機器上。它的神奇之處是,整個洗浴過程「滴水不漏」。據其工作人員介紹,洗浴機的噴頭通過奈米水粒深達皮膚微表面,實現清潔,並完成污水回吸。噴頭接觸皮膚的感覺,像是一個吸塵器的吸頭上包裹了一個溼潤柔軟的毛巾,它從手臂上輕輕「駛過」,留下些微溼度。那感覺,對於一個沈迷搓澡文化的北方人來說,就是好像洗了、又好像沒洗。
話雖這麼說,上述兩個產品成功讓作者「種草」了。作者姥爺生前癱瘓二十多年,作者對他印象最深的兩件事,一個是他身上揮之不去的尿味,另一個是我有次替他後背撓癢癢、指甲縫裡「開墾」出的深灰色泥垢。
淘寶上的大小便機器人,不少銷售量都是零或個位數——這和茂盛的市場需求相比,可以忽略不計。
《中國老年健康報告》顯示,2021-2023年大陸全國60歲以上失能人數達到4654萬人。而中國養老模式的基本構成是9073,即90%的人居家養老,7%依託社區養老,僅3%會進入養老機構。
儘管有龐大數量的失能老人,但作者造訪的所有養老機器人生產商都表達了產品賣不動、市場接受度低的困境。他們直言不諱地點出——中國的養老機器人市場,可以說幾乎不存在。
公衆號「機器人大講堂」在2022年發表的《養老領域機器人需求愈發迫切,卻爲何入局者寥寥?機遇與挑戰到底有哪些?》也關注到這一問題。報導提到:大部分護理機器人目前主要賣給護理機構和醫院ICU等科室,但這與中國傳統家庭的9073養老模式相違背,中國提倡的社區養老模式多年來成效並不明顯,亦導致養老機器人難以大規模鋪開。
面對C端的推廣就更難了。「買單的人和使用的人和操作的人不是同一個羣體。」作爲科技的經理彭水平說。比如,子女買單、老人使用、護工或保姆操作。這是養老機器人在中國面臨的獨特困境。
「因爲以上種種原因,使得中國對應醫療護理機器人的研發應用進展並不算迅速,大多是上市企業的子公司在進行相關方向的探索。」上文總結道。
大頭阿亮的研發公司也遇到難以獲得投資的困境。「所有資本都很謹慎,它要看到你明明確確賺錢了,可能纔會投。」冉承龍說。
上海交通大學智慧機器人研究所教授曹其新對《鳳凰網》指出,資本對養老機器人市場並不熱衷,因爲「我們叫一個保姆花不了多少錢,大家自己還能克服」。
我猜,多數僱傭保姆的中國家庭缺乏這樣的動力——花一筆「額外」的錢買個機器人,讓護工的工作輕鬆、高效一些。就算是照護工作繁重的養老院,也不一定有這個動力。
2017年,騰訊公益部門旗下的實驗室到深圳一些養老院做調研,發現72%的護理人員有職業性腰病,因爲在移動老人時容易產生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等問題。
這一點不難理解。包括作者的家族在內的衆多中國家庭,男性長輩全都早於女性長輩進入需要照護的階段,扶起他們的重任就落在了尚且能自理的女性伴侶身上。作者耳背的奶奶告訴作者,她在一次扶起爺爺的過程中,聽到腰部「格楞」響的聲音,那以後她再也無法擡重物。
據騰訊的產品經理高傑介紹,當時日本有一款名叫「移動輔助機器人Hug」的移位機,市場反響不錯,就是售價貴——按當時匯率要10萬人民幣左右。這個價格,別說作者的奶奶不會買,多數養老院也會發怵。
他們於是做了一個平價版:銀髮輔抱式移位機。它的原理是:像在擁抱一樣將人抱起來——使用者的感受像是被人輕輕背起,然後移動到目的地。比如,從牀上移動到輪椅上或衛生間。
據介紹,一名體重80公斤的老人,以前或需三名護工才能擡起移動,使用移位機則只需一名護工。從擡起到放下一名老人,移位機可以在一分鐘內完成。
但銷量一樣寥寥。「很多老人會覺得機器冷冰冰的,還很麻煩。子女則覺得花這麼多錢買了機器、卻還要自己動手,」高傑說,「大家想要不用人就把老人抱起來,這個不現實。」
高傑只遇到少數「理念到位」的養老院院長,要求護工必須使用移位機——雖然麻煩,但說到底,護工若是扭傷了腰,損失只會更大。
說服護工使用機器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位受訪者提到,目前中國的護工流動率高、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生產商們也在不斷簡化操作頁面。比如作爲的便攜式洗浴機上沒有字,只有幾個圖式按鈕。
持續降低使用門檻——是這個行業的共識。
優必選產品經理謝琨反覆強調一個詞——被動智慧。「就是不要讓老人學,不要搞一大堆按鈕。」優必選是一家中國智慧機器人公司,去年一口氣推出了包括陪伴、代步、輔助行走等五款養老機器人。
作者在他們的機器人展示廳裡體驗了「優頤凡」,一款智慧代步機器人,更通俗點講——智慧輪椅。和作者記憶中那種座位兩邊分別裝置一個大輪子的輪椅不同,它的造型像是將一個辦公椅安裝在兒童汽車上,頗適合科幻片裡的反派坐在上面出場。
優頤凡的被動智慧包括遇到障礙時自動減速、避開,沒電時自動暫停等。手動駕駛也很簡單,通過一個類似古早遊戲機搖桿的裝置,就能控制它前後左右行進。
使用門檻不僅在技術層面,也包括心理層面。比如,戴智慧手環、坐輪椅,都向外釋放了「我老了」、「我需要藉助外力」的訊號。
「現在街上的輪椅不會體現老人的尊嚴,你坐輪椅,你會覺得我不如老張。因爲現在的輪椅不夠酷。」謝琨希望優頤凡接下來可以進入C端市場,設計上也可以更輕便、更好看。
護工越來越貴,機器越來越便宜
無論此刻的我們如何嫌棄養老機器人的昂貴和笨拙,未來都是屬於它們的。
數據顯示,中國目前護理員的缺口達550萬人、且新增老年護理員的流失率接近一半。
「單靠產品很難去形成一個閉環。」彭水平說。今年開始,他們公司和200多家職業技術學校合作,培養護理人員使用智慧養老設備,等他們畢業了,就是養老機器人的第一批使用者。
這依然難以追上護理員的缺口。據《中國養老服務藍皮書(2012-2021)》預計,到2025年,中國失能總人口預計達7279.22萬人,至2030年或可達一億人。
而有養老需求的,不僅僅是失能人口。到2035年,中國60歲及以上的人口將突破四億,佔總人口的三成以上。
「人一定會越來越貴,機器一定會越來越便宜。」謝琨說。
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這些養老機器人生產商還面臨一些共同的困境。除了前文提到的語音識別,還有網絡環境無法保證——不少老人家裡沒有Wi-Fi,養老院也難以確保信號的全覆蓋。謝琨有次到一個老人家安裝智慧看護設備,對方要求他把使用網絡產生的電費報銷了,還有的老人晚上關燈也會把路由器的電源關掉。因此,一些企業決定爲養老機器人安裝內置SIM卡。
對於價格高昂的問題,不少受訪企業都提到了租賃模式,不但降低使用成本,也提高了產品的流轉率。日本相關產品的租賃比例就很高。但中國消費者不喜歡租,高傑說,中國也缺乏一個通用的、權威的租賃平臺。
一些技術較成熟的養老機器人產品也賣到了中國的高端養老院,幾位行業人士私下對鳳凰網表示,這些機器人主要被用於養老院的面子工程,更像是一個「吉祥物」。
多數企業都在探索出海這一路徑。「海外市場不需要教育,消費能力也比較強。」彭水平說,在水資源匱乏的中東,他們生產的便攜式洗浴機頗受歡迎。高傑也指出,在日本、澳大利亞等國家,使用輔助工具去移位老年人已經是一個比較常態化的事情,「海外用戶更習慣使用輔具,就像去工地要戴手套。」而中國產品無疑佔據了價格優勢,謝琨說,「我們的日本代理商可以申請到日本政府一部分補貼,讓消費者便宜地買到我們的產品。」
據謝琨介紹,優頤凡在麥加的機場做了產品展示,腿腳不便的老人或像我這樣的懶人可以租一個,就能「駕車」抵達登機口。隨後,優頤凡能夠自動開回原點。
每一個受訪者都提到了在「市場幾乎不存在」但又大勢所趨的行業現狀下,政府主導、扶持養老機器人產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最常被用來參考的是日本經驗。日本早在1970年就進入老齡化社會(65歲以上老人佔總人口7%),2019年,該國65歲以上人口已達3588萬,佔比28.4%。
2013年以來,日本經濟產業省和厚生勞動省將護理機器人確定爲優先支持發展的領域。中央和地方政府都加大投入,推動護理機器人進入護理機構。從2018年起,每臺護理機器人的最大補貼金額從10萬日元(約合4635元人民幣)增加到30萬日元(約合13906元人民幣)。
政府的大力支持推動了企業和大學等研究機構對護理機器人的投入,並逐漸形成一條繁榮的產業鏈。據日本經濟產業省估計,日本的護理機器人市場預計在2015年到2025年間將增長20倍。機器人的市場規模在2025年將達到約7.2萬億日元(約合3337億人民幣)。
機器人的普及也影響到使用者的心理。日本大阪一間養老院長期使用護理機器人,其常務董事Mako Kubota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據她調查,有大量老年人表示他們更喜歡由機器人照顧,主要原因是「他們不想成爲別人的負擔」。
「養老不是靠一個企業或靠一個技術,是一個國家作爲老齡化社會,需要設立一個機構,由政府主力打造一個生態。」上海交通大學智慧機器人研究所教授曹其新對鳳凰網表示。
中國的起步較日本遲了一些。2023年,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等十七部門印發《「機器人+」應用行動實施方案》,提出深化重點領域「機器人+」應用,積極推動外骨骼機器人、養老護理機器人等在養老服務場景的應用驗證。
2024年1月,大陸國務院辦公廳又印發《關於發展銀髮經濟增進老年人福祉的意見》,這是中國首個以「銀髮經濟」命名的政策文件。《意見》強調要培育智慧健康養老等七個前景好、潛力大的產業。
「這個風剛剛開始吹,現在還沒有那麼大。」冉承龍說,他們在等一個爆發的契機。
幾乎所有受訪企業都表示,還需要再等一等——等此刻還沈迷於攝影、廣場舞、自駕遊和帶孫子的60後和65後真正老了的那一天。這代人熟悉移動互聯網等科技產品,有相對充足的積蓄和養老金,以及自顧不暇的的獨生子女。在養老勞動力捉襟見肘的未來,他們會成爲真正的消費主力。到時候,價格也不會是問題了——每個生產廠家都信心滿滿地認爲,只要產量升上去,價格就會嗖嗖往下降。
那時,機器人可以緩解照護勞動力匱乏的問題麼?情況並不樂觀,根據日本一項對860家療養院的研究,在引入機器人的療養院中,護士人數增加了28%,護理人員人數增加了39%。
一個更難解決的矛盾是——前文提到的研究者James Wright在書中指出——在養老院,機器人的出現令護工的工作從照顧人轉移到了監督機器上。它分走了護工的「愛」。
不少針對老人的調研也指出,引入機器人可能會降低家庭成員、社會對於老年人的責任感,甚至因爲將照護工作推卸給機器人而減少會面次數。
但這不是機器人的錯,它取決於整個社會如何看待養老這一責任。即使有一天,機器人會讓人類從繁重的照護勞動中完全解脫,養老依然不是一個「全自動」的工作,它始終要回歸到人際關係,回到個體的生命尊嚴。
在抵達那一天的路上,我們依然有機會、有能力去決定如何設計和使用它們——比如,第一步,從真正聆聽老人的想法開始。
嚴毛敏把大頭阿亮接回家不久,有一晚她睡着了,智慧牀帶不知爲何斷網,機器人讀取不到數據,又沒能喚醒嚴毛敏,就發送了警報給她的女兒。凌晨三點多,女兒騎了15分鐘共享單車來到嚴毛敏家,推開門,看到呼呼大睡的母親。
「真是嚇了我一跳。」嚴毛敏回憶起被女兒叫醒的那個場景,臉上沒有一絲不愉快,她的兩隻眼睛再次彎起來,「我就覺得,有它還是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