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檔這一部,後勁太大了

好電影的後勁兒有多大?

一年過去,我依然記得《志願軍:雄兵出擊》鬆骨峰上的那棵松樹,記得伍修權舉起的手,也記得年輕的李曉流下的淚,並對李家三口的命運牽腸掛肚。

一年之後,《志願軍:存亡之戰》上映。

看電影之前先刷到一個有趣的熱搜:#志願軍 第二部比第一部好看#,點進去是普通觀衆真情實感的安利。

有人哭成噴泉,有人回憶細節,有人感慨走出電影院聞到的桂花香就是電影最好的彩蛋……

看完電影,我才理解這些樸素的文字爲什麼擁有強烈的感染力,那源於電影本身的純粹與動人。

毋庸置疑,《志願軍:存亡之戰》是這個國慶檔最佳——不只領先的票房,更在於它與觀衆達到的共振。

陳凱歌導演用獨一份的人物觀和藏力於內的理想主義色彩,讓大銀幕前的你我跨越時空與先烈同呼吸、共心跳。

陳凱歌拍戰爭,錨點是“戰爭中的人”。

《志願軍:存亡之戰》開篇就很抓人——李家三口好不容易團聚,還沒來得及吃上一頓團圓飯,就因爲新的戰爭再度分別。

父親李默尹(辛柏青 飾)與哥哥李想(朱一龍 飾)開赴朝鮮前線,妹妹李曉(張子楓 飾)追着父親的背影哭泣。

承接第一部的結尾,我們能猜到一家人或許會在朝鮮團圓,但他們將經歷多少風霜血淚、是否面臨生離死別,都還未可知,保有巨大想象空間。

一家三口的小切口,打開的是波瀾壯闊的大背景。

電影聚焦“鐵原阻擊戰”,一場事關抗美援朝成敗的“存亡之戰”。

陳凱歌簡潔明瞭地交待這場戰役的必要性,死守鐵原是命令也是唯一的選擇。

而後重重地強調要打贏這場仗有多艱難。

他給出一個直觀對比:

2.5萬志願軍對近5萬“聯合國軍”。

高度懸殊的還有武器裝備和物資補給,形勢危急不言而喻。

怎麼打?

戰術重心同樣落在人之上——

一反常規 ,化整爲零,“每個人像一顆釘子,釘在自己的陣地上。

幾句話,便讓189師精妙的戰術和智謀有了具象化。

接下來,鏡頭不斷推進,用虛實結合的人物塑造,以焦灼戰場上個體的選擇和命運,去回答那個問題——“我們如何打贏”。

說到這裡,我想感慨的是,陳凱歌塑造人物真乃大師風範,不緩不急,不吝嗇伏筆和閒筆。

舉個例子,吳本正(朱亞文 飾)。

在第一部裡,吳本正的形象是一個“懷疑者”。

他是軍工專家,毅然歸國之後對百廢待興的新中國充滿了建設熱情。同時,他反對中國捲入這場戰爭,因爲從科學角度看來,要打贏這場戰鬥難如登天。

而當他真正來到朝鮮參與戰事之後,精神和行爲逐步成長變化,從懷疑到相信,從相信到成爲。

有一場戲設計得極妙:吳本正請來戰士們,詢問武器使用的感受,小戰士的一句話擊碎了他所有疑問,也點燃了他信仰的火種。

“這手榴彈扔的時候總歪,不過克服了。”

“怎麼就克服了?”

“抵近投彈唄。”

吳本正被這輕描淡寫背後的視死如歸深深震撼。

他拿起山果子送到一個個戰士手上,人走到一起,心與心也融爲一體。

鏡頭一轉,剛剛吃着山果子的小戰士在緊急作戰時實踐了那四個字,“抵近投彈”,沒有一絲猶豫地犧牲在吳本正眼前。

那是再多言辭也無法形容的衝擊力,吳本正心中的火徹底燃起來了。

他衝出戰壕,他要和所有戰士們一樣“去打仗”。

至此,人物弧光建立,吳本正也找到了自己曾提出問題的答案。

“你們憑什麼認爲可以打贏這場仗?”

憑志願軍戰士用生命丈量陣地的英勇無畏和永不磨滅的堅定信仰。

同樣深具在炮火中淬鍊出的成長性,其他人物又有微妙不同。

孫醒(陳飛宇 飾)在鬆骨峰戰鬥中遭受重創而失憶。他路遇李曉、楊三弟(張宥浩 飾),一同前往63軍。

路上,他們遭遇伏擊,孫醒反應敏捷,一槍一個,救了李曉等人的性命。

當汽車駛過鬆骨峰,當初慘烈戰場在你我眼前閃回,孫醒突然站起身,一言不發,望着那已荒蕪的山頭。

那時孫醒並未喚回記憶,他所有的反應都出自本能。

而本能是什麼?

在孫醒恢復記憶,大聲喊出自己的部隊番號“第38軍112師335團1營3連”後,我們知道了答案,那是他作爲軍人刻在骨子裡的擔當與使命感。

就像演員陳飛宇說的,即使孫醒沒有了記憶,“槍聲一響,絕對是第一個衝上戰場的人。”

陳凱歌拍人,像是寫詩。

好留白,重意象,追求更長時間內的迴響。

如楊三弟,終於打開了那門巴祖卡,在炮火中完成了自我救贖。

楊傳玉(李卓陽 飾)戰勝自己的怯懦和懊悔,用鮮血爲戰友爭取了完成任務的機會。

成長並非一蹴而就,而是細膩的循序漸進的,往往寥寥幾筆就讓觀衆與人物實現了同頻。

同時,鮮明的個性也賦予人物鮮活的生命力,讓他們免於淪爲羣體符號,而有着血肉感和人情味。

一路保護吳本正的張孝恆(歐豪 飾),大部分時間裡不動聲色甚至很“隱形”,只在吳本正遭遇危險時殺出來,拼命護衛他周全。

看到後來才發現,這個人物層次很多,他無需開口,行動已在表達。

最戳痛我的,是張孝恆在生命盡頭的幾個細節。

一是在打掉敵人追擊的坦克後,吳本正有些驚訝,張孝恆驕傲地迴應:“我以前是個炮兵。”簡單一句話便豐富了人物的前史,也讓觀衆秒懂他起初做“保鏢”的小小不甘。

二是奄奄一息之際,張孝恆摸索着把眼鏡遞給吳本正,只因爲答應他“我幫你找找(眼鏡)”。那一刻,一名鐵骨錚錚有令必達的戰士徹底立了起來。

以及,得到吳本正的承諾後,張孝恆微笑着說了一句“好呀”。

儘管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儘管戰火依然蔓延,但他毫不懷疑我們終將取得勝利,並且對那無法奔赴的未來充滿希冀,就像知道太陽註定升起。

如此柔軟,如此堅定,如此平凡,如此偉大。

這就是志願軍戰士,這就是最可愛的人。

陳凱歌說,他拍《志願軍》三部曲最大的動力,是“奉獻給萬千在朝鮮戰場上的戰士”。

這些人,不能忘。

電影裡,楊三弟是一名戰損記錄員,負責記錄那些犧牲的戰士們。

起初,有戰士不理解,認爲他拍照記錄是“報喪的”,但他勇敢地回擊質疑,記錄是爲了讓所有犧牲都有姓名,讓最可愛的人在百年之後仍被記住。

鏡頭掃過,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和一杆杆槍,掀起我情緒的萬頃波濤。

羣像加特寫,“最可愛的人”不再是統稱,而是一個個鮮活具體的血肉之軀。

他們不是被沖刷的沙礫,而是匯聚成歷史長河的一朵朵奔涌的浪花。

兩部《志願軍》給我的深刻感受是,情感濃度極高,細膩且雋永。

《志願軍:存亡之戰》尤其如此,凝固的歷史催生出新的生命力。

陳凱歌鏡頭下的家國情懷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從小家見大家,從思念、創痛、守護這些私人情感一步步生髮出來的。

李家三口的重聚、分離、尋覓,串起整個故事,也寫盡了家、國的密不可分。

李默尹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也是一名父親;李想是年輕一代戰鬥骨幹,也是兒子和哥哥;李曉代表嶄新的力量,有着和平的大局觀,也有對家園的守望。

一家三口,三種視角,牽起不同的敘事線。

他們都選擇奔赴戰場,甚至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爲的就是讓更多家庭可以團圓,不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還記得那把鑰匙嗎?

李曉去聯合國當翻譯時,把它掛在可以看見的地方。

如今,她又把鑰匙帶到朝鮮戰場,打完仗,一家人才能走進那扇魂牽夢繞的家門。

家國兩相依,就這樣以深入中國人骨血的方式呈現了出來。

電影裡還有很多撬動史詩篇幅的動人細節,凝聚了創作者的審美積澱和理解高度。

更重要的是,讓戰士們誓死守衛的寸寸山河變得具體可感。

一次行動的夜晚,下起了小雨,戰士們難得地打開話匣子。

有人想起,今天是芒種,芒種後就該“忙種豆”了。

有人接上話,“你們河南種大豆,我們江西種芝麻。”

有人說,雨水激起的土腥氣和老家土地的味道很像。

戰士們想家了。

但他們深深知道,如今前赴後繼,爲的就是守護他們熱愛的土地,讓親人們過上和平安寧的好日子。

而“好日子的味道”,正是李曉送給李想的那朵花,被他珍惜地夾在筆記本里,花幹了,但花香不敗,戰士們小心翼翼地傳遞着,嗅聞着,記掛着……

看似宏大的家國情懷,就根植在這和煦詩意的渴望裡,在戰士們輕嗅花香、思念故土的瞬息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我一直很喜歡陳凱歌作品中詩意的表達。

他擅長用意象去填補歷史的想象空間,爲戰場上發生的一切錨定座標。

電影中,李想兩次看到瓢蟲。

第一次是回到家,被父親“罰站”,看見牆壁上有一隻瓢蟲振翅,李想的眼中閃過一絲童趣。

第二次是李想點燃引爆裝置後,恍惚中回到記憶裡的家院,又站在那面牆前。

振翅的瓢蟲突然煥發出萬道光線,那不僅僅是爆炸的戰火,更是不滅的理想光芒。

陳凱歌的理想主義色彩,在戰爭大片中留下一眼可以辨認的質感和靈韻。

一個細節是,李想眼前的家是亮色的,溫暖色調與血色戰爭形成殘酷對比,傳遞的卻是和平的希望。

最好的戰爭電影是反戰電影,《志願軍:存亡之戰》做到了。

就像李想揮舞着的旗幟,即使被硝煙薰染、滿是彈孔,也奪不走他對勝利的確鑿信念。

就像那顆糖,從國內孩子的手寄到朝鮮戰場,經過彭總,經過父親和哥哥的傳遞,送到李曉的口中。

那是戰爭萬般苦中閃耀的人性光芒和一絲甜的希望。

《志願軍:存亡之戰》帶來的是震撼,是感動,也有一種難以言說卻盎然充沛的力量。

電影立起了鮮活豐滿的人,讓志願軍精神穿透銀幕與今天的你我產生激烈共振。

也夯實細節、塑造意象,讓家國情懷落地生根,理想主義色彩的精神洪流滾滾而來。

看完電影,會不自覺地想到一個字眼:珍惜。

珍惜當下和平的生活,珍惜眼前平凡的幸福,珍惜城市的霓虹、桂花香和嘴裡的糖……是啊,這都是電影最好的彩蛋。

而爲我們帶來這些微小卻具體的幸福的人,是最可愛的人。

他們值得永遠銘記,也一定會被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