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熱錢,電影人玩命找錢

水溫變涼

作者丨高越

封面來源丨《我爲錢狂》

籌備兩年多,於延澤始終沒有找到足夠多的錢啓動他的新電影。他參加電影節、投資會,得到了一些獎項和關注,卻始終沒能拿到錢。

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是已經談妥了一切,但最終,資金還是遲遲未到。

這個入行13年、參與過多部電影長片的導演,轉而籌備自己的第一部橫屏劇,一共24集,每集15分鐘。拍這樣一部橫屏劇要花費400萬元。拍攝前期,於延澤團隊還要自掏腰包進行劇本創作、看景。

熱錢滾燙的時代已經遠去。缺錢,成了擺在每一個電影人面前的生存命題。

找投資的難度,遠比導演陳海濤(化名)想象得更大。他的新電影是熱門的懸疑題材,製片人和監製在業內頗爲知名,有過多部代表作。這讓他頗有信心。

然而,一年多時間裡,陳海濤接觸過的投資方几乎都是同樣的流程:很有興趣、內部過會、不了了之。最密集的一段時間,他3天見了30多個投資人,同樣的話術講了一遍又一遍,依舊沒有結果。少數投資人甚至直白地說,他們只是觀望,只有這部影片成功了,纔會考慮後續合作。

信心一點一點被消磨。

陳海濤告訴雪豹財經社,每個項目都有各自的融資難處,“差別只是金額多少”。資歷淺的導演愁拿不到錢,有過幾部代表作的知名導演愁拿不到足夠多的錢。

拍《八角籠中》之前,王寶強爲了找錢見了很多投資人,告訴他們影片是現實主義題材,內心戲更是自己的強項。但投資人們始終“嘴上說特別好,落實到合同上就掉鏈子”。

這跟王寶強第一部電影《大鬧天竺》的失利有很大關係。一位電影投資人士告訴雪豹財經社,“如今投資人都很謹慎,導演上一部電影砸了,下一部的路一定會難走,融資變得很難。哪怕是拿過大投資的著名導演也是一樣。”

《八角籠中》劇照 圖源:豆瓣

一位專注於消費品牌中後期投資的業內人士透露,一些相識的電影製片人會直接發來電影項目書,詢問是否感興趣,“可能是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中途撤資的情況也常常出現。一位電影投資人透露,去年有一部電影已經拍攝、剪輯完成,正準備備案和上映。結果投資方因現金流週轉困難而中途撤資。這部影片的上映變得遙遙無期。

陳海濤想盡可能減少這種風險。他的態度比以往更保守,“只有拿到八成的資金,我纔會開機”。

拍攝時間短、回款週期快、更受市場青睞的短劇,成爲很多人的選擇。於延澤帶着團隊拍短劇,拍攝一部短劇短則一週,長要十幾天,回款只需要兩到六個月。對很多業內人士來說,短劇的利潤並不太高,但還是可以維持生存。

導演於延澤在劇組 圖源:受訪者供圖

於延澤身邊的很多同行都在嘗試拍攝、投資短劇。博納影業也在試水微短劇,把它當作年輕團隊的演練場。

一位過去一年剪10部電影的資深後期剪輯師,到今年只有一個訂單,就這還是去年接的單子。他轉行做短劇剪輯,“活多到接不完”。另一位待過很多個知名電影劇組的資深燈光師也加入了做短劇的行列,因爲明顯感覺到電影的活兒少了。

還有從業者徹底離開了這個行業,有做餐飲的、開火鍋店的、去互聯網公司上班的,也有回老家的。

剛入行的頭幾年,於延澤見證過熱錢翻滾的時代。

於延澤從現場製片、執行製片做起,做過導演助理、執行導演,最後成爲導演。他參與過家庭倫理、金融商戰、古裝懸疑等多種題材的影片。成本多爲1500~6000萬元,當年,拿錢遠比現在輕鬆得多。

那時,電影行業資金多、項目多,有投資熱情的人羣也多,專業影視公司和投資公司出手闊綽,有經濟實力的外行投資者也願意參與,他們大多來自房地產、礦產和能源等行業,“即使賠了也願意投資電影,湊湊熱鬧”。

導演、編劇秦舒華(化名)回憶,有一段時間,只要走進三里屯附近的咖啡廳,周圍幾桌几乎都是在討論投資電影的。一位執導過10億以上票房的知名導演告訴雪豹財經社,行業內曾有“PPT三神獸”的說法,意思是隻要能集齊幾位知名演員卡司,“投資就不用愁”。

艾媒市場諮詢創始人張毅透露的一組統計數據顯示,中國電影市場投融資金額在2018年達到頂峰,逼近120億元。

但這種情況,在2019年以後徹底改變了。

出品過《我不是藥神》《孤注一擲》等知名影片的壞猴子影業CEO王易冰,在一次電影投資論壇中談到,2019年前後,電影行業的資金環境(跟過去)有了天壤之別,“過去是資金多、錢多、項目多,但現在最大的感受是缺錢”。

壞猴子影業出品電影《我不是藥神》劇照 圖源:豆瓣

博納影業CEO於東也在多個場合提到,目前電影市場最大的問題在於資金缺口。他公司的《蛟龍行動》,是截至目前今年國內投資最大的電影項目。博納影業將現金流集中到這部影片上,以至於不得不暫時擱置其他中小成本影片的製作。

據《中國電影投融資發展報告(2023)》,2021-2023年,影視企業私募融資數量連年下降,分別爲53起、33起、18起。與2018年相比,幾乎腰斬。

大製作現金流不足,中小製作拿不到錢,只是因爲投資方沒錢了嗎?

秦舒華告訴雪豹財經社,當下電影市場“一片一命”的現象越來越明顯,只有極少數導演或演員可以稱得上是“能扛票房”,“因爲他們已經形成了跟觀衆固有的相處模式”。除此之外,投資人的任何選擇都要面臨極大的不確定性。

但現在,他們最不願意承擔的就是風險。

過去,一部電影的出品方只有幾家,這是資金實力的象徵。但現在,出品方名單越拉越長。比如,豆瓣華語冒險片榜Top 1的《流浪地球》出品方有27家,2024年的春節檔票房冠軍《熱辣滾燙》,則有31家參投公司。

資深電影投資人士王翔(化名)告訴雪豹財經社,這樣做一方面是因爲大家都沒錢了,每家都少出一些,抱團做項目;另一方面是爲了分擔風險,“這部賺了,下部大家還一起投”。

爲了好的上映效果,電影製作越來越把錢花在刀刃上。一位頭部影視公司人士表示,如今最重要的成本之一就是宣發投流,“大約會佔五分之一的成本”。至於其他投入,比如羣演費用,則能省就省。

王翔能感受到,投資方正在變得越來越謹慎小心,即使面對金字塔尖的一線導演和演員也是如此。

熱門題材變得空前重要。近兩年,最容易拿錢的是懸疑題材和真實事件改編的現實題材,一些冷門題材則很難拿到投資。

《九龍城寨之圍城》劇照 圖源:豆瓣

比起能賺多少錢,投資方更在意的是項目的穩定性、確定性。

電影《九龍城寨之圍城》的出品人陳羅超曾公開表示,由於港片在內地票房表現不好的例子越來越多,很多電影公司開始謹慎選擇,會暫停投資和發行香港電影。

王翔告訴雪豹財經社,投資人口中最多的三個問題是:能不能上映?什麼時候上映?多久能回款?爲了尋求安心和維護權益,甚至有越來越多的投資人選擇簽署保本協議。

因此,王翔很少向他們推薦還沒有開始拍攝的前期投資,會更多推薦本年度即將上映的項目,讓投資人進行後期投資,“資金拿來做宣發以及參與人員和租借場地的尾款結算”。

投資人的每一分錢,都得三思而後行。

電影《八角籠中》開機時,背景板上的出品方無錫寶唐影業和樂開花影業,都是王寶強自己的公司。

去年,於延澤的新電影終於拿到了一筆投資,但這個數字還達不到啓動項目的要求,只能繼續尋求資金。

陳海濤則至今還在等待他的主控投資。電影的故事發生在冬天,最好的拍攝時間要麼是今年的12月以後,要麼是明年的2月到3月。

如果正在內部過會的幾家投資方還是無法帶來好消息,電影無法按時開機,他就只能錯過又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