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女性,從不在乎所謂的“法式優雅”

於是“法式”變得隨處可見,氾濫成風,漸漸地,“法式”成了一種標籤,成了思維定式下的刻板印象,結果便是,你眼中看到的“法式”,大多不是真正的“法式”。如果非要送給“法式”一個標籤,或許只能是四個字:沒有標籤。這似乎是句廢話。但“法式”的要義,正在於無常形無定式。日新月異,變化多端,今天和明天不會是同一種樣子,這才契合法國人骨子裡浪漫與革命的精神。放諸法國電影之中,更是如此。

當年在塞納河左岸寫作拍戲的杜拉斯和雷乃等人,不會希望自己拍的電影被後人定義爲某種風格,引領着新浪潮的戈達爾和特呂弗等天才導演,也不會同意後人給他們的電影貼上某種標籤。他們拍的是那個時代最新的電影,他們要定義的是電影本身,當然不會願意接受任何標籤。法國電影中的女性,也有此種氣質。

任何一個國家的電影,都少不了女性角色,離不開女性演員。但沒有哪個國家的電影,像法國電影那樣完全是被女性所主導的,哪怕是戈達爾、梅爾維爾、呂克·貝鬆等馳名世界的男性導演,女性角色在他們的電影裡一樣不可或缺。戈達爾說,給他一個女性角色和一把槍,他就能拍電影。哪怕是隻看過《筋疲力盡》的影迷,都不會對戈達爾這句話產生質疑。

聊法國電影,往往從新浪潮開始,聊法國電影中的女性,我們也從新浪潮開始。《筋疲力盡》裡的珍·茜寶,是筆者愛上的第一個法國電影裡的女演員。之所以沒說“法國女演員”,是因爲茜寶雖然最好的作品都是法國電影,她本人卻是個美國女演員。挑她出來,也是要說明,法國電影裡的女性,連國籍都可以不被定義。

什麼是法式?美國女演員也可以很法式。同樣是五六十年代的電影明星,珍·茜寶與好萊塢的夢露截然不同。如果說夢露是被男性凝視刻畫出的藝術臻品,茜寶就是反抗男凝的先鋒鬥士。她在《筋疲力盡》裡塑造的角色,短髮,戴着墨鏡,她是中性的,有強烈的知識分子氣質和疏離感,她叛逆,但不厭世,她隨性,但不隨便。毫無疑問,茜寶在《筋疲力盡》裡的角色啓發了很多後世導演,只說一句,沒有這個角色,就不會有《末路狂花》。

中性風格的茜寶引領了一代潮流,短髮成了她的標誌,當時,便有不少法國女孩效仿。不過,更多的法國女性,在那時的生活狀態,更像是瓦爾達電影《五至七時的克萊奧》中所描述的樣子,科琳娜·馬爾尚在影片中塑造了焦慮的歌手克萊奧,一天當中,誤以爲自己身患胃癌的她遊走於巴黎街頭,與各色人等攀談,在和一個即將奔赴阿爾及利亞戰場的士兵交談之後,她變得坦然,決定和現實和解。

那是那一代法國年輕人普遍的精神狀態,他們焦慮於未知,但最終的選擇,卻不是彷徨於當下,他們是擁抱當下的一代人,於是,我們看到了坦然的克萊奧,看到了電影中更多隨心隨性的法國女性。

導演瓦爾達本人,也是筆者極喜歡的法國女性。後來,八十高齡的瓦爾達拍過一部紀錄片,叫做《臉龐,村莊》,影片中,她和年輕的藝術家JR在南法的村莊裡自由穿梭,沒有目的地,卻處處都是目的地,令人印象極深的是,坐在輪椅上的瓦爾達被JR推着,在盧浮宮裡狂奔,浪漫到極點,快樂到無法形容。這是“法式”的奧義,隨性不是裝出來的,追求極致的浪漫,纔是隨心隨性。

與新浪潮那一代法國女演員不同,活躍於八九十年代的法國女星們,花期更長,個人的風格也更鮮明。前者多爲導演的繆斯,後者則成爲了時代的女神。這一代法國女演員裡,最出名的有三位——伊莎貝爾·於佩爾、伊莎貝爾·阿佳妮、蘇菲·瑪索。這三位各有各的絕美。

於佩爾是演技最好的一個,也是張力最強的一個。“法式”在她的身上,體現爲變化莫測,可以極恬靜,也可以極暴烈。她可以是《勃朗特姐妹》裡溫柔寧和的安妮·勃朗特,也可以是《冷酷祭典》中邪惡的血腥少女珍妮。中年之後,於佩爾的優雅中多了幾分霸氣,保羅·範霍文最會拍她,一部《她》將她小小身軀裡的力量感全部釋放,令人咋舌。

阿佳妮則是無死角的美。她演過《卡蜜兒·克勞岱爾》,美得像古希臘雕像般華貴。沒有人能忘記她在《瑪戈王后》中的驚鴻一瞥。某種意義上,阿佳妮代表了法國女演員身上優雅精緻的一面,她是古典的,甚至帶着幾分神性。

蘇菲·瑪索從來都是初戀的代名詞。如果必須讓“法式”成爲一個刻板標籤,那這個標籤背後貼着的人像一定是蘇菲的面孔。她演過一部電影,叫做《心動的感覺》,這個片名於她而言太貼切,穿着淡藍色牛仔襯衫的她,一顰一笑,就是心動的法國浪漫。後來她去演《007之黑日危機》,同樣令人驚豔,但並不合適,她屬於法國文藝愛情片,去演商業大片,是暴殄天物。

再年輕些的法國演員裡,蕾雅·賽杜的電影筆者看得最多。她演過一部《法蘭西》,名字便已代表了法國,她也的確有法式精髓,變化多端,頂着一頭藍色短髮演《阿黛爾的生活》,酷到極致,憂鬱到讓觀衆心碎,穿着長款風衣與邦德和伊森·亨特周旋,也成爲了好萊塢大片中最絢麗的法國色彩。

如今的法國電影,更加先鋒,更加前衛,對於女性的刻畫,也多出了更多性別意識上的探討。你可以去看近幾屆的戛納金棕櫚電影,不管是《鈦》還是《墜落的審判》,圍繞着女性的思考,都已經達到了另一個維度。但美是不變的,變化是不變的。法國女演員能適應電影潮流的變化,是因爲她們自身也時刻在擁抱變化。

人們愛法國女演員,一個重要原因是,法國女演員看得出年紀。她們都好看,又都好看得各不相同。琳娜·庫德里和蕾雅·賽杜的好看大不相同,蕾雅·賽杜又和夏洛特·甘斯布差異明顯,甘斯布與於佩爾就又是兩種風情。法國盛產美妝奢品,法國女人卻明白,自然老去,年齡就成爲最好的化妝品。

懂得修飾卻更懂得在何時擁抱自然,造就的是法國女性的參差多態。羅素有名句:“參差多態,纔是幸福本源。”生活如此,觀影如此,審美更是如此。

撰文李霽琛

編輯李貝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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