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馬尼尼為／我中途的第一隻貓
我中途的第一隻貓。（圖／馬尼尼爲提供）
李小姐是我做志工時從收容所帶出來就醫的第一隻貓。當時她被關在病房裡，我們志工是不能進病房的，我也是透過照片看到她，她就住在那種沒有給貓砂盆的小鐡籠。當時有人給我一筆八千醫療費，我估了一下應該是夠，就帶出來，帶出來的過程我記得很清楚她好乖一聲不吭，因爲是我親自帶的，當時搭了清潔的順風車到醫院。醫完後我纔想她何去何從，送回去也不是，要送養我是零經驗，試貼了一次送養文，只有人迴應說她很可愛、很像他以前的貓。我研究她的過去，發現她是在前一年的聖誕節入所，被棄養的。
那時候，她在醫院時我就看她口腔明顯的不舒服。會用手去撥，很痛苦的樣子。麻醉把壞的牙都拔掉後，我天真的以爲她就沒事了。她原本的名字叫蘿莉，我後來叫成莉莉，再後來發音成黎黎，再後來就叫成李小姐了。當時就這麼巧，有個本來要領養貓的人不領養了，說很久以前就買了個隔離籠都還沒拆，可以送我。可能因爲她送我籠，我當時也因爲沒醫藥費了，就把她拎到我家。她就成了我中途的第一隻貓。
李小姐在我的大房間住了很久，沒多久就讓她出籠了。我從沒想要收編她。事實上我心被另外一隻霸佔了，所以我對李小姐，就是基本的放飯清屎。她是很節制的，從來不吵，自己也不踏出房間一步，很安分，很沒存在感，就是屎尿很多而已。看她幾乎都是在睡覺，沒給我什麼麻煩，偶爾她嘴巴又作怪我就帶她去打類固醇，後來去更近的診所拿口服的，醫生說她有可能有口腔癌。但就算做切片確診，貓的腫瘤也沒藥醫。於是我就打算這樣一直服類固醇下去。嘴巴不痛，會吃飯就好。
李小姐一直是臭的。我一直想不明白爲什麼貓會臭，我不會想抱她。我的來福阿美從來一百年沒洗過澡都是香的。是因爲她是品種貓嗎？每次看她的臉，就覺得和雜牌貓不一樣。她的樣子像外國人。輪廓深，眼睛不一樣，圖案也不一樣。每次帶她去看醫生，我都會問，醫生，她是不是品種貓？不就是一般的橘貓嗎？或是因爲順應我的觀點說，可能是有混到一點吧，只要有混到就叫雜貓了……反正，她真的和我見識過的貓都不太一樣，她會洗手洗臉，但不會舔身體，所以毛要人幫她梳，一梳她就極爽，躺着滾着。李小姐沒有貓的性格，照說這種人人好貓很好送養，可是自從上次發文後我也冷了興致，其實也私下推過幾次，但對方聽到愛滋、口炎，就說沒把握。
李小姐吃飯自己就呼嚕。根本沒碰到她她自己就呼嚕。呼嚕聲音之大令我以爲她有心臟病，準備要帶去看醫生。因爲只要我在她附近，根本沒有碰到她，她的呼吸肚子凹陷就是很明顯。拍給老志工看，回說這比較像呼嚕。她就是呼嚕的極致，很大聲，引人不得不注目。後來發展到只要在我房間整理衣物，不管做什麼只要我在那空間，她就開始發動引擎呼嚕。我都不敢坐在牀上，因爲她馬上會過來黏我，我不想要身上有她的味道，我的原住民會生氣。
李小姐原本在牀底的紙箱裡睡，後來睡到了桌上的貓窩裡。水碗就放旁邊。她很愛喝水，尿很多。有時連站都不想站，就窩着把頭伸出來喝水。作息很固定。不亂跑。最奇特的是她「不會上牀」，應該是因爲前主人的嚴厲管教吧。曾有過一些時日，有新中途的貓會住到這個房間和她共享空間，她會嚇到躲進衣櫃裡。除了吃飯大小便都在衣櫃裡。之前收容所的卡上面寫，她不親貓。這樣寫真是會害她。她絕對不會和別人打架。反而是別的貓，幾乎每隻貓都比她強勢，連那些生病的，還有過一隻獨眼的貓她都怕。
後來，可能是看到別的貓上牀。她也試着上去看看。一直到現在，她永遠固定只敢躺在牀的一個角落。不像我其他貓睡得可大方了，好像那個牀就是買給她們睡的一樣。李小姐睡牀就像個小可憐一樣，永遠在邊角。有時我衣服放牀上，她就只敢把頭倒在我衣服的一角上。好像只靠到一角就已經很滿足。她的眼神不像別的貓會怕人類，我常蹲下來和她平視，李李，你以前的家是怎樣的？李李的眼睛黑黑的，和別的貓真的不一樣。怎看都很難習慣她是一隻貓。
我沒有積極送養她，也沒有時間和她培養感情。心想，她可能真的是癌症，時間也不多。而且她肯定腎不好，當時血檢就是在臨界點。她的嘴巴，只要一陣沒吃藥，就會看到食慾明顯下降，一不吃我就馬上警覺，她打針時會唉一聲，大家都會笑她。我就這樣照顧李小姐，也過了三四個月了。這中間，我中途過小丙、白醬，這兩隻是較久的，還有其他可能暫住的，香香、奇奇、阿鈣、王子，還有過一隻癱貓，都轉去別的中途或是領養。有關「中途」這件事，自己也莫名其妙開始成爲「中途」。「中途」最怕的事是貓送不出去，沒想到這位李小姐，就是我送不出去的滯銷貓。
▋黑藥出現
其實，早就有人介紹我黑藥了，非常好心的說要寄給我，等她去買分裝瓶。我一開始沒想到用在李小姐身上，是去用在另一隻住院的，也是被棄養的貓身上，因爲藥是交給醫院喂的，後來貓又一直說要出院，就出院到好心領養人家裡。我也沒有追問太多，因爲經手的貓實在很多。我後來有自己去買一罐黑藥，因爲她寄我的很少。那其實是人用的，好像是癌症病人用來促進食慾的，用在貓身上，照那位好人的說法，是可以控制住口炎，一天只要零點零七毫升，連零點一都不到，大約是一滴吧。而且味道好聞，完全沒有藥味。我買了又分裝給兩位領養人，其中一位的貓沒多久往生了，沒用上；第二位拿了藥，我也沒空追問後續。
可能是對促進食慾和口炎這兩件事連不起來，我沒有第一時間用在李小姐身上。那位好人本來讓我用在收容所口炎貓身上，但那些工作人員是不可能多做這種事的，買多貴的藥去請他們幫忙喂都令人質疑，實際有沒有喂進去，所以除非是我們自己在照顧的貓，纔有辦法做這個「實驗」。
直到有天，第二位收到黑藥的領養人回報給我，說這藥對寶奇的效果很好！寶奇原本是像一塊抹布那樣被關在病房的，說有口炎。帶出來完全變了個樣，真正的重生。我看了她的訊息馬上開悟，開始每天滴一滴在李小姐的罐頭上。
未料，奇蹟果真出現了，她嘴巴不再發作。我不用再一兩個禮拜去拿類固醇。她是真正的重生了！我內心其實很吃驚。首次見證不用依賴獸醫！沒多久，她越來越胖，每天就像個胖大嬸走來走去。那雙腳沒跟着長胖，她就像個穿着高跟鞋走路的胖貴婦。她嘴巴狀況改善後，竟然也變得較常走動。原來之前一直睡是真的因爲不舒服啊，我真錯怪她了。
她開始走出大房間，雖然家裡二原住民沒有喜歡她。她會出來吃別人的飼料。其實李小姐是愛滋貓，但她怎麼可能會咬貓呢？手都沒見她舉起來過。就這樣我變成愛滋和正常混養的楷模，也更有力去說明這件被很多人誤解的事。她走出來後第一個搭上的是我兒子。她使的招是苦等型。兒子一個人在地上玩玩具，她會去很靠近他的地方坐着或是靠着他身體一部分，然後發動大聲的呼嚕。我養貓二十年，真的沒見過這麼巴結型的貓。兒子要是躺在地板上，她會用全身去蹭。她知道我心有所屬，於是搭上我兒子。我和兒子說，李小姐愛上你了。他從小就想要一隻可以摸、抱的貓，但我這兩隻都怕他。沒想到來了一隻黑馬會自己黏上他。每個來我家的人看到李小姐，都說她的身形很奇怪。我就說，這就是品種貓的缺陷。
故事的發展是，李小姐後來如願搭上了我兒子。她每天晚上和他睡在同一張牀上，她會靠着他的手臂。並且發出像雷那樣大聲的呼嚕。非常驚人的呼嚕聲。她非常意外的，成爲兒子一個人睡的助力，我也萬萬沒想到李小姐在我家的地位會變成這樣。她等了如此之久，終於黏上一個人類。
我中途的第一隻貓。（圖／馬尼尼爲提供）
兒子去上學的時候，李小姐就自己一人在大房間牀上等他。我每天早上會親暱的叫她黎黎。她越來越胖。但看她吃得很開心，真的沒什麼不好。如果生命還剩最後幾年，能開心吃真的再好不過。要是你經歷過不吃飯的貓，那才叫可怕。
事實上，這些貓全部是沒有人要的破爛。把破爛好好照顧，就是金條了。李小姐現在還有些破爛，不過已經發福了，而且也不臭了。她每天認分的把每一顆飼料吃光、每一個碗舔透淨。一直到現在。